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叢林法則對公平的側翼進攻

對資本主義批判最徹底的是馬克思主義。馬克思認為,批判的武器代替不了武器的批判,解決資本主義各種矛盾的根本出路是徹底變革。關于馬克思主義,我們中國的讀者已經非常熟悉。我們在這里將主要討論西方內部關于公平的一場經濟學爭論。

上述尋求公正和平等的歷史潮流,一開始就受到另一種思潮的反對。這種思潮和歷史上所有貌似公正的思潮一樣,強調程序的公正和過程的公正。本來程序和過程是人類追求自己福利的手段,但是這種思潮認為手段就是一切。只要手段是公正的,結果也就是公正的。我們且不討論程序和過程是否會真正公正,即使過程是公正的,結果有時候也是不公正的。你把狼和羊放在一起競爭,程序公正至上的理論認為,狼吃掉羊是公正的。

這就是為什么有人認為,為了經濟增長犧牲幾千萬人的利益依然是公正的。

代表這種思潮的經濟學就是后來被稱為新自由主義的經濟學。這種新自由主義經濟學的主要推動者就是芝加哥大學的哈耶克和他的學生弗里德曼。前者是奧地利學派的代表,后者是貨幣學派的創始人。他們的共同點是極度反對政府干預,信奉市場萬能。

哈耶克和弗里德曼是新自由主義的老前輩和大腕,是比許多“經濟學家”懂得策略的經濟學家,懂得在經濟理論辯論中,人類的倫理底線不能直接挑戰,至少不能大規模挑戰。可能他們明白,兩軍對壘,有時候正面進攻可能遭遇強大的反擊,而精心組織的側翼進攻則常常能取得驚人的成果。所以,他們將公正和平等這些中心議題放在一邊,而從個人自由和政府干預入手,來間接否定這些中心議題。從市場萬能的角度來掏空公正平等的經濟體制基礎

后來證明,這種側面進攻的戰術,為他們的經濟學說帶來了不少科學的色彩,并為推動他們理論的后來者掃清了不少障礙。

這種思潮所推銷的本來是叢林法則,卻通過轉換歷史話題,把這場爭論變成關于自由和效益的爭論,并把自己打扮成自由和效益的代表。這是了解那場歷史爭論的關鍵。這就是為什么后來所有對公正的進攻都是在自由和效益的口號下進行的,而幾乎所有對公平體制的進攻都是以不自由和低效益為切入口的。

哈耶克被認為是傳統自由市場經濟的捍衛者,是使西方經濟體系從凱恩斯回到新自由主義的主要影響者之一。20世紀80年代三大新自由主義的實踐者之一的撒切爾夫人就是哈耶克的信徒。在凱恩斯剛興起的時候,哈耶克就與凱恩斯進行了激烈的辯論,辯論的焦點是個人自由和政府干預的關系。哈耶克認為,凱恩斯主義將會賦予國家過多的權力而導致社會主義,導致對個人自由的干預。

哈耶克出生于奧地利,后到了美國。到了美國以后,和弗里德曼組織了一個人數極少的討論小組,這個小組獲得了美國許多大資本的慷慨解囊,他們二人的許多思想都是在這個小組中產生和傳播的。我不敢推論,是不是這些大資本早就看好了這個小組是一只優異的代表自己利益的潛在股。

弗里德曼和哈耶克一樣,信奉絕對的個人自由,從絕對的市場自由出發,反對干預政策。了解貨幣學派的最好辦法是把它與凱恩斯主義作一比較。凱恩斯認為市場經濟在短期內不可能自動實現均衡。雖然他承認市場經濟在長期中具有自我均衡的功能,但是,他補充說,“在長期中我們都死了”。他似乎對市場經濟玩了一把具體否定抽象肯定的游戲。而弗里德曼則認為市場是萬能的,市場而且只有市場才永遠有自我均衡的能力。2008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美國經濟學家兼專欄作家保羅·克魯格曼(Paul Krugman)就此指出:


他太過容易地宣稱市場經濟永遠有效而且只有市場經濟才會有效。要發現弗里德曼承認市場經濟可能出錯或者政府干預可能服務于有用的目的極其困難。


這種關于市場能否實現自我均衡能力的爭論不是一般的學術爭論,這種爭論背后有非常深刻的體制判斷和歷史含義。西方經濟學認為,一種經濟體制是否有效益關鍵在于它能否實現自我均衡。實現自我均衡達到資源的有效利用是他們判斷經濟效益的唯一標準。凱恩斯對市場經濟的具體否認,實際上是說,市場經濟是無效益的至少是低效益的。而弗里德曼則認為市場是有效益的而且是唯一有效益的。按凱恩斯的觀點,政府干預是實現效益的必要條件,而弗里德曼則認為排除政府干預是實現效益的必要條件。

所以,凱恩斯和弗里德曼爭論的焦點是政府和市場與經濟效益的關系。這種基本判斷上的差異導致了對政府干預的不同解讀,得出了一系列不同的政策建議。

凱恩斯認為市場無法實現自我均衡而有危機傾向,所以政府干預是反危機的重要手段。一句話,沒有政府就沒有均衡,就沒有效益。在凱恩斯的經濟框架里,政府干預是實現效益的必要條件。這種結論,顯然與新自由主義的所謂“小政府”背道而馳。

凱恩斯還暗示沒有公平也就沒有效益。公平和效率在凱恩斯的論述里不是一個明顯的話題,但是他的理論框架讓人認識到沒有公平就沒有效率。凱恩斯在其《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一書中關于工資有完全不同于古典主義的論述。古典主義描述的市場經濟是強者通吃的經濟,在市場經濟中勞動者必須在經濟自動趨向均衡的過程中付出沉重的代價。它們將經濟的周期和衰退的責任推卸給勞動者,認為高失業率和經濟不景氣是因為實際工資太高。所以在經濟不景氣的時候,必須降低實際工資。實際工資降低,利潤上升,就業增加,經濟復蘇。按照這種理論,在自由市場經濟里,勞動者必須而且必然為經濟的周期性波動買單。而凱恩斯則完全相反,認為在經濟不景氣時降低實際工資,會導致總需求的降低,而總需求的降低反過來會導致企業銷售和利潤的降低。這又會增加投資的風險預期,從而導致投資下降,導致經濟的進一步下滑。總之,他認為在經濟不景氣時,降低工人工資會使情況更糟,導致更嚴重的經濟衰退。凱恩斯復雜的理論創新,實際上是在證明沒有公平就沒有效率,把經濟波動的成本轉嫁給勞動者的市場經濟原則會導致經濟的進一步波動。

既然不能通過解雇工人、降低工資來應對危機,怎么防止和解決危機呢?凱恩斯認為出路就是政府。所謂危機就是總需求小于總供給,這個時候政府必須通過開支增加總需求。所以,凱恩斯的理論把反危機的出路從解雇工人、降低工資的傳統思路中拉了出來,而提倡增加政府支出。

凱恩斯不僅倡導政府干預,而且倡導公平的干預。許多人知道凱恩斯倡導積極的財政政策,那是一種帶有公平色彩的積極。“反周期財政政策”應向低收入階層傾斜,因為這一部分人更傾向于花掉這部分錢從而增加總需求,而不是儲蓄起來。這又是一個公平帶來效率的例子。用非經濟術語講,就是只有追求公平的反危機政策,才能達成反危機的效果。如果去掉讓人費解的經濟學術語,凱恩斯的論點可以表達為:為了對付經濟危機,政府必須要以照顧弱勢群體為重點,多在低收入階層身上花錢,花很多的錢,而且要花到出現赤字的程度。許多人都知道凱恩斯的總需求管理,其實總需求管理,實際上就是財富分配和再分配的管理。

只要你把凱恩斯和時下的某些所謂經濟學家的行徑比較一下,你會發現,不管你是否同意他的理論,你都得同意,他的理論客觀上體現了一種人文主義傾向,為弱勢群體在經濟發展過程中保留了一席之地。在他的理論中,他為工會、為最低工資辯護。在《就業、利息和貨幣通論》一書的標題中,就業居然被排在第一位,這不是無心的偶然。凱恩斯的經濟理論關心的是充分就業,總需求管理和反周期財政政策的目的是實現充分就業,使經濟在充分就業的狀態下運行。所謂充分就業,就是創造條件讓愿意工作的人都能有一份工作,而不是想方設法讓一大部分人失去工作。這是后來凱恩斯主義經濟政策的一個核心部分,而放棄這種充分就業的經濟政策也是新自由主義的一大鮮明標志。

凱恩斯主義的政策目標是充分就業,新自由主義的政策目標是資本效益。

對凱恩斯關于市場無法自我均衡的結論,弗里德曼則站出來說,不對!市場是完美的,市場的一切問題都是政府干預的結果。我們可以借用里根的一句口號來解釋弗里德曼的立場:政府不是解決問題的手段,而是問題的原因。在研究了經濟歷史以后,他得出結論,歷史上的經濟危機都是政府貨幣供應量的波動導致的。總之,他認為市場經濟是唯一有效益的經濟體系,政府干預永遠是低效益的根源。所以,限制乃至取消政府干預,放任資本自由是實現效益的唯一出路。

一句話,只要保證了自由市場每個主體的自由,結果就是合理的,經濟就是有效益的。

凱恩斯要限制資本,弗里德曼要限制政府。

弗里德曼認為,政府唯一的經濟職能就是通過貨幣量的穩定增長而維持物價穩定。只要實現了物價穩定,市場就能自動地實現均衡。政府的干預是不必要的,也是無效的,甚至是有害的。市場才是唯一有效的資源配置者。

如果說凱恩斯提倡政府在公共產品領域的投資的話,弗里德曼則認為應當把公共產品降低到最低限度,應當大力減少公共開支,大力降低教育、衛生、福利等方面的支出。他認為很多由政府提供的服務,私人機構會做得更好,應當將許多政府職能私有化,使傳統上免費的公共產品變為付費的私人商品。他甚至一度提議用負所得稅來代替福利政策。總之,要把市場機制引入教育衛生等傳統的公共服務領域,使之產業化、市場化、商品化。表面上這很公平,人人都能通過付費而獲得這些服務,但是,社會中的低收入階層在這種表面的公平下被排除在外。他提倡以“震蕩療法”推行新自由主義。

從這種市場萬能的理論出發,他提出了如下新自由主義的標準政策藥方:


減少政府開支,減少政府干預,實施“小政府”。

削減公共支出,反對福利政策,實行低福利。

實施私有化,發展私有經濟,推動自由市場。

放棄充分就業的政策目標,轉而尋求物價穩定。

開放金融體系,實現貨幣的可兌換。

實行自由貿易,開放外資進入,開放資本市場,退休金私有化。


他認為,這是發展中國家走向富裕的唯一道路,是致富的“金馬甲”。全世界就只有這一條路(One size fits all)。弗里德曼有沒有懸壺濟世的雄心我們不得而知,但是,他的確有不懈推動新自由主義的意志,對此我們將在后面述及。

就這樣,弗里德曼在他的經濟學中既避免了與公正和平等發生正面沖突,又實現了把兩者都從市場經濟中踢出來的戰略目的。他在把關于公正和平等的爭論轉化為效益之爭的同時,把公平從那場歷史爭論中淡化出去;他在把市場經濟界定為唯一有效益的經濟體系的同時,把一切關于公正和平等的政策干預都否定掉了。

他就是如此策略地介入了20世紀50—70年代的那場關于平等和公正的爭論。

許多人錯誤地認為,凱恩斯主義與貨幣學派的差異在于前者主張財政手段,后者主張貨幣手段。那是一種誤解,二者的根本差異在于市場是不是永遠有效益的,要不要干預市場,要不要社會公正,要不要限制資本的力量,要不要依靠社會的權力來實現一定的社會公正。

弗里德曼對政府的經濟行為極其厭惡,以至于認為積極的貨幣政策也是不必要的。他曾積極倡導廢除美聯儲而代之以保障貨幣供應穩定增長的數量體系。在他的眼里,任何政府干預都是萬惡之源。

弗里德曼的這種觀點影響了不少人。我不知道弗里德曼對政府干預的厭惡源于什么,但是,他的許多學生的言行,似乎是因為厭惡社會公正而厭惡政府干預。

后來,由于計劃經濟體制在世界范圍內的某些困難和凱恩斯主義在20世紀70年代的無能,市場萬能論占了歷史的上風,弗里德曼對政府的干預似乎反映了歷史的真實。正是在這個歷史前提下,叢林法則終于開始重新受到崇拜。

貨幣學派信奉市場萬能。這種市場萬能論推廣到世界經濟體系中就是全球化。全球化的基礎和核心就是自由貿易。沒有自由貿易就沒有全球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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