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鄉(xiāng)村到城市:一路疼痛
- 盧年初
- 2485字
- 2020-06-05 19:17:00
一個人與五條街
一個人與五條街
我在這里轉(zhuǎn)悠,一直黏糊的有五條街,它們?nèi)缤鞘械奈甯种浮?/p>
我們每個人都被城市攥在手心里,被呵護著,也跳不出去。
總是從住地出發(fā)。我先后住過兩個地方。先住江南的鼎城路。這條路是我在這個城市活著的標簽,凡是身份證到的地方,這條路便跟著我到了,訂賓館、打機票,天南海北,自然沒有人會關(guān)注,因為我人微言輕,可是它還是到了。其實身份證更換過一次,那時我已搬離,可許多無關(guān)緊要的歷史都是照抄著的,無所謂對錯,何況這里認得我的人比新地方還要多,親切不肯搬走,親切仍住在這兒。這條路出奇地平淡,全是些不起眼的店子,里面裝的也是不值錢的東西。賣蔬菜種子的,賣醬板鴨的,修燃氣灶兼著灌液化氣的,等等,涉及的只是一些生活瑣屑,好像一篇文章寫不長,就隨便找點料。路小有好處,店閑也有好處,有眼力和用心把來來往往全部收藏起來。這條街流動性不強,好像一個自成一體的村子,朝朝暮暮是些熟面孔,不熱乎才沒法;過著的日子也差不多,沒有什么眼紅,也就平靜了。所以在這里行走,一點也不壓抑,有時還萌發(fā)出一種高人一等的恍惚,那腰便挺得更直。
我現(xiàn)在住的地方,是在江北的朗州路。選在這里,仔細掂量了的。公共汽車的線路多,2路,7路,48路,還有許多我未搭過,反正到哪里都方便。周邊的基礎(chǔ)設(shè)施也很完善,于我來講,希望綠色和空地多一點。出門向南,不到五百米,是城區(qū)一個最早的公園。很多年前,城市把它作為景點打造,不惜把德山乾明寺宋朝年間的鐵經(jīng)幢這樣的稀罕物也弄到了這湖心島,一來待了三十三年,據(jù)說要回歸歷史,什么時候幾十里路得搬回。未搬過來時,常帶孩子來玩,把它作為遙遠的風景;而今不同了,好像是旁邊欄里系的一匹馬,想騎就騎。向北走得遠一點,是個康樂園,健身有許多項目,我偶爾打打乒乓球,也算叫用了一點城里人該想方設(shè)法折騰幾下的體力。我在這條路上,空閑時晃蕩的時候多得多,很少人親問我,渺小有渺小的自在。這街呀還有個重要的看點,就是純凈,沒有什么休閑娛樂場所,連賓館也很少。這有理由,再往南過去,有兩家最有掌控力的部門,干這等事,不算過分,也盡量離遠點好,聲色犬馬,多有不敬和不便。
我住的兩條路,有個相同點,便是它們的名字,都充滿著懷念。這個城市歷史上用過許多叫法,隋朝叫過朗州,而宋真宗大中祥符五年又改為鼎州,鼎城的“鼎”字是從此化過來的,所以走在這里,叫人想起一千多年前,影影綽綽,卻源遠流長。兩條路的現(xiàn)狀卻區(qū)別大了,在江北的流光溢彩,而江南的慢開發(fā),在邊緣的也就個不修邊幅的樣。于我而言,也有一些不同,在前面的那條路上,掉的是頭屑;而后面這條路,掉的是頭發(fā)了。

上班路
我上班的路,名字則指示著城市在這國家的方位。從江北到江南,走的是洞庭大道,這里屬于洞庭湖流域,一個充滿滋潤的地方,而我又像一條急不可耐的魚,追逐著我的食物。這條路就是車多,公交車,小汽車,板車,摩托車,連接一江兩岸的繁忙。街道自然是通道,可過道的作用太重,便變得嘈雜悶煩,讓人忽略內(nèi)涵,而很少留戀。過江就上了臨沅路,臨沅水的路,我先后工作的三個部門都在這路上。這里機關(guān)多。每個機關(guān),我應(yīng)該都進去過。進去一律用笑臉,盡管也有少量的笑帶些苦。一邊表情,一邊還把些事情記下來。我挪窩的時候,發(fā)現(xiàn)最沉重的是工作記錄本,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這些價值到底有多大,我自己也不清楚。我是個沒多大造化的人,連一條路也轉(zhuǎn)不出去,大概要在這里終了,而有的人居然能夠從一個城市轉(zhuǎn)到另一個城市,令人嘆為觀止。
上班的路是根秤桿,我的工作地像是一個秤盤,而家是個秤砣。而今的崗位,有人說無權(quán),很閑,我卻不怕秤盤里分量不夠,這要看我居家心境的調(diào)試,決定價值的不止一頭。
還有一條街要說,那就是人民路,在江北,與江相近,平行。公交車的一號線,跑的就是這條路,你便知道了它在城中的位置。而今城市擴得太快,以至有些地方的居民還沒有改過口來,出門常常撂下一句話:上街去。這上街指的便是到人民路來。人民路是老街。有多么老,那就要問城市了。城市反轉(zhuǎn)來又會問它,它和城市一樣老,它就代表著最初的城市。城市的街道也是有血統(tǒng)可論的,新辟的街道,不論多寬敞,裝扮多豪華,可總是缺那股貴族氣。老街就是貴族。貴族不論走多遠,總還有份溫情停留在過去的年代里。相比之下,它要窄一點,怎么拓展也嫌拳腳施弄不開,這便把熱鬧又加了一層。人民中路一截又是熱鬧中的熱鬧。我本不喜歡逛街的,只是有些特殊的淵源,年輕時跑得多一點。那時妻姨在這里前后開過兩個服裝店,賣羊毛衣和時尚女裝。年輕時最想兩樣?xùn)|西:進步和鈔票。我那時還在教書,未轉(zhuǎn)行,進步似乎談不上,對有錢的還是羨慕。姨夫在機關(guān)工作,姨姨沒有幫手,從上海、嘉興、溫州那邊進貨,又笑容可掬地在這兒把貨鼓搗給人家,進進去去,游刃有余,很是能干,給人的感覺確實賺了。后來她的大兒子,也就是表弟,轉(zhuǎn)到我的班上讀書,我還沾光穿過幾條褲子。家長的東西我一向不收的,可妻子說,這不同。不同在哪里呢?一是長輩給的,這是關(guān)懷;二是她有錢,不穿白不穿。后來妻妹也跟著做了服裝生意,獨當一面,她門面上便來得更多,有時還煞有介事地像個銷貨的。可惜的是,她們先后歇了業(yè),姨的年紀大了,妹轉(zhuǎn)了門道,后來這兒辦成了步行街,更加火旺。
順便說一句,那時哪方面最好的都在人民路上,位于人民中路的下南門有個書店,妻她們逛街時,我常常單獨進去溜一溜,每本書都瞧得仔細,不像現(xiàn)在書泛濫,個人的心也疲散了。而這條路的東西兩端,有本市兩家最好的醫(yī)院,偶爾也不能不光顧。很多人生的伏筆埋在醫(yī)院里的,疾病影響心境,心境決定前程。我對醫(yī)院一向心存敬畏,一般不去,去了則小心著。一句話,這條路有大眾性,叫人民路,最初起名的那人,叫絕。
當然,在這個城市,我還跑了很多條街,有的只是打打尖,有的名字也記不起,這不重要,這個城市還有很多人,把更多的路交給他們。我與這五條街已密不可分,它們足夠我付出一切。它們貯存著我的影子,我的隱私,我的歡歌笑語,我的痛痛癢癢。所以我不怕迷糊了,一旦有什么,問問它們就好了。街是有靈性的,一旦有情有義了,會站起來幫著你行走,你一定要跳出去也行,反正你走哪兒,你的骨子里也有它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