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來,不要嚇我,你起來啊!”文瑾不停的晃動著懷里的人,可依然沒有反應,“我還沒有做好準備,你不能死,你不會死的!你不會死的!我都沒有死,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死······”文瑾不停的抽噎著,嘴里的話斷斷續續的冒了出來,她整個人就像一下子被人掏空了,該說什么,該做什么,都沒了章法和緣由,只是不停勸說自己眼前做看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卻偏偏騙不了自己的心。
“你的故事還沒有說完,我的故事你也沒有聽完,阿涼死了,就連你也要離開我,不要,不要······”眼淚還在留著,就像這一夜的雪,綿延不斷,“我做了那么多的錯事,你說要陪著我慢慢償還,是你說的,這些都是你說的,你騙人,你騙人······”剩下的話文瑾再也說不下去了,布滿淚水的臉上被寒風刮的生疼,每一次的拂面而過,都像是狠狠的扇了一巴掌,腦袋是蒙的,眼睛的是腫的,身體是僵的,這個冬天,注定要終結他們所有人的恩怨,時光給了他們所有足夠的時間去道別,可偏偏要一個一個的拆散。
不知過了多久,文瑾不再哭了,阿時解開身上的披風蓋在了她的身上,雙手有力的攙扶起她,小聲的在耳邊說,“她已無遺憾,我們都不要再糾纏。”
廊州城的煙火綻放了前半個黑夜,只有一彎不甚皎潔的殘月掛在半空等待朝陽的替換,一團大火熊熊燃燒,火光映襯在三個人的臉上,文瑾怔怔的看著一襲紅衣包裹著一抹白衣漸漸消散在人世間,她想,當年東宮的大火是不是也一樣如此燒死了活著人的所有念想。
“八年前,那個夜晚,得知辰王謀反消息的蕭太子從太子軍中趕回東宮······“阿時的聲音逐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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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明帝二十九年三月初七,蕭太子一雙手緊握成拳,拼死跑出宮報信兒的太監跪在地上渾身瑟瑟發抖。韓卜握著劍站在角落里不出聲,今日之事,是個必然,只是早晚,縱然心中早有準備,可到了這一日,終還是膽戰心驚。
“太子,接下來我們該怎么做?”阿時雙眉緊蹙。
“太子,我們的將士們也是征戰沙場的勇士,大不了咱們硬碰硬,誰輸誰贏還不一定呢!”
“就是!末將聽從太子差遣!”
“屬下愿為太子誓死效忠!”
“爾等愿為太子誓死效忠!”說著,營里營外的將士們都跪在了地上。
蕭太子睜開緊閉的雙眼,凝重的轉過身說道,“我知道你們的心意,可事已至此,我不希望你們因為我再受過多的牽連。如果你們還記得本太子的恩情,答應我,替我好好地活著,將來如果他是個明君,就在他的麾下掃除動蕩,倘若他昏庸無道,為了我,也為了天下的百姓,你們也要群起而攻之!”
“太子!”
“太子!”
“太子!”將士們的表情十分痛苦而凝重,紛紛希望太子能發出反抗的號令。
“阿時,很多事情既然命中早已注定,可我仍不能看著她和昇兒也成了帝王之爭的犧牲品,無論如何,我要救他們母子!”蕭太子低頭,輕聲說。
“卑職遵命!”阿時單膝跪地,仿佛這是此生最后也是必須要完成的命令。
“報!”一名士兵沖了進來,“稟報太子!辰王叛軍已包圍了我們營地!”
眾將士一聽,忙說道,“太子,末將愿護送太子回宮!”
“爾等愿護送太子回宮!”一聲聲鏗鏘有力的話語回蕩在營地中,蕭痛苦的閉上雙眼,他們終究還是逃不過。
重重護衛,蕭太子隱匿在一行人中間,韓卜不知何時換上了低等士兵的衣裳躲在一頂帳篷后看著前面發生的一切,不能死,韓卜只知道他不能死,他更不想死!
沖在最外層的士兵一排排的倒下,此時的蕭太子也早已是滿身傷痕,疲憊不堪。就在所有人專注于眼前的敵人時,橫空飛來的一支箭重重的刺在了他的心口。
“太子殿下!”時護衛驚呼,飛身躍到蕭太子的馬上,攔下了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的太過突然,蕭緊握著刺入心口的那只箭的劍柄,一面朝著箭飛來的方向望去,與依然手握弓箭卻不住顫抖的宋吟兩人四目相對,所有的恩怨從這里終止,也從這里重新開始。
前方的將士們抵住了一波又一波的進攻,幾個貼身的侍衛掩護著時護衛和受傷的蕭太子躲進了深夜茂密的樹林。
“太子殿下,您醒醒,您醒醒!我們還沒到東宮,太子妃還在等著殿下!”時護衛緊張的搖晃著蕭太子的身體,生怕他就此一睡不醒。
“明兮,明兮,昇兒······昇兒······”這兩個人的名字在他的嘴里不時的呼喚著,終于,他恢復了意識,睜開沉重的眼皮,他虛弱的說著,“阿時,明兮,還有昇兒,他們不能死,我不能連累他們母子,不能······”說著,他似乎用盡全身的力氣一把拉住時護衛胸前的衣襟。
“太子殿下,您放下,太子妃不會有事的,您也不會有事的。”說著,時護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脫下身上的盔甲,一劍砍斷刺在蕭太子心口的那只箭的箭柄,“太子殿下,您忍耐一下。”
“你要干什么,阿時,不能,你不能,穿上它,你必死無疑!”蕭太子無力的反抗著,卻還是奈何不了阿時脫掉自己的玄色太子袍,又給自己換上他的侍衛外衫。
“太子殿下,您對阿時有救命之恩,現在是阿時回報您的時候,你和太子妃還有小殿下都要好好的活著!”說完,時護衛招呼另外兩名貼身護衛護送太子回了東宮,并與剩下人一同引開追兵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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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兮的心跳的有些快,睡也睡得不安穩,額上的汗起了一層,隱約的感覺有人在叫自己起來。
“明兮,聽好我現在對你說的每一句話。記住,要活著,要好好的活著,帶著昇兒,活下去,永遠,永遠不要再回這個皇宮。還有,明兮,我愛你,比你想的還要愛你!”
沈明兮睜大了雙眼,這才發現面前的護衛不是阿時,而是太子蕭。
“明兮,我說過,此生我唯一后悔的便是把你帶進這皇宮,可這短短一生,我很感激有你陪我度過。若有來生,我希望我不是太子,你卻還是你。就在傘下,安靜的等我,等我去找你。”
“不,不,這是怎么了,怎么了,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
“進來!”蕭忽然一聲怒喝,只見小桐穿著她的衣服步入殿內,滿臉淚痕。
“發生什么事了?為什么小桐會穿著我的衣服?你又為什么穿著時護衛的衣服?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我不要!你說好要守著我的,你說好的!”沈明兮聽著殿外的一陣喧囂,頓時明白了什么,忽然眼淚奪眶而出,頓時失去了理智。
“帶她走。”蕭轉身痛苦的說道。
“沒有你,我也不能獨活。相思不似相逢好!我不要以后日日靠著思念你過完下半生!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你一定要我折磨的活著,還不如讓我陪著你一起死!你聽著,你擅自將我帶到你的身邊,就休想再讓我離開。”沈明兮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一把掙脫開了爾蓉,緊緊握住他的衣袖道。
“帶她走!”蕭似是下了很大的勇氣,可這勇氣卻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他一把抽出握在她手中的衣袖,轉身大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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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州的雪還在下,一雙人早已吞沒在大火中,凌亂的發在寒風中肆意揮舞,文瑾張了張嘴,卻發現出來不任何聲音。
“公子一早就知道,那箭是宋大人射的,對嗎?”小弟輕聲問。
“是我疏忽了,原本以為那是太子殿下留給公······太子妃的最后一件東西,卻忘了那胸口處還有殘破。”阿時見眼前的火光越來越小,欲走上前收拾殘局。
“文瑾!”卻不料身后小弟驚呼,阿時一回頭,便見文瑾的身子直直的向后垂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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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微亮,小弟靠在床邊的軟榻上打了個盹,驚覺間,看見床上的文瑾兩只眼直直的盯著房頂,一動不動。
“文瑾,你醒了。”小弟連滾帶爬的從軟榻上起了身,跑了過去,跪在床邊。
“公子呢?”文瑾沒有回答他,只是兀自問著。
“公子她······”小弟支支吾吾的不肯說,阿時卻捧著一個罐子進了屋。
“公子與我說過,倘若有這么一天,要我把她自己交于你安置。”
文瑾坐起身,兩只腫的像核桃一樣的雙眼直直的看著阿時手里的罐子,“你們,會陪著我嗎?”
兩人沒有做聲。
城門剛開,廊州的雪還沒有化,三匹馬便疾馳而飛奔出城。
三人一路無話,直至朝陽漸漸變成了夕陽,前方驛站的輪廓逐漸清晰。
文瑾忽然勒馬,阿時和小弟不解的看著她。
文瑾只是呆呆的望著頭頂那顆枯樹枝。
“怎么了?”阿時問道。
“阿時,這顆梨花樹明年會不會開滿梨花?”文瑾問。
兩人一聽,便誰也沒有言語。
“她說要死在有風的地方,這樣便會被吹散到四面八方。明兮,我回不到云南的那棵梨花樹下了,就把你葬在這里,好不好?”文瑾的臉緊緊的貼在冰涼的陶罐上,輕聲呢喃著。
風起,雪落,來年一樹梨花,都將思悼你此生的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