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九娘采取了折中方案。小翠還是趙宅丫環，可九娘于飯間親賜她一個名字。從小到大都被稱為“小翠”的她，現在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名字：

趙彩蝶。

飯后九娘悄悄拉著小翠，把賣身契撕得粉碎。二人約定，日后以母女相待，私下里便以母女相稱，在別人面前則是稱呼不變。

趙宅經休妻一事，家產已散出十之八九，近段時間日子過得很是清貧。

幸好前兩日，瘦猴代表養豬場送了一些給趙大膽和人杰分潤的銀錢過來。后來李捕頭代衙門登門，親奉萬兩黃金，理由是那兩個無生門殺手還是朝廷重犯，這些就是賞金。

當然了，一名金丹，一名先天，其賞金肯定不止這么一些世俗金錢，按照慣例，他們身上的一切丹藥、法器、靈石，都屬于戰利品。

但人杰都沒要，所以李捕頭換了一個無法用金錢衡量的寶物給他，那就是儲物戒指。儲物戒指內有六尺見方的空間，里面整齊地擺放著五百塊下品靈石。戒指和靈石的使用方法很簡單，人杰一教就會。

人杰戴上了儲物戒指，把所有的銀錢都交給了九娘。九娘不肯收，說這些應當算作人杰的私有財產。但人杰卻堅定地搖搖頭，活學活用了一句話：自家人不必推辭。

九娘聞得“自家人”三字，不禁眼眶發熱，便代人杰保管，同時想到了人杰如今名聲在外，是各大仙門爭相拉攏的對象，趙宅作為他的居所，不能過于寒磣。況且，如今趙宅的資產再次富足，養幾百個家仆綽綽有余，所以九娘交代給趙彩蝶，讓她買些家仆。

三丫環，一個端茶倒水，一個燒火做飯，一個打掃庭院。

三家丁，一個掌勺，一個門房，一個雜活。如果按趙宅原來的配置，家丁起碼買十個，不過九娘說她們沒那么精貴，平時不坐轎子，也不用賬房，她自己就會記賬。

再買一個書童。人杰準備過完年開始跟著九娘識字，白天還要去天道書院讀書。盡管只可以報名最基礎的童生班，但家庭條件允許，書童仍然要配一名。

護院多不簽賣身契，需于牙行雇人，但現在卻是用不著了。當另外幾個師兄準備繼承趙大膽遺愿，重開屠宰場的時候，平銓主動留了下來，說要做趙宅的首席護院，人杰不在家時，由他負責保護師娘。

九娘心下寬慰，暗道不可輕慢于他，堅持每月給他五十兩銀子的工錢。他雖僅后天三品修為，卻也是練過內力的江湖兒郎。

再說如今人杰住的地方，湘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九娘自己可以節儉，但人杰居住的地方，門面不能差！所以她決定讓人改換門頭，安上一個“趙府”的牌匾。

若這種情況下還有人行兇作亂，雇多少個護院也沒用。

除買家仆之外，九娘還布置了一個讓彩蝶臉紅心跳的任務。

只見她此時斜倚雕花窗前，手中團扇輕搖，目光落在廊下正低頭整理花盆的彩蝶身上。那丫頭素色襦裙下擺沾著星點泥痕，正對著一盆開敗的牡丹喃喃自語——這丫頭已這般恍惚了大半日。

這哪能瞞得過九娘的眼睛，九娘知道，彩蝶這是少女懷春了。若說之前的彩蝶還有點年少懵懂，那么現在的她自從人杰在飯桌上說出那句后，已經完全淪陷。

彩蝶從小就跟著九娘，九娘始終感覺她還是一個孩子。今日看穿這般心思后，九娘對著彩蝶細細端詳，發覺其臉若銀盆，目似水杏，唇不點而朱，眉不描而黛，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人坯子。

更別提這孩子身上隱隱有似蘭似麝的體香，原來習慣了還感覺沒什么，現在想想，該多招男人喜歡啊。此時再看彩蝶，九娘忽有一種“有女初長成”的感覺，忍不住開口道：

“彩蝶，來屋內說話。”九娘輕叩窗欞，聲音里帶著幾分憐惜。

彩蝶受驚般抬頭，手中花鏟“當啷”落地。她慌忙福了福身，耳尖泛紅如朝霞，碎步邁入屋內。

暖閣內，熏爐中沉水香正緩緩氤氳。九娘示意彩蝶在繡墩坐下，忽伸手替她拂開額前亂發，指尖觸到少女滾燙的肌膚：

“出門前你問問人杰，要不要讓人服侍。”

彩蝶聞言渾身一顫，瞪大眼睛望向九娘。窗外柳絮撲在窗紙上，恍若她此刻紛亂的心思。

“人杰既以‘自家人’待你我，這宅中瑣事，便該有個體己人照應。”九娘目光掠過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瓶中插著的白菊正蔫蔫低垂。她接著道：“若愿意讓人服侍，你就直接做他的通房丫頭。所謂近水樓臺先得月，若能被人杰看上，做個妾室，也能雛雞變鳳凰，一步登天了。”

彩蝶忽然明白過來，指尖掐進掌心。她想起近日里人杰的種種——那是何等清貴的人物，自己不過是個低賤丫鬟，如豈敢有半分妄念？

“夫人……”彩蝶喉嚨發緊，忽然福至心靈般抬頭，目光撞上九娘眼中的柔光。那目光讓她想起幼時寒冬，九娘將她裹進裘衣里的溫暖，“彩蝶自小蒙夫人庇佑，已是天大的福分，怎能奢望如少爺那般的仙人……”

話音未落，已哽咽難繼。

九娘嘆息一聲，將彩蝶輕輕摟進懷里。少女的肩膀在懷中微微發顫，讓她想起當年自己被趙大膽救下時，也是這般惶惶不安卻又滿心希冀。窗外忽然風起，將案上《女戒》書頁吹得嘩嘩作響，她望著彩蝶發間新插的玉簪——那是她偷偷將自己的陪嫁拆改的，原想等這丫頭出閣時做添妝。

“傻孩子，”九娘輕撫她后背，聞著那縷若蘭似麝的體香，忽然想起趙大膽曾跟她說“人杰這孩子，將來注定是要成仙的”，于是便對彩蝶輕輕說道：“成仙也好，凡人也罷，終究要有人間煙火氣。你且記住，這世間最難得的不是名分，是真心。”

彩蝶猛地抬頭，見九娘眼中淚光閃爍。此刻暖閣燭火搖曳，將兩人影子投在屏風上，竟似一對真正的母女。

“夫人，”彩蝶忽然跪下身，發髻上玉簪輕晃，“若少爺不棄，彩蝶愿生生世世伺候，但不圖什么名分，也絕不奢想少爺能看上我。我身份卑賤，配不上少爺的。”

彩蝶說這話時，雖然聲音輕顫，神色自卑，但眼睛卻亮若繁星，充滿著憧憬與向往：

“能伴他身側，已是人間至美之事了。”

……

兩位趙宅女眷商討家事表過不談。

當天吃完年夜飯，見九娘要拉小翠去一旁說悄悄話，人杰便走到院中，看著平銓和羅橫放爆竹。

說是說放一整夜，卻不可能真有那么多爆竹讓所有人放得一刻不停。衙門送的爆竹很多，但每一串并不大，所以大家還是采取了鄰里相約，聞得周遭爆竹聲歇，便即接力燃放，讓它一直響下去。

人杰出來時，兩人剛剛放完一串。顯然羅橫頭一遭放爆竹，早將方才的愁緒拋至九霄云外，激動地說：

“有意思，太好玩了！我來湘城兩年，還是第一次碰到這么熱鬧的事！銓哥，你說那年獸是何模樣？可厲害么？城主為何不親自降伏它？難道連城主都打不過它？為啥要放爆竹啊？”

三位少年中，羅橫分明年紀最小，方十四歲。

人杰本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多大，那天晚上父親把玄鐵殺豬刀交給自己的時候還交代了一句，他已經將人杰的名字寫在了家譜上，今年十五歲。

最大的是吳平銓，十六歲。于是羅橫如今改口了，管平銓叫銓哥，管人杰叫杰哥。

平銓是眾師兄弟中除人杰外最小的一個，這么多年來，只有被師兄們逗弄的份，從沒感受過有小弟的感覺，如今聽人叫自己哥，讓他覺得相當受用，樂得合不攏嘴，還現場給羅橫起了個親切的外號叫“小黑”。

當然了，人杰和平銓兩人還是互相叫著“六師兄”以及那帶著口音滑稽可愛的“小西弟”。

見羅橫問，平銓迫不及待地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告訴了他：

“這年獸我七歲那年曾遠遠見過一器，后來經常聽西傅和西兄他們議論。具體長啥樣不太記得了，反正就系十分威武。

年獸的由來有兩種說法。有說系從孔雀圣地十萬大山出來的，也有說系從東海龍宮無盡深淵出來的。但不管出計哪里，它們一年己有除夕這天會出來，到了大年初一就會寄己跑回器。

它們實力有強有弱，但計少都有金丹，同等修為下，一個能打咱人族十個！偶爾還會出現元嬰修為的年獸。

最開始的時候，年獸可系一種令人聞風喪膽的兇獸！它們喜歡七人，見人就七，還專挑人多的大城系下手，一般襲擊的都系各郡主城，時不時就會造成一些傷亡。

年獸本來威脅不大。就算系元嬰修為，在大派圍攻機下，也己有倉皇逃串的命，但這玩意居然會計爆！

一般強大靈獸，渾身都系寶，每年要系來襲擊一次，那些仙門高興還來不及。

但年獸這玩意太惡心了，一看系頭不對就計爆！威力強大不說，過后還什么東西都不留下。所以對每個主城來說，年獸來襲，都系一場無妄之災！”

說到這，平銓聞得周遭爆竹聲暫歇，即刻取了一串準備點燃，結果被羅橫搶先接過。但見爆竹聲噼里啪啦響過，平銓又繼續大聲說著：

“后來據說系天道書院和兩大妖族圣地出馬了。他們向天下宣布了一個壓寄年獸的辦法，那就系貼春聯，放爆竹！

天道書院創造出了可以用來阻攔年獸的春聯。他們祭出《西經》，對春聯加齊了一種神秘的力量。從那以后，凡系貼了春聯的宅幾，年獸都進不去。

妖族圣地創造出了可以用來削弱年獸的爆竹。他們研究出一種秘方，通過秘方，可以做出所有老百姓都能洗用的爆竹。

大家己要不斷放爆竹，年獸就會受到爆竹聲的影響，不但不能施展神通，修為還會變得越來越低。它們一旦下降到先天修為機后，就無法計爆了。

這個習候，人們便可將年獸殺掉，將它做成法寶或系珍貴靈藥。但一器偶然的機會，人們驚喜地發現，年獸被削弱到先天修為習居然能被收服！

只要系同等修為的人族，在一對一的情況下將它擊敗，年獸就會臣服認主，從一頭兇獸，變成鎮宅保平安的益獸，還可以成為系間最極品的坐騎。

若系帶著被馴服的年獸投奔鄭家，學那傳承最古老的馴獸機法，就更系如虎添翼！據說鄭家習大長老，足有六位長老的本命契約獸都系年獸！”

羅橫聽到這里，激動地搓了搓手，然后不嫌事大地說道：

“那年獸豈不是要被搶瘋了！湘城先天那么多，一會系不系為了爭年獸，尿都要打出來？”

他沒意識到自己的口音也被帶偏了。

“你想太多...”平銓無奈地瞥了羅橫一眼，然后解釋說道：

“你以為誰都能打贏年獸啊？年獸同等修為下，一個能打習個，沒有先天武榜前習的實力，就不要想著挑戰年獸，不然就等著被七掉吧！”

“先天武榜前十...”羅橫愣了愣，問出一個奇崛的問題：“那么，這習個人...啊呸！那這十個人豈不是一到過年就到處奔波找年獸？”

平銓“呵呵”了一聲，望著他說：

“你覺得可能嗎？這習系州早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年獸到了哪，就說明哪個地方今年有好兆頭，其他城市不得插手。要系這個城市沒有先天武榜前十，把年獸宰了也能大賺一筆！”

“話說我們整個陵郡，好像都還沒出過一個先天武榜前十，真的好弱哦...”羅橫發出感慨。

“可不系嘛！上一器城主最后沒辦法，把年獸賣給了其他仙門。不過都說血靈郡主今年有挑戰先天武榜前習的潛力。

郡主修為增長迅速，借助血騎，到年底‘先天武舉’有不小機會可以沖進前習。但可惜她如今修為只有先天三品，年獸能降到她同等修為的可能性怕系不高...

實踐多年后，人們也總結出規律。在經歷了一夜的爆竹聲之后，年獸修為會被下降一整個大階段再多一點。

比如說金丹初期的，最后會變成先天一品到二品。金丹中期的，會變成先天三品到五品。金丹后期的，會變成先天六品到八品。至于元嬰期，由于最多只會系初入元嬰，所以一般會變成先天九品。

真正的先天武榜前習高手，最少都系先天八品以上。若被他們碰到年獸，還可以在年獸一降到同等修為時就提前出手。可若想碰到能降到先天三品的年獸，怕系不易，除非郡主能越品挑戰。”

說到這，平銓突然轉過頭，看著人杰：

“小西弟，你現在修為幾品？”

人杰回復道：

“如果按照你們的標準，我現在應該是先天五品。”

“小西弟這么厲害，肯定有先天武榜前習的實力！也就系說，如果遇到了郡主敵不過的年獸，你的機會就來了！”說著，平銓的眼睛開始放光。

人杰很奇怪，為什么兄弟倆對年獸那么感興趣。他冒出一句：

“不感興趣。”

“必須感興趣啊！小西弟！”平銓兩手搭在人杰肩膀上，不停地晃動：

“那可系年獸！年獸啊！要系被小西弟你收服了，以后出門都騎年獸，那要多拉風？簡吉就系無敵了啊！”

“就系無敵了啊！”旁邊羅橫也跟著興奮大喊。

“就算你不騎，平時放在咱趙宅護衛庭院，這系什么門面啊！”平銓又開始搖晃。

“這系什么門面啊！”羅橫堅決擁護。

“以后我系護院首席，年獸就系旗下頭號小弟啦！”

平銓終于喊出心中的幻想，惹得旁邊羅橫發出了超鄙夷的噓聲。

正在這時，忽聞一陣獸吼自附近處傳來：

“年~”

平銓與羅橫齊齊轉頭，目露精光道：

“年獸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