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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義士報恩

  • 朱元璋傳
  • 悅悅好
  • 10427字
  • 2019-12-22 16:11:16

李文忠綁上了二差官,飛步來到城門以外,瞧了瞧看城門的那兩個門軍正在那兒打盹兒呢。他把身子一偏,輕如貍貓,巧如猿猴,高抬腳,輕落足,一點聲音都沒有就溜進了城門。到了城里一看,已經是家家關門,戶戶上板了。一來是天黑了;二來是今夜有“紅差”,早就戒嚴了。大街之上冷冷清清不見行人,只有幾個零零星星的巡街兵卒在來回走動。李文忠穿大街,越小巷,很快就來到了二郎廟前。他不敢由前邊進廟門,先繞到廟后,四顧無人,這才往上一縱身,用胳膊肘挎住了墻頭往里一瞧,只見院子里邊雖然掃得干干凈凈,可顯得凄凄涼涼、一陰一陰一森森的。大殿的門緊閉著,靠南邊新搭了一個小小的監斬棚。里邊有一張高桌,兩把椅子,桌子上放有文房四寶,還點著兩只蠟燭。院子當中栽著一根樁撅,看樣子是綁人的,大概這里就是法場。因為時辰未到,所以還沒有人來呢。文忠看好了地勢,飛身躍過了墻頭,貓腰來到監斬棚后邊。這個地方正好有個一人來寬的小夾道,能藏下自己,他抽出了鋼刀把蘆席挑了個小縫,蹲在后邊持刀監視著整個法場。工夫不大,就聽外邊馬踏鑾鈴聲響,緊接著走進來數名差人,個個手舉燈籠火把、亮子油松,一進來就把廟院照得如同白晝一般。差人們兩旁閃開一條道路,從當中走來一文一武兩名官員。武職官員就是哈米里,只見他一張扁平臉,身穿軟靠,頭戴風笠帽,披著大紅的斗篷,助下懸劍,足下穿厚底靴子;文官正是知州沈不明,此人長得尖嘴猴腮,鷹鼻鷂子眼,瘦小枯干;頭戴圓翅烏紗,身穿大紅官衣,腰橫玉帶,足蹬粉底皂靴,一步三搖,走進了法場。他們兩個人來到監斬棚,客套已畢,知州坐在當中,給欽差哈米里打了個上座。差人們往兩邊一站。這時就聽沈不明說:“來呀,快到監牢將那罪犯郭光卿給我押上法場。”差人們答應了一聲往外走,套好了車,帶著捆一綁夫、劊子手來到十字街前。有一個差人往西街一招手,從西街口又趕過來一輛大車。車上拉的是一口柏木的金邊漆皮棺材,旁邊放著壽衣壽帽,還有一個長方形的大食盒。車轅上持坐著一個年邁的老人,正是老班頭趙恒。原來這是趙恒早就囑咐好了的,他告訴所有的差人:“你們到了法場之后,不管大人派你們誰去提犯人,你們都得幫我個忙。在十字街站一站,等我一會。因為我跟犯人郭光卿要好了多少年了,今天他犯了死罪,給他預備點東西。一來到牢房祭奠祭奠;二來把他的一尸一首縫合在一起,裝入棺槨埋葬于地下,也不枉我二人要好一場。”因為趙恒這個人素日不但上和下睦有個好人緣,而且他還是個八班總頭,內三班、外五刑都歸他管,他是衙門里的頭目人之一,誰敢不聽啊,平時巴結還巴結不上呢!他托付這么點小事還辦不到嗎?差人們都說:“老班頭,您就放心吧。”趙恒趕著車在十字街西等了一會,差人們就到了。看見刑車一到,趙恒一擺手,他的車就跟在刑車后面,來到了死回牢房。禁卒把牢門打開,給郭光卿換上罪衣罪裙,然后把他帶到了外面來見趙恒。趙恒一看郭光卿這個樣子,心中非常難過,趕忙緊走幾步,捧杯跪倒:“老哥哥在上,小弟給哥哥敬酒了。”郭光卿早就知道自己的死信了。這工夫他心里正恨哪,恨誰呢?恨的是李文忠。他是這樣想:李文忠啊李文忠,我從小把你拉扯大了,教給你滿身的文武學業,十幾年愛你如同掌上明珠,我是因為受你舅父的牽連,才身遭屠戮。今天夜間出我的“紅差”,城里告示滿街,家家知曉,大概你不能不知道吧,別人不來瞧瞧我,倒情有可原,你怎么也不來看看我?難道你是怕我連累你嗎?看來娃娃年幼情薄,真是可恨之極呀。他正想著呢,忽然面前跪倒一人,手捧酒杯,淚如雨下。他仔細一看正是結拜的兄弟趙恒。郭光卿不由得一陣心酸,趕緊雙手相攙:“好兄弟,快快起來吧!”趙恒聲音顫抖地說:“哥哥呀!你我弟兄情如手足,此番兄長遇難,小弟因公事在身,孤掌難鳴,未能救得見長活命,我的心中實實不安。今夜備下衣冠壽木,薄酒淡飯以表寸心,望兄長寬恕小弟吧!”說完嚎啕大哭。郭光卿聽完這話,雙手抱住趙恒,淚水奪眶而出:“哎呀,我的好兄弟呀!自從愚兄入獄以來賢弟日夜操勞,費盡了心血。在我臨終之時你仍能備齊花棺彩術前來祭奠,我是感激不盡啊!看起來我郭光卿一生一交一友滿天下,知己者唯獨有趙恒一人。在此時刻,我能得見賢弟一面,就再好也沒有了。賢弟你不要過于悲傷,愚兄已是年近七旬之人,死有何借?來來來你我弟兄同飲這最后幾杯斷頭酒吧。”說罷雙手接過了酒杯,顫抖抖一飲而盡。趙恒哪還喝得下酒去呀,光剩下哭了,一連哭昏過去好幾次。差人們一看這可不行,趕緊上前解勸趙恒,又催著郭光卿上了刑車。大伙好容易才把趙恒勸過來,他勉強支撐著跟在車后。車還沒走多遠呢,趙恒就又來問郭光卿:“老哥哥,您還有什么掛心的事兒嗎?”郭光卿想了想說:“我沒別的事了,就是想見見劊子手,你看行嗎?”趙恒說:“那并不難。”他回過頭來喊了一聲:“張頭!”張德標趕緊答話:“趙大爺,您有什么吩咐的?”趙恒問:“今天誰是當班的劊子手哇?”“回趙大爺的話,今天有玩票的。”他們倆在旁邊說話,郭光卿在車上聽得是清清楚楚,他一聽說今兒個有玩票的,當時就打了一個冷戰,腦袋嗡的一聲就大了。怎么呢?他懂得規矩呀,在那時滁州城內根本就沒有專門干劊子手的。每逢殺人都是由本地面的屠戶們代干,這是官家指派的。不過他們不白干,屠戶們不管是殺人還是宰牲口,都要有一定的代價。你叫他給宰一頭豬他們不要錢,只要一個豬頭、四個豬蹄、一個豬尾巴。別看他們要的這點東西不多,那里邊的偷手可挺大。假如你和屠戶有一交一情,你讓他給宰一頭豬,他在留頭、蹄、尾巴的時候就給你少傷耗點,他砍豬頭就從豬的后腦海下刀,割下來的豬頭不大,帶肉不多,豬蹄從蹄根兒上下刀,割豬尾從尾巴根上下刀,這都是留著情哪。假如你跟那個屠戶沒一交一情,或者平常還有點小別扭,你就瞧著吧,他那刀下去才狠哪。割豬頭的時候,他從豬的肩膀頭上下刀,喀嚓一下,這一刀最少削下八斤肉去。割豬蹄的時候,從豬的大胯下邊下刀,一個豬蹄帶下一個肘子來,削四個豬蹄四個肘子就沒了。割豬尾巴呢,那就更絕了,照定豬的屁一股蛋子,吭吃就是一刀,最少也得旋下二斤多肉。這個豬宰完之后,也就剩不下多少東西了。每當官家出“紅差”,都是這幾家屠戶們輪流執刑。雖然說輪流執刑,可誰也不愿意干這個活。為了這個,知州就給定了點便宜。凡是本城的肉鋪平時都不上稅,只是每逢有“紅差”的時候,每家肉鋪要給執刑的屠戶拿五斤肉,這樣一來,屠戶每干一次活就能得個二三百斤肉,所以就有人愿意干了。他們又在屠戶當中指派了兩個頭目人兒:一個叫張德標,一個叫***。官家有事就找他們倆。他們倆說叫誰去誰就得去。他二人還管領班到各家去斂肉。那個年頭還時興了一陣子劊子手玩票。假如要殺的這個犯人和你有仇,你想親手殺死他,你就可以到張德標、***那兒去掛號。只要他們倆答應了,你就可以當這個執刑的劊子手,斂了肉還給你三分之一。因此本地面出“紅差”就常有玩票的,不過要是殺好人,玩票的就很少了。

今天郭光卿一聽說殺他也有玩票的,不覺心里就打了個寒戰,暗想道:我郭光卿這一生不敢說是揮金如土,也說得上是有求必應。我惜老憐貧,樂善好施,怎么今天殺我,也會有玩票的呢?我倒底要看看這個玩票的劊子手他是誰?老人家心里雖然百般難過,可還是強打著精神說:“我還是要見見劊子手。”趙恒點點頭,沖著車后一喊,有人答應一聲,隨聲音從車后轉過一個人來。此人身高七尺,圓臉龐,赤紅臉,兩道濃眉,一雙大眼,長眼睫毛,高鼻梁,連鬢絡腮的黑一胡一子茬兒,亞賽鋼針一般。身穿大紅,腰系油圍裙,足下一雙薄底快靴,懷抱鬼頭大刀,怒目橫眉,氣勢洶洶,說話甕聲甕氣的。聽口音是個山東人。來到了車前,眼望郭光卿一抱拳說:“我就是玩票的劊子手。”老人家郭光卿不看還則罷了,這一看哪,可了不得了,哎呀一聲,登時就氣昏過去了。

這是怎么回事呢?原來郭光卿認識這個玩票的劊子手,他就是西街劉記肉鋪的掌柜的,姓劉名叫劉合。他是個山東人,因為黃河發水淹了他的家鄉,他背母逃荒才來到滁州。娘兒倆在西關外租了一間小草房暫且存身。瞧了瞧滁州這個地方還不錯,老太太就拿出了多年的積蓄,叫劉合在城里西街開了個劉記肉鋪。因為劉合腦袋頂上長著一撮白頭發,還總立著,平時他又常喝醉酒,所以人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醉毛兒”。醉毛兒除了每天晚上要回家給母親做出一天的飯來,他白天在肉鋪里盯著買賣,晚上在肉鋪里睡。因為他是莊稼人出身,不會做買賣,認不準秤,賬也算不清,不到半年的工夫就賠光了,還拉了不少的虧空。這買賣一落套,要脹的可就都上來了,整天價堵在門口向醉毛兒討債。醉毛兒呢,只能是賣一份肉還一份賬,別的路沒有。賬主子們一看這可不行,他鋪子里的肉也不多了,甭等還清賬肉就沒了,那可怎么辦呢?干脆咱們就頂他的東西吧。大伙商量好了,第二天還沒等醉毛兒開門哪,就都擠進來了。這個頂肉,那個頂肉案子,一會兒的工夫就把個肉鋪給劃拉干凈了。還有十幾個沒撈著東西的,他們更不干了,圍住醉毛兒不放手。有的就說了:“今天不把賬還清,你就甭想出這個門!”醉毛兒說什么好的也不行,急得他直掉眼淚,恨不能上吊。就這樣大伙也不走。眼看著天都黑了,醉毛兒可實在憋不住了,他心里惦著七十歲的老娘啊,該回去做飯了,要不然把老娘餓壞了怎么辦呢。他冷不防瞅個空子,抱著腦袋撒腿就往外跑。賬主子們一瞧:哈哈,姓劉的跑了,那也完不了,咱們追!大伙一窩蜂似地就追了出來,一邊追一邊喊,嚇得醉毛兒也不敢回家了,他怕賬主子們追家去,再把老太太氣著。沒辦法只好鉆一胡一同。東一頭西一頭瞎跑,跑著跑著,沒留神前邊大門里出來了兩個人。頭前走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家人,后邊跟著一位老員外。這位老員外慈眉善目,三綹長髯,頭戴藍緞員外巾,當中嵌美玉,雙飄帽帶搭在胸前,身穿一件藍緞員外學,腰系黃絨絲綜,青色中衣,白襪云鞋。兩個人一前一后剛出大門,前邊的老家人就讓醉毛兒給撞倒了。這下子撞得還真不輕,老家人摔得直哎喲,半天沒起來。可把個醉毛兒給嚇壞了,他心里話:這真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啊!這要是把人家老頭兒摔個好歹的,我可怎么辦哪!他趕緊上前扶起老家人,趴到地下就磕頭:“老爺子您別生氣,是我撞的您,您打我、罵我、揪我、擰我都行,您說怎么辦就怎么辦,不過得給俺窗口氣,我家里還有個七十歲的娘哪,我給您磕響頭了。”他說磕就磕,嘣嘣蹦一連磕了三個響頭。常言說,豎的好吃,橫的難咽,誰也怕說好的,醉毛兒又磕頭又說好話,鬧的老家人也不知如何是好了,瞅著醉毛兒直打愣。這時后邊的員外來到家人的切近,問了一聲:“郭安哪,你覺著怎么樣?傷著筋骨了嗎?”郭安撣了撣身上的土說:“不要緊,剛才是把我摔岔氣兒了,這工夫好多了。”員外說:“好,既是沒事,那就叫他走吧。”郭安點了點頭。員外想叫醉毛兒走,可是留神一瞧,那醉毛兒趴到那兒還磕響頭呢。嘴里還一個勁兒地哀告著:“考爺子我可不是故意的,要不是后邊有人追得急,我可決不能撞您,您就饒命吧,您就修好吧,您就積德吧!”老員外看著他怪可憐的,心說這個人可真夠實在的,聽口音他是個山東人。他說后邊有人追他,眼淚還圍著眼圈轉,八成兒他是有什么為難的事。老員外隨口搭音地問了一聲:“你是干什么的?為什么跑得這么慌張啊?”醉毛兒聽見員外一問,可就忍不住了,唰,眼淚就下來了:“老人家,我姓劉叫劉合,原籍山東人,因為逃荒才來到滁州。家里有個七十歲的老娘,常年有病。為了養活老娘,不到半年小內鋪就讓我給賠了個一干二凈,又借了好多債。債主子們要賬,堵著門口不讓我出來。天都這時候了,我怕家里的老娘惦著我,想回去看看,給我娘做口飯吃,我再回來頂賬。誰知道那些賬主子們不干哪,不依不饒地拼著命在后邊追,鬧得我也不敢往家里跑,只好來回串一胡一同躲賬。我光顧了往后瞅了,一進一胡一同就把那位老爺子給撞倒了。您說我怎么辦,家里窮,腰里又沒錢,只有磕頭說好的唄。您們二位高高手,我就過去了。”說著話又磕了一個頭。員外一笑,伸手拉住醉毛兒:“劉合呀,你究竟有多少債務,多少賬主子啊?”醉毛兒說:“其實賬并不多,就是欠的戶多,今兒早晨他們頂了我不少東西走了。現在還有十幾個賬主子,總共八十吊錢的債務。”員外說:“你這個肉鋪要再開張,還得多少錢呢?”醉毛兒說:“那就可多可少了,有錢大著點,開三十兩、五十兩的,沒錢吊兒八百的也能開張。老爺聽您這個意思,您是不是想兌我個肉銷哇?您要是能兌那可就太好了,我可以少算一半。”員外搖了搖頭:“我沒那個意思,我想叫你自己再開張。”醉毛兒哭喪著臉說:“我可不敢再說做買賣,腰里分文沒有,窮得叮當響,賬主子還追著要賬,哪還敢想做買賣呀!我早琢磨好了,把肉銷兌出去,當、賣、折、押,還清了賬,就拉著老娘要飯吃唆。哎,我說老爺子,說真的,您老究竟兌不兌肉鋪啊?”老員并沒理他,回身吩咐郭安:“你快去取五十兩銀子來。”老家人答應了一聲,進院里工夫不大就拿來了五十兩銀子來。員外把銀子接過來托在手上,對醉毛兒說:“你把這銀子拿回家去,讓肉鋪重新開張吧,不夠你再到我這兒來取。你的賬主子們要是再跟你要賬,你就叫他們來找我,我替你還。”醉毛兒聽了這話倒傻了,直著脖子瞪著眼瞧著員外,都不會說話了。他不相信這是真的,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呢二世界上哪有這么好的人哪?員外看出了他的心事,就笑著說:“劉合,你就快把它拿去吧,我們還有急事等著走呢!”醉毛兒一看是真的,噗通跪在地下,又要磕頭。員外說:“得了,你就別總折騰了,快起來吧!”說著攙起了醉毛兒,把銀子放在他的手上。醉毛兒千恩萬謝,轉身剛走了兩步,他又回來了:“老菩薩,您算是救了我的命了,我一輩也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將來我有了錢,一定要加信奉還。恩公,您就給我留個姓名吧。”員外一笑,擺了擺手:“你就不必多問了。”正在這個時候,就聽一胡一同口有人吶喊:“你們看哪,醉毛兒就在這哪!”說著呼拉就涌過來一群人。原來是追著醉毛兒要債的賬主子們。他們進了一胡一同,一看見那位老員外,都笑嘻嘻地去給老人家施禮。這個說:“員外您好。”那個說:“員外,我們這兒有禮了。”那員外也就帶著笑還禮:“諸位別客氣,你們大伙兒這是往哪去呀!”大家說:“員外,我們是來追肉鋪劉掌柜的來了。”員外說:“追他干什么呢?”“員外您不知道,醉毛兒這小子短我們的錢,我們是迫他要賬的。”員外聽到這兒,把臉一沉,冷冷地說:“你們別管他要了,他欠你們多少錢,你們就都報報數,到我的賬房去領吧!”賬主子們一聽全直眼了:“郭員外,怎么他欠的錢,到您賬房去領呢?”員外說:“對了,他是我的朋友嘛,我不替他還誰替他還哪?”賬主子們一聽,鬧了半天醉毛兒是郭員外的朋友,我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有的就埋怨開了:“我說不來吧,你非叫我來不可,你瞧見了沒有,這多不夠一交一情啊!”那個說:“我要知道他是郭員外的朋友,這倆錢我就不要了。”還有的說:“我不但不要了,再借給他點兒也行哪!”醉毛兒一聽,狠狠地吐了他們一口:呸!原來你們這伙子人都是賤骨頭哇,剛才差點沒把我擠對死,跟你們叫爺爺都不行,這么會兒的工夫,又變得這么好說話了,真是一群勢利眼哪。員外說:“劉合,你就先走你的吧,有我給你頂著賬,他們就不會再追你了。”醉毛兒點點頭,這才高高興興地回了家。

醉毛兒這回再開張,這買賣可就好做多了,因為有了本錢。常言說,有本不愁利呀,買賣一天比一天強,賬也還清了。后來他才打聽出給他銀子的這位員外就是郭光卿。醉毛兒感恩不盡,掙了錢就去還賬,哪料想人家郭光卿不要了;買禮物登門去拜訪吧,人家還不收。醉毛兒很不忍心,他就把思公郭光卿的名字求人寫在木牌上,供在佛龕里,一天三遍燒香參拜。這幾年,醉毛兒的日子可就混好了,不但擴展了三間門面的大內鋪,還開了個小飯館。

今天夜間二郎廟設立法場,衙門里通知了張德標、***,這兩個人就挨著家的去斂肉。還沒走到醉毛兒的肉鋪呢,他們倆就商量好了。張德標說:“醉毛兒這小子太不厚道了,每次要肉他都不好好給,不是罵大街就是甩閑話,我兩次都沒跟他要肉了,咱們可不能再慣著他了。今天你先去管他要肉,這回他要是順順當當地給了沒事,他再不給,這個活兒就讓他去干,看他哪頭上算。”***說:“對,就這么辦了。”***來到劉記肉鋪一瞧,還真巧啦,正趕上醉毛兒在肉案子上答對買賣呢。***沒好氣地往案子前邊一站:“哎,劉掌柜,今天夜間有個‘紅差’,你要是再不拿肉,你可得干這個活兒去。”醉毛兒本來就討厭***,今天一見他是帶著氣兒來的,心里就更加不滿意,他連眼皮都沒撩,滿不在乎地說:“我干就我干,這還有什么了不起的,殺誰呀?”***說:“殺郭光卿。”“誰?殺郭光卿?!”他聽了郭光卿這仨字真好像閃雷擊頂一般,差點沒嚇個跟頭。心里話:天哪,他老人家怎么會犯了死罪呢?想當年人家郭光卿與我素不相識,就真心相待,要不是他老人家,我能有今天嗎?有道是: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我醉毛兒可不能忘恩負義呀!他想到這兒,眉頭一皺說:“肉我不能給你,這個活兒我可以去干。”***一聽更高興了:“好哇,你既然愿意去干活兒,那還不好辦嗎?等著我給你斂肉去,這回你可肥了,咱們滁州又新增添了三家肉鋪。”醉毛兒說:“你別去了,連你那份肉也省了吧,我一份都不要,今兒是劉爺我高興,我要白玩玩票。你就告訴我法場在哪兒,幾時去,找誰就行了。”***說:“那敢情好,我就更省事了。我告訴你吧,今夜二更無,法場在二郎廟。定了更你就到廟門那兒去找張德標就行了。呆會兒我再給你送家伙來。”醉毛兒也沒理他,***去了一會,又給他送來了一大包東西,撂在肉案子下邊就走了。他走之后,醉毛兒趕緊準備:他把伙計們全叫到一塊,給每個人割了一大塊好肉,擇了兩捧錢說:“諸位,從今天起,我的肉鋪、飯館兒就關張了,反正平時我也不欠你們大家的。今天咱們就算分底子紅,多分的也別高興,分不著的也別煩惱,你們看鋪子里什么東西好就隨便拿,誰拿了歸誰,這個肉鋪、飯館我是不要了,將來咱們還興許在一塊搭伙。可有一件,誰可也不許問我為什么。”大伙一聽全愣了,不知掌柜的這是犯什么病了。平時他的脾氣就是說啥是啥,這回大伙兒也只好按著他說的辦吧。一會兒的工夫,大家就都散了。醉毛兒只把大師傅留下,告訴他:“先別走,把那腰子、肝、里脊外脊的給我炒幾個菜,搬上一壇酒,你再走。”大師傅答應一聲就趕緊切肉炒菜。醉毛兒把門關上,上好了板,從向案子底下拿出那個大包來,打開一看原來里邊都是劊子手應用之物。他先把鬼頭大刀抽出來,仔細地瞧了瞧,覺著還不算快,他把磨石搬過來往地下一蹲,沙沙沙就磨上刀了。他一邊磨刀,嘴里還一個勁兒地直嘟囔:“奶奶個孫子,你們等著劉爺吧,瞧我怎么收搭你們這些壞蛋。”他在這兒氣勢洶洶地一邊磨刀,一邊罵。那邊炒菜的大師傅可發了毛了,嚇得他渾身直突突,心里說:今天我們這位東家是怎么了?買賣也散了,吹一胡一子瞪眼的,盡說些氣話,好像是跟誰過不去似的。他這是罵誰呢?跟誰鬧別扭呢?我先問問吧。他想到這兒說:“東家,您磨刀干什么呀?”醉毛兒看了大師傅一眼,說:“宰人唄!”“啊?!”這下子差點沒把大師傅的魂給嚇丟嘍,腿肚子都朝前了,說話舌頭根子也硬了,嘴唇也哆嗦了:“東、東家,你說什么?”“宰人哪!”“您宰誰呀?”醉毛兒說:“還沒準哪!”大師傅一聽更害怕了;我的媽呀,鬧了半天他還沒準兒宰誰呢。我知道他這口刀給誰撂上啊?嚇得他把大勺往地下一扔,撒腿就跑。醉毛兒瞧他這個相,也笑了。他把刀磨好了,另外又找了一口刀也包在紅布里邊。吃了個酒足飯飽,穿上刑衣,系上油圍裙,懷抱鬼頭大刀,走出了肉鋪,嗖嗖嗖一溜小跑來到了二郎廟。

他來得太早了,走里走外的轉悠了好幾圈,也沒看見一個人,直等到天一交一一鼓張德標他們才到。等知州吩咐提犯人,他才跟著刑車來到死囚牢房。他真想在牢門就動手殺人,可是又一想:不行,這個地方對門就是守備衙門,即便是我能把老爺子救出牢房,我們也走不了。只好等著到法場再說。誰知郭光卿上了刑車走了沒幾步,就非要見劊子手不可。這時醉毛兒的心里可就慌了。他自從受了郭員外的恩典以后,就非常敬仰這位老人家,在肉鋪里每日三餐都不忘供奉。他時時刻刻都在想著如何報答老人家的恩情,往常還盼不得見上一面呢,可今天就不然了,他想:當真的要是見了面,我又應該怎么樣才好呢?我如果說實話,老爺子心里會好受一些,可是不行,兩旁邊耳目太多了,弄不好會壞了大事;我如果冷冷冰冰地對待,這豈不是傷了他老人家的心嗎?你別看醉毛兒平時粗魯,這工夫他倒細心了。左思右想,最后他才拿定了主意:還是別露馬腳為好。他穩了穩神,來到車前,雙手一抱拳說:“郭老爺子,您還有什么囑咐的嗎?”郭光卿并不知道醉毛兒心里的事,一看是醉毛兒玩票,你想他能受得了嗎?氣得他立時就昏過去了。趙恒和差人們趕緊上前捶打呼喚:“老哥哥,蘇醒蘇醒。”呼喚了半天,郭光卿才長嘆一聲,睜開了眼睛。老人家緊咬牙關,直勾勾地二目怒視著醉毛兒。這時候醉毛兒心里真跟刀子扎的一樣,暗說道:老爺子,我并不是忘恩負義的人哪,今天我散伙計,關內鋪,全是為了救您呀。眼下當著這么些人,我是不得不如此。我知道您現在是恨我,可過一會您就明白了。這時候就聽郭光卿問了一聲:“劉合,今天是你玩票嗎?”“對了,就是我。”“你跟我無仇無恨的,為什么非要玩這個票呢?”醉毛兒心里話:還不是為了救你嗎,要不我怎么會干這個活呢?不過嘴上又不能這么說,只好昧著心眼兒說瞎話:“老爺子,我是為省五斤肉唄!”這一句話又差點沒把郭光卿氣死過去。老人家仰天長嘆:“唉!看來真是人情薄如紙呀!他為省五斤肉就能狠心殺人,我跟他還有什么說的呢!”他把頭一低,把眼一合,說了一聲:“得了,走吧!”把式趕著車,轉眼間來到二郎廟前。當差的轉身往里回話:“啟稟大人,罪犯郭光卿提到。”知州沈不明一拍桌案:“快把他給我帶進監斬棚!”兩名差人答應一聲,來到外邊給郭光卿去了刑具,五花大綁捆好了,上前剛要去架,郭光卿說:“用不著攙架,我自己能走。”說著話他就跟著差人走進了二郎廟。

郭光卿一進法場,小英雄李文忠就看見了。只見舅老爺面色慘白,花白的頭發技散著,身穿罪衣罪裙,叫人家五花大綁綁著。小英雄恨不能馬上沖出去抓知州,斬欽差,把這一伙贓官斬盡殺絕,方解心頭之恨。正在此時,就聽那該死的知州喊了一聲:“下邊來的可是郭光卿嗎?”老人家回答:“正是。”“郭光卿,今天動刑殺你,你還有什么說的嗎?”老人家微微一笑:“我郭光卿一生清白,無愧于人。朝廷說什么朱元璋造反,像你們這樣倒行逆施,草管人命,我真恨不能和我外甥同舉義旗啊!狗贓官,你們就動刑吧。”知州沈不明拿過招子來將郭光卿的名字用紅筆勾上,派差人給他插于背后,并在印堂當中用筆打了一個點兒,吩咐人推出去,點炮斬首。兩名捆一綁夫、兩名差人又把老人家帶出監斬棚,綁在樁柱之上。郭光卿把頭一低,凈等著一死。

醉毛兒懷抱鬼頭大刀站在了樁柱旁邊。他的兩只眼睛都紅了,像血泡一般,注意著周圍的動靜。他想:只要炮一響,我就殺差人,挑綁繩,放老爺子走。這工夫張德標看見醉毛兒在那兒東張西望,好像不大對勁,就有點犯嘀咕,不放心。因為他是屠戶的頭目人,法場上出點什么事,尤其是劊子手有了錯,他有責任。他趕緊湊到醉毛兒的面前很認真地說:“醉毛兒,你有準沒準?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炮一響你可別慌,要照準犯人脖子砍,一下就得,如果你手一發怵,那可就壞了!”醉毛兒把眼睛一瞪,沒好氣地說:“你這是什么話?我沒有金剛鉆也不敢攬這個細瓷器呀。不信,你把脖子伸過來先讓我試試。”這一句話可把張德標說得沒詞兒了,他把脖子一縮,又軟了下來:“嘿嘿,那還行,一試我不就完了嗎?我是怕你沒干過,出了事咱們都不好,既然你有把握那就算了。”他這才往旁邊一閃。醉毛兒假意給郭光卿緊綁繩,靠近了老人家的身邊低聲說:“老恩公啊,你可要精神點啊,呆會兒還得頂著跑哪。”因為聲音大小,郭光卿沒聽清楚他說的是什么。抬起頭來看了看,只見醉毛兒五官都挪位了,一個勁兒沖著他努嘴。老人家這才恍然大悟:哎呀,鬧了半天這個醉毛兒是個有心的人哪。看意思他是要劫法場,這怎么能行啊,這法場里邊都是差人、官兵,你一個人又不會武藝,怎么能敵得住他們呢。倘若事情不成你就完了,我可不能叫你白白送命。老爺子急得搖了搖頭,意思是告訴醉毛兒:你可千萬不能這樣干。醉毛兒假裝沒看見,這時催斬令可就下來了。火功司拿火桿、架火繩、晃去蒙頭灰,對準信門一點,藥力翻身,火到煙出,耳聽通通兩聲,追魂炮響了。法場上是這么個規矩,兩聲炮響是給所有的人們送信,告訴大家都準備好,第三聲炮再一響,人頭就得落地了。可是醉毛兒哪曉得這里的規矩呀,他生怕誤了事,趕緊唰地就把蒙鬼頭刀的那塊紅布給扯下來了,亮出了兩把鋼刀,一把鬼頭刀是自己用的;另一把是給郭光卿準備的。他聽說老人家會武術,所以就多帶了一把。說他是粗人哪,他可是粗中有細,鬼頭刀照定綁繩就去了。噌!挑開了綁繩,喊了一聲:“老思公給你刀!”話音還沒落呢,后邊的張德標就過來了。他本來對醉毛兒就不放心,這回一瞧醉毛兒把犯人的綁繩挑開了。這還了得,他往上一躥,使出平生力氣抱住了醉毛兒拼命地喊:“來人哪,醉毛兒造反了!他要劫法……”“場”字還沒說出來呢,嗖!身后飛來一鏢,正中張德標的后心。這小子慘叫一聲,松手栽倒在地。緊接著一條黑影,手壓鋼刀跳到醉毛兒的面前……

誰呀?正是小英雄李文忠。其實李文忠這只鏢是給醉毛兒預備的。這就叫藝高人膽大。他早就轉到了監斬棚的左側,在燈影的黑暗之中,把全場看得一清二楚。他根本沒把法場上的這些人看在眼里,放在心上。凈等炮聲一響,用鏢打死劊子手,挑舅老爺的綁繩,爺兒倆逃走。這些人還擋得住我們爺兒倆嗎!他把鏢亮出來剛要打,一看那劊子手把舅老爺的綁繩給挑開了,這才知道劊子手原來是自己人。他心里正高興哪,猛然瞧見有一個大漢把劊子手給抱住了。曉得他一定不是好人,心里話:這支鏢我就便宜了你吧。李文忠手疾眼快,嗖一聲,鏢打了過去。鏢打中了,他隨著也跳進了法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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