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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大學

在省城岳麓山下讀了四年大學,我感到自己是個隱匿者。

這并非故作神秘,更不是有什么難以見光,我只是大學里的一粒塵埃,除了土氣還是土氣。那時我剛滿十六歲,班上大十多歲的同學有一批,多年后更知,其間有的為了不超過報考的紅線二十五,還做了手腳瞞天過海。他們有的當過兵,有的插過隊,有的進過廠,在社會上行走早就游刃有余。記得隔壁寢室有個老大哥來了女友,其他同學紛紛去外面搭鋪。他說不用,老夫老妻了,哪個地方都可以方便。一些人哈哈大笑。我懵里懵懂,也跟著似笑非笑。這樣朝夕相處著,我等只能是聽眾和隨從,這還是福氣。

文科生的差異,僅憑一張卷子考不出來,只有耳濡目染,才知相形見絀。像我這樣的農村人特別多,底子薄得一塌糊涂,在我們中間,居然有人還不會查字典。城里的同學就特別高慢自得,除了對中國四大古典名著了然于心,國外的像泰戈爾、高爾基、巴爾扎克等大家的作品也如數家珍,談經論道,出口成章,那才是真正中文系的學生。我們望塵莫及。我需要惡補,不說迎頭趕上,也得縮小差距。從上課認真聽講做起。我上教室特早,座位是不固定的,每次便可搶到前排,老師講的每一句話都感覺十分新鮮,尤其對幾個脫稿口若懸河的教授,簡直有些崇拜。而我的某些功底不錯的同學,明顯缺乏熱情,老在后排窩著。久而久之發現,有幾個人還根本不怎么上課,他們中有人當初上了清華北大線,只是想就近在省城。這些人的確也不賴,每每考試起來,分數又不一定在你后頭。

我不被人關注,在于自己的平凡、平庸,一無所長。那時我穿得陋俗,家里給的幾個小錢,都花在長沙古舊書店去了,那里價廉物美。我仍舊是個鄉下小子。我又矮又瘦,缺乏從事各種體育項目的天資,好在大學的第一年,吃的雖然都是蟲米,也樂不可支,日子比鄉下要好得多,一下瘋長了七八厘米,稍稍顯人一些。可活動的功底一下長不起來,我在鄉里除了擱著門板打桌球,其他的很少沾邊。我愈加很少鍛煉。一個人的能耐在一個良好環境里,可能良性循環提高,也有可能因自卑而徹底壓抑和扼制。我記得1500米跑步一次性未能合格,后來補考,還是那個女老師善良,只要我做個樣子就罷了。班上有幾個籃球打得好,各種友誼賽很多,偶爾也去捧場,但是效果僅僅落在一幫羞答答的女生身上,也就索然無趣。文娛方面似乎有些細胞,小時候學唱樣板戲有模有樣,鄰家過事還去唱過,得過喜糖,然而到了大學,便登不了大雅之堂。寢室里有個兄弟先年考過音樂專業,未上,可歌唱得很好。有一次他向我們推薦了一首,說是著名的作曲家王立平詞曲,大家唱了一周,唱得筋疲力盡,滾瓜爛熟后,他宣布是他寫的。再后來,寢室里的人連什么也不哼了。要說出點小名,也曾僥幸過一次,大一的文選和寫作課,曾經表揚過我的一篇文章,可那時我觀察,大部分同學聽得漫不經心,我覺得似乎有啥陰謀沒有得逞。當然也沒出過丑名,在大二期間,校里居然有同學做小偷,有偷窺女生洗澡的,我簡直大惑不解,這樣的人才薈萃,這樣的學習良機,他們怎么會干此等齷齪之事。

在大學期間,我要好的同學極少。二〇一三年夏天,班上舉行了畢業三十年聚會,許多同學說我變得不認得了,我懷疑在讀書期間有多少人留意過我。在班集體這篇文章里,我算不上方塊字,最多算個標點,幫別人停頓提示;而在畢業照里,連我的影像也找不到,記得那是因為肚子有點不舒服遲誤了,這種隱匿于無形是我大學生活最好的注腳。倒也還是有一位湘南那邊的同學,而今也忘了名字,大概屬于同類,偶爾一起上山散散步。經過岳麓書院,直上愛晚亭,中間也很少交流,兩個的行走,不過是給外界告白,不是那么形單影只,可憐兮兮。我對女同學很少印象,交往更少,好多還是畢業后她們來工作的小城做客才串聯起來。那時也有同學戀愛,而知道的僅是些浮在表面的喜慶,還有許多驚天動地的情事在幕后,那便是以后的驚詫了。

讀大學的后兩年,我曠課很多。個別老師講的方言跟不上,不如自己看書暢達些。更多的是書讀多了,主見有了,膽子大了。有兩次違規很驚險。一次上選修的地方戲課,老師發給每個人一張票,去劇院看戲,我們幾個人走到門口沒進去,不喜歡那慢慢吞吞的節奏,而是臨時決定把票賣了,換了冰棒吃。吃完之后他們散走了,而我心里不停當,直等到看戲的老師和同學出來,跟在他們后面亦步亦趨,好像余興未了。多慮了,這件事后面沒有任何追查。還有一次是實習前老師帶著到附近的中學聽課,也是沒有去,但東拉西扯把聽后的心得還是交了。結果這件事老師看得很重,把幾個沒去也沒交東西的人上綱上線地進行了批評,說是品質有問題。我嚇出一身冷汗。同學說我是漏網之魚。現在想來是補筆用得好。補筆是把無形之傘,會將某些失誤掩蓋起來。曠課的精力,多半用于自己一生的理想。事實上從大一開始,我的寫作自覺化。那時高年級有幾個寫作出了道的人物,例如,中短篇小說已經連連突破的韓少功先生,無論身處何處,總有指指點點,被人尊崇不已。我是相差萬里,怕讓人說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切都悄悄進行,連投稿也會說明,不需要退稿。后來還悄悄地學了文學函授,浙江和云南兩個市級刊物的函授同時學,為的是能夠發些稿子。當時省城也有幾家名刊,我可沒有自信懷揣稿子求教。大學幾年,胡亂涂鴉幾百首詩歌,沒有半點回響,它們和我這個人一樣遁形。

大學畢業時,很多同學想著理想的工作,我卻仍然只想讀書,或者是從沒盛開,還等待著顯山露水一把,這終究成為遺憾。這也成就了我的隱匿,在追逐中的隱匿,靜謐得能聽到自己的生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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