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游龍最后一個登場，雖神色透著傲然，但也不敢掉以輕心，甫一登場就把他的壓箱底絕學傾囊相展，劍影翻飛間，盡顯仙門風范。

謝無僵望著場中劍影，心中暗自驚嘆仙門底蘊之深厚。他眸光微凜，思忖若與此刻展現實力的李游龍對決，待對方施展出第四賦，自己恐勝少敗多。

場中元嬰修士們皆想起了人杰先前說的話，屏息凝神，滿心緊張地等候著他的抉擇。便是素來灑脫不羈的蕭無生，此刻也霍然起身，眸中閃爍著躍躍欲試之意。他未曾料到，那先前未太在意的劍舞山莊，竟成了最大的勁敵。

李游龍輕盈落地，手中空鞘隨意一揮，一道寒芒自百丈蒼穹破云而來，那擲云長劍仿若通靈，裹挾著凌厲劍氣，電射而下，不偏不倚沒入鞘中。

見得周遭眾人或目露驚嘆、眼泛星光，和面色凝重的其他仙門代表，李游龍唇角勾起一抹自信笑意，朗然向人杰問道：

“我剛才如何使劍，你今后便能如何使刀。怎么樣，趙公子，想不想學？”

只見我們趙大公子搖了搖頭，一口拒絕：

“不想。”

“啥？”眾人再次驚呆了！李游龍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急忙上前問道：

“為何不想？”

人杰感覺這些個劍招把式過于花哨。在他看來，對敵時直接舉刀去砍便是，為什么還要扭來扭去惺惺作態。當下他滿臉嫌棄色，直言道：

“麻煩，不喜歡。”

“哈哈哈哈哈哈哈！”門外傳來一陣大笑聲，眾人抬眼望去，只見蕭無生手持木雕，笑逐顏開贊道：‘此根木雕栩栩如生，當真妙極，小老兒甚是滿意啊！”

言罷，他瞥見趙大膽靈位，又忙以袖掩面，哽咽道：

“嗚嗚，趙兄，趙兄啊...”

蕭無生在旁插科打諢，謝無僵眼底卻閃過一絲隱秘的欣喜。本來他見人杰執意要練刀，有些心灰意冷，而今見三大劍派陸續吃癟，心中又隱隱升起一絲希望。他整衣趨前兩步，和聲問道：

“趙賢侄既皆不屬意，不知今后作何打算？”

旁觀眾人，無論百姓修士，皆豎起了耳朵。

大家哪還看不出來，眼前這趙大膽之子，分明已是仙門眼中冉冉升起的星辰，人人競相爭奪的璞玉。便是那在一旁嘟唇含嗔的血靈郡主，相較之下亦覺容光盡斂。

反觀人杰自己，他早有些不高興了。他不欲父親的葬禮再遭攪擾，也沒有心情現在就去接觸這些所謂的仙門。父親臨終囑托猶然在耳，所以他一早就想過這個問題，如今，正好當眾說出來：

“我決定為父親守孝半年，期間不會加入任何門派。在這半年時間里，我想學習識字，我還想去書院讀書。”

眾人聽到后皆是一愣。謝無僵緩過神，點頭稱贊道：

“好！是個孝順的孩子！這樣做是對的，無論是建功立業，還是修道成仙，讀書識字都是基礎，伯伯支持你。”

“既然如此，趙公子，老夫等人便不再厚顏打擾，就此告辭，希望來日再見。還是那句話，如果對留下來的刀法感興趣，歡迎隨時來找我們。”說完這些話，幾位仙門長老又對靈堂方向抱了抱拳，頗有幾分遺憾地飛天離去。

謝無僵對人杰微微示意后，喊了旁邊生悶氣的謝小語一聲，也走出趙宅。街口，袁辰和另一位金丹修士正守在入口處恭敬等候。

當謝無僵離開時，他下定決心，定要想盡辦法，琢磨出適合煉尸派的刀修法門！

……

趙大膽下葬已逾八日，今逢大年三十。

湘城內外，年味正濃。街燈籠如星列，家家窗欞糊素紙，門扉貼絳聯，處處張燈結彩，好不熱鬧。

荊州地界，今歲突現兩只年獸。其中有一只，破曉便蟄伏于距湘城三十里的黑風山上，看樣子是將這次襲擊目標選中了湘城，沒想到卻意外撞上了陰風寨。

陰風寨自十年前易主，便成了煉尸派的轄地，這些年經營得蒸蒸日上，小日子愜意無比。不料今天竟被全盛實力的年獸撞見，其后果可想而知，瞬間被吃了個精光。

動靜鬧大后，終于被路過的修士遠遠察覺，消息很快傳到了城主府。

謝無僵聽完匯報，先是因陰風寨被滅心中一痛，繼而眸光一轉，忽而喜上眉梢。

他命所有衙役傾巢而出，敲鑼打鼓通報全城。這些衙役一邊通知眾人年獸今夜來襲的消息，一邊分發每年都提前備好的爆竹，叮囑大家務必要燃放整晚，守更待歲，保持燭火通明。

同時挨家挨戶檢查是否有張貼春聯，即使家有喪事也得在入夜之前貼上。

年獸雖然罕見，但湘城只要是稍年長一點的，也不是第一次遇見了，顯得較為淡定。原本多數住戶便已買了鞭炮，只是未準備那么多而已。家里有小孩兒的，看到分下來這么多鞭炮更是欣喜不已，準備通宵過個熱鬧年。

養殖場效率很高，在城主府的大力支持和補貼之下，趕在新正前，便將豬肉分售至湘城及陵郡諸縣。如今滿城的老百姓，只要家里條件不是太差，過年都有肉吃。

家家歡喜之際，趙宅卻愁云慘淡。

別家門戶皆貼滿紅聯，趙宅卻白幡垂地，挽聯盈門。接到衙門通知后，他們才在門首貼了一對春聯，那抹丹朱，竟成滿宅唯一亮色。

其他人家殺雞宰羊，大魚大肉，這里雖過頭七，但步九娘交代了，再吃素一個月。至于她本人，已經決定以后永遠吃素食，余生都要為老爺祈福。

人杰的其他師兄和幫中護衛們，皆被步九娘板著臉趕回去陪伴家人，只有孤兒吳平銓留了下來。

還有那位鄭家子弟，前幾日在趙宅趕著端茶倒水洗衣做飯，也沒得到眾人好臉色。還是步九娘心慈，眼見年關將至，在人杰面前勸解了幾句。人杰著他于趙大膽墓前跪叩終日，最后放他回去了，承諾此事不再追究。

到了晚上，羅橫跟著人杰走進趙宅。

原來，人杰下午代父應諾，拿了豬肉給他，看他家徒四壁，孤苦伶仃，又想起了答應羅侯的話，順道提了句：

“要不要來我家一起過年？”

羅橫聞言直接蹦了起來，咧嘴大笑道：“要！”不想用力過猛，頭觸梁木，落地時踉蹌扶額，一陣哎呦哎呦地傻笑。

羅橫也知道趙宅的情況，聽聞需戒葷月余，便拉著人杰稍稍繞路，把“百斤豬肉”這筆自出生以來獲得的最大一筆錢，全部送給了他的老相好---云英姑娘。

年夜飯時，趙宅一共五人，步九娘、人杰、小翠、吳平銓和羅橫。九娘等四人坐大桌，小翠坐小桌。餐桌旁的桌子上，擺著趙大膽的靈位和木雕半身像。

九娘方執玉箸，眼底便漫上水汽。她輕放竹箸，以羅帕掩面，低低啜泣起來。

小翠與平銓見狀，亦覺心酸，遂跟著抽抽搭搭地抹起淚來，結果還沒哭過兩下，就聽到了身旁一陣哀嚎。

只見羅橫嘴里含著塊芋頭，下巴還掛著顆飯粒，端著碗，在那放聲大哭！

這一哭，足足哭了半晌，聲音洪亮，似乎要把肚子里無數苦痛都宣泄出來，聽起來傷心至極。哭到最后，羅橫肩膀一聳一聳地哽咽著，鼻涕幾乎都流進了碗里。

好不容易停下來，看著大家都望著自己，羅橫整張黑臉頓時紅成了猴屁股，扭捏道：

“我...我原來還臨時做過哭喪，哭...哭很在行的。”

說完便舉起飯碗，擋在自己面前拼命扒飯，嘴巴含糊不清地說：

“好吃！這里的飯好吃！芋頭好香！”說著說著，眼淚又無法控制地流了下來。

人杰雖察覺自身每時每刻皆在吸納天地靈氣，并不知饑飽，但每次家人用膳的時候，他也會跟著一起。

就在這時，忽然傳來敲鑼聲：

“戌時將至，準備放爆竹了！”

“戌時將至，準備放爆竹了！”

平銓將碗一推，含糊喊道：

“我七飽了，我器放爆竹！”

羅橫見后急忙將最后兩口扒拉完，也大叫一聲：

“我也吃飽了，我去看看！”

小翠吃得慢，碗里的飯還剩一大半，此時心緒飄到門外，沒有了一點胃口。

九娘看小翠的樣子，哪還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對她說：

“想去就去，這年獸可不是年年都能遇到的。”

小翠先是眼睛一亮，但又立刻搖搖頭：

“不行，我得等你們吃完，一會還要洗涮。”

九娘溫柔地對她微笑：

“沒關系，去玩吧，今天我來洗。”

“不行的！不行的！夫人怎么能做這事！”小翠嚇了一大跳，兩只小手拼命晃動，然后急忙把碗端了起來：

“小翠還沒吃飽，小翠要先吃飯。”

“哎。”九娘目蘊慈光，伸手輕掠小翠鬢邊碎發：

“你這丫頭，從小就懂事，善良。其實你當初愿意和我一起留下來的時候，我就把你當作自己的孩子。如今其他夫人走了，老爺也不在了，這個家變得冷冷清清。小翠，從今天開始，你便不是丫鬟了。”

“啊！夫人！您不要小翠了嗎！”

小翠聽到這句話后驚恐地跪下，上前一把抱住九娘的大腿：

“小翠一輩子都是趙家的丫鬟，我要永遠照顧夫人和少爺！夫人不要趕我走！”

九娘哭笑不得地把她拉起來，親昵地說：

“傻瓜，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我準備從今天開始，收下你做義女，以后咱們倆母女相稱，怎么樣，你愿意嗎？”

“我...我...”

小翠聞言愕然，怔忪望定九娘，復又赧然瞥向身側人杰，接著臉蛋通紅，聲如蚊蠅般說：

“我只是個奴仆，沒有出身，沒有能力，哪里配得上...”

“出身？你可知道我的出身？我娘年輕的時候被陰風寨大當家擄去當壓寨夫人，然后生下了我。后來爹被害死，二當家成了今天的大當家。娘為了不讓我受辱，死前將我偷偷送出去，就在被陰風寨發現的那一刻，老爺出現了。”

九娘從未和別人說過這段經歷，可她看著眼前人杰和小翠，決定把這個故事告訴自己唯一的兩位親人。

“老爺救我性命，未留名姓便飄然遠去。之后我來到湘城，由于第一次來到寨外的世界，什么也不懂，結果碰見賊人，被他騙去了身上所有銀錢。

我沒錢吃飯，想找好心人收容，卻幾次遭遇不軌之徒，還差點被拐到青樓，幸好懂得一些防身手段。可是我已經沒飯吃了，什么賺錢本事也沒有，只能四處游蕩，眼看便要餓死。

命運恰似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在最絕望的時刻，老爺出現了！

就在這里，在這個家門口，我餓得再也走不動路。老爺看到我，從屋里拿了籠他親手做的豬肉包子出來...那是人世間最好吃的美味，我永遠，永遠都忘不了…”

九娘泛著淚光，動情說道：

“老爺是我的恩人，是我的一切。既然老爺沒有嫌棄我出身，能把我扶成正妻，將我的名字寫進趙家族譜。為什么我就不能像老爺一樣，收你做為義女呢？

回頭我就把你的賣身契給燒了，讓你脫掉奴籍！”

聽了九娘一席話，小翠感動得一塌糊涂，眼看就要答應，一聲“娘”已經冒到了嗓子眼，差點叫出來。結果，眼角看見旁邊坐著的人杰，又瞬間怯懦了。

“不行的！夫人，我要是做您女兒，那豈不成了...成了...少爺的妹妹！少爺可是天仙一樣的大人物，大英雄。我哪有資格做少爺妹妹...不可以的，夫人，謝謝您！但我只想好好伺候您和少爺。”

“這...”九娘聽了，也有點搖擺。若是別人家，自家少爺多一個妹妹也沒什么大不了，府里如果需要丫環，有能力再買幾個就是，一樁小事罷了。

可人杰是什么人物？普通人在他面前，腿都站不直！別說小翠，連九娘自己也自慚形穢，覺得不配做他姨娘。

她和小翠都是下等出身，性格有些自卑。所以讓小翠做義女還可以，要是讓她突然間變成了人杰妹妹，九娘也覺得有點兒說不過去。

席間一時靜默，不料一直沒說話的人杰忽抬眸，聲如清鐘：“我沒關系的。”然后他放下筷子，面朝這位第一個認識的女孩，神態認真：

“無論你是丫環，還是妹妹，我都會保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