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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門肯定有路,在城市我們無須做很多原創性的事情,連路邊的樹都早有人栽好了。

城里的人做了事總忘不了記下一筆,一條條的路都是有名字的,很多都具有紀念意義,很歷史,很光榮,很方言,總之沾那么一點文化味兒,總要把一些帶泥土味的外來人嚇那么一跳。我出門的這條路不是這樣,它的名字我總是記不確切,有時打的回家,我只能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地講清方向,司機會帶著疑惑的神情告訴路名,我裝著不傻的樣子,很智慧地恍有所悟,可不久又忘記了。最初,我怪自己的記憶力不好,怪來怪去沒有作用了,也只有怪別人了。我想這個名字,一定不屬于這條路,不然想忘都無法忘掉的。而那為這路命名的人呢?一定不是沒有水平,而是很忙,他不可能把每條路的名字都想得那么閃光耀眼,他沒有想到還有我們這些很閑的人,說不定在這條路上要比他走得更多。

然而名字算什么呢?最重要的是我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走到每天必須去的地方。我走了十七年,就像這條路熟悉我一樣,我也熟悉它了。其實路也像人一樣,也有痛癢的時候,但那些走在路上不想事的人不懂得這點,一遇到翻修,全都是埋怨。城里的路不同的是,人們打針吃藥有時也很難恢復元氣,它們是一天天硬實了。翻修的時候,會有一些圍欄,我裝著沒看見的樣子,常會突破它們走到泥坑里去。這些泥土啊,要么被行人帶走,要么再次被掩埋,能夠看到它們是一種極好的緣分。我望著那些細沙和卵石,和在村莊所看到的似乎沒什么差別,見到它們就像看到鄉親一樣的暖和。有一次,我坐在辦公室心神不定,原來是一支舊鋼筆不見了,我想了很久,它是掉到那路坑里去了,我懶得再去找了,即使它被掩埋了,我確信只要是路,總還有被重新開挖的一天,就算給那些開挖的人一點喜悅和想象吧,那價值也許不亞于在我手上涂一些七七八八的文字。

我常在這路上停下來,我的衣食住行與這條路關聯太密切了。我是一個生活很平淡的人,我的生活圈子就被這條路拴住了。我在這條路上干洗衣服,擦亮皮鞋,購買書籍等等,在我看來,一個城市對某個具體的人來說也就是一條路而已。我的頭發很粗,到別的地方容易鬧別扭,只有在這里一家熟悉的理發店才會老實。我在這條路上走了多久,在這個店子里就理了多長時間的發,理發的師傅說我一直沒有變,其實不是那樣的,我從青年進入中年了,胡子出來就不想回去了。理發的師傅是個老實人,她并不會說乖巧的話,只不過是她自己也老了,當我們一起變化的時候,我們總以為許多東西沒有變,只有一個生活在遠方的朋友提醒,我們才會感到是自己欺騙了自己。

我在這條路上行走了這么多年,很多人都很熟悉了,許多像理發師傅一樣的人使我心存安慰。他們會給我說天氣的變化,說哪里的東西便宜,說一些讓我聽起來好笑的趣聞,讓我感到這條路上并不孤獨。我也有一些傷疤,他們并不留意,而我對他們的職業、家庭也并不了解多少,路上遇到點點頭、擺擺手而已,沒有語言,時間久了,表情都沒了,這交情看來似乎不深,然而卻是一種最輕松的情感。我真的希望在這條路上一直走下去,只有像我一樣的人認識我,只有我自己認識我自己。然而有一天,我在單位上管的事多了一些,我和這條路距離就出來了。人們都說我有出息了,我很忙,再沒有閑情想這條路誰命名的事兒,再沒有興致留意路上的店面開張了還是關門了。一般坐公共汽車,或者打的,有時也坐小轎車之類,一溜煙地走。也有什么車都不應點的時候,我的步子很快,頭埋著,怕同人打招呼,惹來一些解決不了的麻煩。很不容易在路上碰到熟悉的人,他們都驚訝,說我瘦了,說我黑了,一些不好聽的話讓我想到嫉妒;理發的師傅也真的老了,說她的手藝再理不好我的發了,我感到我的頭發沒理都少了,一些頭發是掉在路上了;某些人更是籌劃得恰到好處,知道我要從這路上經過,他們從某個角落閃出來像捕捉囚犯似的,我知道是被這條路拋棄或者出賣了。

我在這條路上一直走得很輕松,而現在每天出門都有點誠惶誠恐了。我的神情如此緊張,也許是我在這路上欠下了許多,如今輪到它好好顛覆了;或者是腳力不夠,到了路的盡頭也要被某些榮光所窒息。我想我們的城市生活也是這樣,路的確有很多條,可是要找到自己理想的家卻并不容易;然而一旦稱之為家的地方找到了,來時的路又模糊得似是而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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