大年初一,湘城沐在初晨的鎏金日光里。整夜爆竹聲后,家家門庭落滿碎紅,恰似鋪了層云錦。燈籠垂穗搖曳,春聯(lián)映著朝陽,窗花剪紙間流轉著金粉,將新年的熱鬧都揉進了街巷的褶皺。
滿城百姓皆睡眼惺忪,卻仍強撐著往檐下添爆竹。忽聞衙役們鳴鑼開道,聲如洪鐘:
“年獸已捉至武舉天墟,可停爆竹!”
聽了官方的通知,大家都歡呼雀躍:
“終于結束了!困死了,睡覺。”
“睡什么睡,一整晚都熬過來了,不差這一會兒!趕快到天墟看神仙打年獸,晚一點就結束了!要多少年才能碰見一次啊!”
“不想去...九年前那一次實在太悲壯了,咱湘城年輕神仙根本打不過年獸,一個個被虐得好慘,還當場死了一個,我都不忍心再看...”
“你知道個啥!我聽隔壁老王家說了,今年出手的是血靈郡主!郡主出馬,年獸還不是手到擒來?”
“什么?血靈郡主親自出馬?那還等什么,孩子們,都給我起來!爹帶你們去看血靈郡主打年獸!”
也不知是誰起的頭,“血靈郡主打年獸”的消息一傳十,十傳百,瞬間傳開了。
……
衙役鑼聲方至趙宅,羅橫便從凳上彈起,趕緊跑去拍平銓的臉:
“銓哥!醒醒!年獸被抓了,輪到咱杰哥登場了!”
平銓惺忪轉醒,拭去口角涎水,目露迷茫問道:
“干嘛打我臉?”
“快起來!年獸已經(jīng)被抓到武舉天墟去啦!你還想不想讓杰哥收服年獸了?”
“什么!這就天亮了!我的年獸!”平銓瞬間睡意酒意全無,整個人精神抖擻地站了起來。
他左右看了看,然后上前去一把抓住人杰的肩膀,晃了起來:
“小西弟!抓年獸啊!元嬰降下來的年獸百年難得一遇啊!這個年獸恢復到元嬰沒有瓶頸啊!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啦!”
“你很喜歡?”人杰問了一句。
“喜歡!喜歡!喜歡洗了!小黑你說系不系!”平銓振臂高呼。
“系!系!”羅橫拼命附和。
“好,我去抓。”人杰點了點頭,既然他們喜歡,那就去抓吧,正好練了這么多天的刀,手也有點癢了。
“耶!”平銓和羅橫開心地擊了個掌。
“不過我還不知道怎么抓,要是砍死了怎么辦?”人杰擔心地問。
“一會兒在天墟,那年獸雖然己有先天修為,飛不起來,但沒鞭炮聲壓寄后,它就能洗用神通了。如果是水年獸或火年獸,還真可能被你一刀砍洗。
但土年獸和金年獸情況不一樣。尤其系土年獸,本來就硬,再加上鎧甲護身,大地機力恢復,想讓它受傷十分艱難。小西弟你放心去砍!”
人杰聽到后點點頭,思考了一下后又問:
“怎樣算打敗?”
“見它下跪求饒,還想伸舌頭舔你,就說明已經(jīng)把它打敗了,這些舉動系它臣服的表現(xiàn)。”
九娘早被鑼聲驚醒,立在廊下聽得真切,不禁含笑道:
“人杰,姨娘也去看看。”
她見彩蝶此時眼含星輝,指尖緊攥裙角欲語還休,遂柔聲道:
“也帶上彩蝶,這次我們全家人一起給你助威。”
“好,那我們快點走吧,一會可能就被城主殺了。”人杰以神識探知年獸方位,見眾人殷切,于是按刀往門外而去。
剛出門,就聽到隔壁和門外街道傳來一陣喧鬧的跑動聲,還有激動地叫喊:
“快點!快點!晚了就看不到血靈郡主打年獸了!”
“啥?”平銓望著奔走的人群,忽然停住腳步,挑眉道:“你們聽誰說的?今年的年獸這么猛,血靈郡主還敢去打?她不要命了!”
“說誰不要命了~”話音未落,忽聞街口傳來銀鈴般的輕笑。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東南方彩云翻涌,如同一幅流動的緋色錦緞,在灰撲撲的街巷盡頭鋪展開來。
彩云之下,一匹玉雪龍馬踏云而至。
那馬生得神駿非凡,渾身鱗片如雪緞覆體,鞍韉上綴滿東海明珠串成的瓔珞,紅綢流蘇垂至腹側,每踏一步便濺起細碎的靈光。最奇的是馬首生著細長獨角,睫毛如蝶翼卷翹,水汪汪的眼眸竟似含著笑意,比深閨少女更多幾分靈秀。
馬背上端坐著一位春裝女子。
她身著赤狐裘披風,內襯月白錦緞春裝,領口微敞,露出一截雪膩鎖骨,在風雪中泛著溫潤的光。腰間束著鎏金獸首腰帶,垂下的玉佩隨馬身輕晃,叮咚有聲。只見她輕扯韁繩,龍馬人立而起,前蹄在雪地上踏出兩道深痕,繼而“唏律律”長鳴一聲,穩(wěn)穩(wěn)落在趙宅門前。
女子身后,八個黑衣男子抬著黑色龍紋大轎疾馳而來。他們足不沾地,衣袂間溢出縷縷尸氣
為首者高聲唱喏:
“血靈郡主駕到——”
眾人這才看清,馬上女子正是血靈郡主謝小語。往日她總以紅棺代步,今日卻破天荒騎乘龍馬,更襯得身姿窈窕,如雪中紅梅般明艷。
“拜見血靈郡主!”眾人盡皆駭然,慌忙貼墻恭立,行大禮參拜。
平銓此時嘴巴都不利索,結結巴巴地說:
“我我我...我剛才開玩笑...”
沒想到謝小語并未理會他,一到趙宅門口,就騎在馬上居高臨下看著人杰,然后猛地一扭頭,大聲哼了句:
“哼!小賊!”
“不用下跪!你來做什么?”人杰不喜歡看自己人朝別人下跪,他看著這個不會生養(yǎng)的婆娘居然又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皺著眉頭問。
謝小語一個翻身下馬,對人杰說:
“要你管!”然后走到九娘身前,乖巧地行了個禮,甜甜說道:
“姨母新年好。”
九娘愕然抬眸,目瞪謝小語,卻見其朱唇輕啟,聲如銀鈴:
“小語祝姨母新年快樂,心想事成。”
九娘驚訝之余連忙回應:
“郡主新年好。”
謝小語沖九娘甜甜一笑,轉頭看向人杰時收起了笑容,杏眼圓瞪,兇巴巴地說道:
“小賊,父親說這次的年獸不交易,不殺害,就專門送給你!”然后又用下巴對著他:
“父親對你一片好心,你可別不領情!不過你也別自戀地認為本郡主是專程來接你的。哼!我今天是來接姨母的。”說完她立馬恢復了甜美乖巧的樣子,對九娘說:
“姨母,你們是準備去天墟嗎?這樣冷的天就別在外邊走了,父親專門安排了八抬大轎,里面很寬敞,你們都可以坐進去。”
九娘方自回神。自前番吊唁至今番備轎,足見城主府的拉攏決心。
“本來聽說郡主要收服年獸,我們人杰肯定不會去和郡主爭的。如今既然城主大人相讓,實在是盛情難卻,小民就替人杰厚顏應下了,在此謝過郡主,謝過城主大人。”說完這句話,九娘向謝小語行了一禮,然后忍不住瞄了眼她的屁股,心中頗感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那領頭的抬轎弟子已經(jīng)擺好了臺階,他向眾人抱拳后恭敬道:
“請趙夫人、趙公子以及諸位公子小姐上轎。”
“走!坐轎子去!”羅橫響應最快,一下子就串了進去。
他在轎子里發(fā)出了“哇”的一聲,然后冒出一個頭說道:
“快上來!里面好大,好暖和,還有好多吃的!”
見五人都上了轎子,抬轎弟子將門簾放下,大喊:“起轎”!
……
按天道書院規(guī)制,各城除設文舉書院外,需建規(guī)制劃一的武舉天墟,專為武試而設。
武舉天墟落成后,平日亦可作他用,諸如大型慶典、祭祀、演武、游藝等。
根據(jù)每個主城的規(guī)格,武舉天墟有大有小。因湘城肇建悠久,曾為仙門中樞,所以武舉天墟規(guī)模宏大,有三十里長,占據(jù)湘城北隅大片空間。
與他城無異,湘城武舉天墟呈內凹外凸的圓碗形制。
“碗底”為平整廣場,人稱“十里廣場”,地面鐫刻繁復靈紋。
廣場中央有巨大書形刻印,武試之時可召《春秋》虛影臨世。
邊沿立十二玉柱,柱身凹槽可納靈石,以靈力催動。既可激發(fā)無形護罩,又能將廣場景象百倍投映于空,便于遠觀。
“碗邊”為漸次升高的看臺,名曰“十里看臺”,可容湘城五百萬百姓。
看臺首層高達九丈,覆以金頂華屋,遍設寶座,專供顯貴之人。
二三層高各三丈,雖無遮頂棚閣,卻設座席,為士紳階層所踞。
從第四層開始,每層高一丈,沒有座位,只能站著。
第六橫街雖然地段好,但那僅僅是針對“平民區(qū)”而言,整體還是屬于湘城南區(qū)的,衙役敲鑼到趙宅時已經(jīng)比較晚了。謝小語等人雖然腿腳快,但她出門梳妝打扮又耽擱了不少時間。另外,絕大部分住著近一點的,都是早早做好了準備以最快的速度趕來。
所以此刻的武舉天墟已經(jīng)人山人海,聚集了一百多萬湘城居民。
十里廣場倒是空蕩蕩的,除了一個引人注目的黑色大棺材豎在中央。隱約能看到棺材不停地震動,仿佛有什么東西想從里面掙脫出來。
陵郡城主兼煉尸派宗主謝無僵,與控尸宗掌門田海山,端坐首座鎏金椅,執(zhí)玉盞對飲。謝無僵開始還抱怨女兒出門慢吞吞,害這么多人干等,結果被他的大師兄說教了一頓。
田海山膝下無子,一直把謝小語當作女兒寵愛。
煉尸派子弟,湘城的達官、貴人、先天以上修行者,均是第一批到達,早已把前三層坐了個滿滿當當。
后方百萬百姓雖面有倦色,卻人人神采奕奕。他們每年都會來參加一些武舉天墟的活動,最愛看三年一次的武舉,更別說這種郡主降服年獸的難得盛事了。
眾人雖心下激越,卻因城主在前,只敢低語,遂化作一片細碎聲浪。
十里看臺上有八條自上而下的兩丈寬過道,條條直通十里廣場。此時每個通道最上方和下方出口都站著兩名后天九品煉尸派弟子。
四位金丹修士御空而至,維持全場秩序,為首者袁辰,目光始終凝向南邊。
忽見袁辰神色一凜,運足靈氣將聲浪卷向四方:
“郡主駕到!”
此話一出,看臺眾人忍不住大聲“喧嘩”起來:
“來了!來了!終于來了!”
“南邊的神仙說話了,郡主應該是從南邊來。”
“注意天上,郡主都是睡在紅棺里,被背在天上飛的!”
“大家快看!那是什么!”
“那是!郡主不在天上!郡主在騎馬!!”
正當看臺上炸成一鍋粥的時候,袁辰在高處一聲怒吼:
“都給我安靜!”
一時之間,武舉天墟安靜了下來,不一會兒便落針可聞。
接著,一陣陣清脆的蹄聲此起彼伏,不斷在天墟回蕩。
“踢踏”“踢踏”“踢踢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