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塔納埃爾，四時中你最喜歡哪個季節呢？我一直對你說要對生活充滿熱情，想必四時的景色都給了你美好的經歷，為你的生活注入了相應的養分和活力。你說你愛春的新生，愛夏的熱情，愛秋的收獲，愛冬的沉睡。我完全認可你的說法，如果非要我說出一個所愛的話，農人常說：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顆飽含希望的種子，會在春天被種下，經過一夏天的茁壯成長，終于秋天的時候結成了果實。因為冬天沒有作物會生長，所以要把秋天收獲的糧食儲存一部分，作為一冬天的食糧。

農人常說：春耕，夏耘，秋收，冬藏。一顆飽含希望的種子，會在春天被種下，經過一夏天的茁壯成長，終于秋天的時候結成了果實。因為冬天沒有作物會生長，所以要把秋天收獲的糧食儲存一部分，作為一冬天的食糧。

納塔納埃爾，大多數人都有自己的追求，即便沒有追求，也一樣會活在世上；活著是需要能量的，這種能量不僅身體需要，精神同樣也需要。站在這個角度，秋天的地位就凸顯出來，它不僅有令我們神往的美景，還會在我們最需要的時候，奉上那用來果腹和解渴的食糧。納塔納埃爾啊！我們真的應該吟頌一下秋天啊！

1.一首四時和旅途的圓舞曲

你說過的啊！那個屬于我們的誓言。我們說好了要在春天歡好，就在我熟悉的某片樹叢下交換信物，在那個長滿苔蘚又隱秘的地方互訴衷腸，在一個溫暖和煦的上午泛舟……去年在那里歌唱的鳥兒今年還會來到這里。遺憾的是，今年春天來遲了，在料峭的春風里，我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歡樂。

夏天的氣溫也變得溫和起來，全然沒有那股火熱的激情，顯得格外無精打采。你所盼望的美人終究沒有來。我卻聽你說道：我知道已經失望了兩個季節，但是我相信秋天會彌補我的，我的煩惱便交給它排遣了。我在心里卻替你惋惜：她或許不會來了。

無論如何，那為樹林抹上一片火紅的秋色還是會如期前來。有時候，秋風會變得異常溫柔，天氣也會變得暖和許多，我便來到池塘邊散步，坐在岸邊那塊大石頭上，記得去年那里鋪滿了從樹上飄落下來的枯葉。我一直在這里靜坐，等候黃昏的到來。當太陽的光輝變成橘黃色的時候，我便滿懷期待地走到樹林里，去欣賞那落日映在樹干上的暮色和被樹枝“分解”了的余暉。然而，今年秋天似乎著了涼，瑟瑟發抖的身體一直在哭訴著身體的寒冷。秋雨連綿不絕，太陽隱去了光輝，樹木全被附著上了霉斑，全無半點秋色。池塘中的水也因連日的雨水而溢了出來，就連過去閑坐，都成了一種奢侈。

轉眼已經到了9月底，陰雨的天氣一直持續著，像是在為一場偉大的活動積蓄力量。果然，一場聲勢浩大的風暴席卷而來，狂風刮了整整12個小時，原本稍微泛黃的樹葉竟掉落大半，剩下的轉眼就成了金黃色。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田間忙碌，跟隨著農人收割和耕地，目送著秋季漸行漸遠。

時間一天一天地過去，清晨總會在不經意間悄然溜走，當我意識到新的一天到來之后，不知不覺就到了午后。朝夕之間的間隔仿佛縮小了很多，如果辜負了早晨，就等于辜負了這一天。

為了不再辜負時間，我經常天不亮就起床，有時意識還在沉睡，頭腦昏昏沉沉。拉開窗簾，只看得見一片灰蒙蒙的天空。唉！又是一個秋天里的灰蒙蒙的早晨！我如此疲倦不是因為起得太早，而是因為心情不暢導致徹夜未眠，心靈和思緒一直處在焦躁和不安當中，沒有得到應有的休息。現在我迫切想要再睡一會，甚至開始渴望嘗試死亡的滋味。

我推開房門，迎面而來的是一片蕭瑟的深秋之景，地面覆滿晨霜，踏上去第一腳，會冷不丁地滑一跤。我游蕩在鄉間的小路上，看到一條狗正在專心地刨著一個地洞。我看到它把一根骨頭和一些干面包埋了進去，我想它正在儲存過冬的食物。我走到了一處洼地，這里是小溪轉彎的地方。突然間，我感覺到了一絲暖風，眼前有一排木柵欄，里面挺立著一棵椴樹，它的樹葉也全都變成了金黃色，令人驚奇的是它竟然尚未呈現落葉的姿態，遠遠望去，就像一團圣光。這時候，我的身邊跑過來一個孩子，我看清楚了，他是鐵匠鋪家的孩子，我時常會給他一些糖果，在橡樹下給他講故事，他也很喜歡我。我摸了摸他的頭，他就一蹦一跳地上學去了。我繼續往前走，周遭彌漫著濃厚的落葉氣味。前面有一家茅舍，女主人熱心好客，我曾受邀到她家里吃過中飯，她的孩子也跟我很熟絡。我漸漸走到了村子深處，耳邊逐漸喧鬧起來：

“就這些嗎？”

“算了，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

鐵匠鋪傳出來打鐵的聲音，在秋天的襯托下，仿佛傳得很遠……我想我已經厭倦了，并不抱有任何希望了……明天，我就要離開這個秋色漸濃的鄉間了，我將去往能夠擁抱快樂的地方。

天還沒亮，夜色朦朧。雖然是拂曉，但在這樣露重的清晨踏上未知的旅程，實在是有些遭罪。我的靈魂和肉體都在凜冽的秋風里瑟瑟發抖，還要在頭昏腦漲的狀態下找尋需要裝進行李袋中的東西。收拾了一會兒之后，我坐在椅子上嘆了一口氣，有氣無力地問了梅納爾克一句：“梅納爾克，你也有過諸多旅途的經歷。你在臨行的時候，最喜歡什么呢？”梅納爾克面無表情地看了看我，淡淡地說了一句：“臨死的滋味。”

我盯著仍舊空空如也的行李袋，望著一屋子令人眼花繚亂的物品，我知道，現在并不需要考慮把什么裝進行李袋，而是應該放棄那些對我可有可無的東西。納塔納埃爾啊！你也幫我選擇一下，我們還有多少東西可以被卸掉啊！就算我們把整個靈魂都掏空，它也裝不下這世上那滿滿的愛。最珍貴的財富從來都不是金銀玉帛，而是那些能夠慰藉心靈的愛情、希望和期待。

如果在一個地方遇不到所有的財富，那我們就多走幾個地方。世界各地都有我們能夠生活的地方，就算是一個無人問津的溪流洼地，也存在能夠繁衍的幸福。我們要去尋找勤勞農人的農場、無可估量的農活、耗費心神的疲累、安寧恬靜的睡眠……

總之，出發吧！這一路總有不一樣的風景，我們走到哪里算哪里。

2.相遇、離別、重逢的心靈旅途

火車的隆隆聲漸漸停了下來，我聞到了一陣桂花的香氣。接下來我打算去往遠方的那座小城，隨后便坐上了一輛夜間運營的滿客驛車，踏上了一條蜿蜒顛簸的鄉村之路。

驛車的顛簸驅走了我的睡意，我揉著惺忪的睡眼，感覺什么東西正在靠著我，似乎對我極其依賴，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我的身上。直到清晰地感覺到了心跳聲，我才知道這是一個活人，而且還是一個小男孩兒。他的身體溫熱得很，熱量傳遞，我也暖呼呼的，他正在我的肩頭做著什么美夢。我能夠聽到他那均勻有致的呼吸聲，但他呼出的熱氣令我非常難受。我怕吵醒他，所以一直不敢移動，只能盡可能地扭過頭去，去搜尋那隱匿行蹤的新鮮空氣。車輪下的路坑坑洼洼，驛車跌跌撞撞地行進著，小男孩兒的頭一直隨著車身的搖晃而左右搖擺。這輛車實在是太擠了，我真擔心一個深坑就能把人甩出去，但大家明顯安心至極。因為所有人都在睡覺，車廂里靜悄悄的，殘夜就這樣在睡夢中被打發了。

伴隨著“吱呀”的開門聲，驛車穩穩停了下來，我提著自己為數不多的行李，走在了這個四年前曾經游歷過的地方。記得當時我只在這里度過了一個黃昏。今天，我又來到這里，同樣是一個秋季的早晨，同樣不是星期天，同樣在體驗一種炎熱的溫度。我換了一套較為日常的衣服，脫下了那套城里的裝束，因為不想持續一種過分莊重的狀態。

和上次一樣，沒有目的地，我悠閑地走在大街上，直到來到城邊。那里有一座空中花園，站在高高的平臺上，能夠把整座城的美景盡收眼底。

我繼續沿著熟悉的路游走，踏著往日的足跡，重溫著舊日的溫暖。

“納塔納埃爾，你知道嗎？我曾經坐過這條石凳，我還在這里讀過書呢！”

“是嗎，什么書啊？”

“哦，我記起來了，應該是維吉爾。”

“當時我看書看累了，就抬起頭來看看天空，望望遠方的綠樹，偶爾會聽到洗衣婦搗衣的聲音。你聽，現在還有呢！”

“是的，我也聽見了。”

“那時候，天氣暖和得很，一點風都沒有，今天也是一樣呢。

你看孩子們放學了，他們歡快地從學校跑出來，那興奮的樣子一點都沒變，路上的行人還是那么悠閑自在。那天我看到了落日，現在也接近黃昏，白晝的喧囂已經迎來了今日的盡頭……

納塔納埃爾，我想對你說的就是這些了。”

“就這些嗎？但這些不夠做成一首詩啊？”

“那便拋開吧。”

我看到納塔納埃爾疑惑地看著我，知道他不明白我的意思。因為我忙于重溫美景，所以沒有與他多說。我是一個游走在世間的游蕩者，我所接觸到的都是一些處在游蕩中的東西。我的內心有著一股獨特的溫情，專門溫暖那些于世間無處取暖的東西，它們漂泊不定的特點正是我所鐘愛的。就拿愛情來說，我的確體驗過愛情，并且體驗過很多次。如果你要我描述一下當時的溫情，我自然也可以表述出來，只不過我同樣把它當成了一種漂浮不定的東西。

上次只在這里停留了一個黃昏，這次終于在此過了一夜。原本以為可以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多待一些時日，卻終究拗不過那旅途中催促的腳步。又是一個拂曉，我打著哈欠在院子里等候出發，看到車夫正在套車，我知道又一段旅途即將開始。

紛亂的思緒又煩擾了我一整夜，仍舊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樣子。趁著車夫套車的空檔，我再一次回到房間，不是為了檢查行李是否已帶齊全，而是清晨的空氣過于涼爽，還是先在屋內暖和一下吧。眼前的小床搖晃起來，似乎在呼喚著我這個搖搖晃晃的身體，那個充滿誘惑力的枕頭啊！我曾靠在它上面，任憑紛亂的思緒充斥著自己的大腦，我在這里感受過，也失眠過。我再一次產生了“死”的念頭，隨便什么地方！一旦生命隕落了，就無所謂在哪里，世界也就不復存在了。

我曾經擁抱過無數間臥室，但也同它們演繹過多場離別。每一次旅途的啟程都是極其美妙的，我一點都不想把臨行前的氛圍染上憂傷的色彩。我最近感觸比較多，心頭莫名地激動起來，我走到窗口，再度平靜地朝外望去，就像平日里觀賞風景一般自然。我看到窗外有一棵桂花樹，那隨風傳過來的清香與在火車上邂逅的味道如出一轍，再遠一些能看到大門口，看到對面街頭已經開張了的早餐店。由于時間太早，街道上沒有太多行人，遠方鐘樓上的大時鐘緩緩運轉著，我看到院里的驛車即將套好，意識到該出發了，我即將要與這個臥室分別。但此刻我卻希望倚欄憑眺的瞬間發生在出發的時間之后，這樣一來，我便可以在這夜闌時分，捕捉那窗外散布的無限可能。那奇妙的瞬間總是那么迷人，我看到天空中綻放了一朵承載曙光的浪花，那一定是瞬間的即興杰作。

“親愛的朋友們！我們要出發了！”

驛車準備好了，車夫熱情地招呼旅人們，是時候離開這注定分別的臥室了，就此出發吧，我會帶著剛才的所思所想，踏上未知的旅途，然后在驛車行進的過程中，把它們盡數丟在沿途的迷茫當中。

車輪下的街道是由石板鋪設起來的，那石板被打磨得大小相等，棱角分明，想來定是某些能工巧匠的傾心之作。現在它們被水桶灑下的水覆蓋住了，再輕微的塵土都不會肆意飛舞，空氣顯得格外干凈，遠方傳來了壓水機井汲水的聲音，那里的石板想必也邂逅了這清涼的井水。

驛車不緊不慢地行駛著，逐漸穿越了一片森林。這里遠離城市，算是郊區，氣溫明顯發生了變化，并且森林的不同地段也呈現出獨特的溫度。我感受過這里最溫暖的氣溫，那是一種夾雜著大地氣息的空氣，給人一種溫暖厚重的感覺。后來又走到了最冷的地方。因為陰冷潮濕的緣故，這里散發著腐葉和沼澤的氣味。因為害怕陽光照在林中會引發瘴氣，過路的車輛從來不敢多加逗留，風馳電掣地駛過。我睜開依舊惺忪的睡眼，看到了遠處的落葉，和近處那翻耕的土地……

3.旅店里那回味無窮的醉意

斯特拉斯堡！我在向你打招呼啊！希望你歡迎我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驛車的車速放慢了，周遭的人逐漸多了起來，景色也更加豐富了。啊！我看到了一座奇妙的大教堂！那神圣的十字架昭示著獨一無二的莊嚴，高聳入云的鐘樓仿佛要把天空捅一個窟窿，鐘樓頂端猶如一個搖曳在微風中的氣球吊籃，若是能夠坐在里面，定能俯瞰整座小城吧。

我看到房頂上立著一只驕傲的鸛鳥，它有著修長的腿，在鐘樓的襯托下顯得極為正規，卻有些不自然。它一動不動地凝望著遠方，像極了一座雕像。我的目光在周圍的景色中流轉，能夠乘坐驛車毫不費力地欣賞美景，倒是極為難得。

納塔納埃爾，我們即將下榻一家旅店，在我的旅途生涯中，也曾邂逅過無數旅店，今日心血來潮，想和你聊聊旅店。

我躺在旅店的床上，望著窗外的星空，久久無法入睡，我推開門走了出來，擁抱著大自然的夜色，責怪自己辜負了這最單純的美景。于是，我便來到倉棚，枕著清涼的月光沉沉地睡去了。清晨，車夫套好了驛車，卻不見我的身影，最后在草堆里把我叫醒……

旅店里總會擺放一些令人沉醉的烈酒，那是我最愛的味道，仿佛是山林間紫羅蘭花海的幽香，足以令人酣睡一下午。

……

喝下第三杯櫻桃酒，一股激情澎湃的熱血便沖上了我的腦門兒，我的眼神頓時迷離起來，但意識還算清醒；第四杯下肚之后，心中就升起了幾分醉意，整個世界都如同飄浮物一般，所有的東西都能夠在空中自在地飛舞，我的面前也聚集了很多飛舞的事物，仿佛觸手可得；我對此仍不滿足，繼續喝下第五杯，閉著眼睛感受那醇美的液體滑過喉嚨，待再次睜開眼睛時，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雄偉起來，我的雄偉的思想在這樣的境地下獲得了更為廣闊的自由；我的行為即將脫離意識的掌控，于是第六杯酒便被我灌了下去，這時候，就連那僅存的一絲意識也消失無蹤了，而之前所有感官獲得的樂趣也在這一刻變成了幻影，呈現出了殘缺不全的狀態。我的身心疲累無比，只感覺天旋地轉，少時便進入了夢鄉。

我也曾體驗過夜晚喝醉的感覺，那時的思想不僅要承受醉意的重壓，還要承載黑夜的深邃和壓迫。納塔納埃爾，不如我再同你說說醉意吧。

作為一位流浪的旅人，人世間最簡單的滿足就足以令我沉醉其中了。但在滿足之前，我通常會事先屈服于欲望，它總是營造一種微醺的氛圍，令我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因此，我在漫長的旅途中，內心真正渴求和優先找尋的不是旅店，而是那種能夠激發醉意的饑餓感。

所有的醉意都源自于空腹。我有過多次拂曉便踏上旅途的經歷，那種空腹的饑餓感在顛簸的旅途中很容易就轉化成了眩暈。就這樣一路行進到黃昏時分，焦渴也會跟上醉意的步伐侵襲我的身心。

我饑餓不已，大有饑不擇食的勢頭，一切的粗茶淡飯在我眼中如同珍饈佳肴。但我沒有急于去解決這種需求，反而是期望這種欲望愈演愈烈，然后給生命形成一股無比深刻的感受，再滿懷激情地去細細體味。它們仿佛在我面前幻化成了能夠觸摸到的幸福，因為那些所有能夠觸摸到我感官的東西，都能夠給我帶來無盡的快感。

我的思想向來不會輕易改變，除非是在醉意面前。我曾經在醉意面前屈服過，我的思想也因此而發生過輕微的變更。那時候，我的思想極為活躍，我把它們散放到一個圓筒里，它們便分散成了一根根竹簽，然后我逐一往外抽，第二次抽取的竹簽總比上一根要細。抽了很多根之后，總以為這極細的便是最后一根，卻總是會再次抽出一根更細的；又有一次，我的思想開始變得圓滑起來，原來是想要在空間里自由滾動；之后，思想們迫不及待地分享各自的外形，然后互相交換，就像每天都換新衣一樣新鮮不已。當然也有的思想鬧了點脾氣，互相平行著前進，如同賭氣不來往一般。

我還體驗過一股醉意，它能給心靈帶來樂觀的感受，在它面前，我總會認為自己比想象中更善良、更富有、更高尚、更有德行……

總之，醉意會把我帶去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我樂意沉浸在其中，以此來為心靈提供一個暫時的落腳點，躲避世俗中那令人煩憂的喧囂。納塔納埃爾啊，愿你在心靈疲累的時候，也能找到一個隨時都為你打開的溫馨港灣。

4.一曲回憶中的秋日頌歌

我再一次漫步在鄉間的小路上，坐在路邊的橡樹下，看著田間農人們忙碌的身影，又到了一個秋耕的時節啊。黃昏了，暮色被籠上了一層薄薄的紗帳，微風吹起路上輕盈的塵土，飄散在空氣中的煙塵為這薄霧增添了一重氤氳的氣氛。

農人們瞧著耕馬從田頭走到田尾，又從田尾走到田頭，把一粒粒希望的種子播撒在了土地里。經過一整天的勞作，耕馬已疲憊不堪，進而走得越來越慢。我早已看慣了這里的黃昏，但仍舊每次都陶醉不已，就如同是第一次聞到這泥土的氣息一般。迎著逐漸濃厚的暮色，我來到路邊的斜坡上再度坐下來，那里鋪滿了枯黃的落葉。我聽到農夫們唱起了農歌，知道他們即將結束一天的勞作，踏上歸家的路途。我并不著急回去，現在剛好是欣賞夕陽的時刻呢。我看到夕陽恬靜地閉上了雙眼，天邊的原野張開了溫暖的懷抱，我想那就是夕陽安眠的地方吧。

記得在拉羅克也是這樣一個黃昏，也是這樣一處鄉村，只不過當時的季節不是秋耕，而是令農人們歡呼雀躍的秋收。遠處傳來貨車的隆隆聲，我知道那是滿載金黃色糧食的貨車，正唱著歡快的歌聲奔赴那焦渴已久的倉庫。我看到那個曬草的小伙子朝我跑了過來，記得我們還進行了爬山比賽，就順著山間的溪流往上爬，最后坐在半山腰的小溪邊上捧著溪水喘粗氣，隨后又哈哈大笑起來……他朝我使了個眼色，我知道又到了“搭車”的時候了——我們趁著一輛滿載飼草的大車開動之前，一鼓作氣爬上了草垛，就這樣仰面望向天空，大笑著隨著大車回到村莊。我看到原本空空如也的倉棚早已被塞滿了飼草，想起了曾經夜宿倉棚草堆的經歷，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夠再度于草堆上擁抱著夜空入睡。我望著面前的這個農家院，一抹夕陽的余暉流連忘返而不肯離去。

我漫步在荒野中，這里一覽無余，呈現出荒涼的景象。因為是秋天，荒草一片枯黃，高低不平地散落在荒野上。雖然路是平的，卻總會懷疑前方草低的地方是否隱藏著一個會令人摔跤的小土坑。我繼續向前走著，原先的平地開始有了起伏，遠遠便看到了群山的身影，我向來不喜歡走正經的山路，總喜歡去一些狹窄刺激的野路去找尋那出乎意料的驚喜。現在我的腳下有一處懸崖峭壁，眼前已經沒有路了，但是我的興致正盛，實在不想就此回程。我看到懸崖一側突出了幾塊巖石，就此突然萌生出了繼續前進的念頭，只不過要走一條險路。還好，懸崖不高，算是一處崖壁，往下望去，能夠看到崖下的植物和長在半崖壁高的樹木。我小心翼翼地抓住凸起的巖石，雙腳慢慢往下探索著陸點，就這樣一點一點下到了崖底，這里又是另外一番天地，我看到遠處有一處高聳的崖壁，上面垂下了一些紫藤，不知是從懸崖上垂落的，還是在崖壁上伸出來的。

我踏著落在崖底的桂花繼續向前，似乎聽到了一陣流水聲，隨后循聲走去，果然看到了一處溪流。我興奮地走上前去，捧起滿滿的泉水洗去手上的塵土，那溪水冰涼得很，把我攀爬絕壁的疲累都一掃而光了。我沿著溪流繼續往前走，不多時便來到了山腳下，前面就要進入一片樹林了，我來到林間的空地，靠著一棵樹坐下。然后開始和納塔納埃爾談天說地。一只野兔貿然竄了出來，未及我們有所反應，便一頭扎進叢林深處消失不見了，身影遁形處只留下了一地橙紅色的蕨草。

不知為什么，我們談到了牧場，于是開始向往相應的景色，在這諸多旅途的經歷中，為什么就沒有遇見它呢？我不知不覺地站起來，開始想象騎在馬背上于牧場中飛馳而過的情形了。

納塔納埃爾啊，我愈發深切地認為，生存真的是一個極富樂趣的過程。我對所有的生存方式都充滿了興趣，真想逐個體驗一番，甚至已經不再局限于人類了，我也很想體驗一下魚類和植物的生存方式，那一定非常奇妙吧。我的所有感官都能接收外界的刺激，并因此會進入一種奇妙的快感當中，其中我最希望嘗試的是觸摸所產生的快感。

秋天終于收齊了它的溫暖，請來了彰示寒冷的秋雨，淅淅瀝瀝的秋雨雖然不大，但落在山上、樹上、屋檐上，還是透出了一股股陰寒的氣息，那早已枯黃的秋葉紛紛掉落在地上，迅速被雨水打濕，仿佛在彌補那干枯多時的葉面。遠方空曠的原野上，一棵樹孤零零地挺立著，雨水傾瀉下來，浸透了它和它所站立的大地，我看著樹底流淌的雨水，想著經歷這一番灌溉，那潛藏在地下的根須都應該喝足水了吧。

我不禁想到了小時候的自己，那個赤著腳踩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的自己尤其喜歡有水的地方。一條從山間流淌下的溪流、一個大雨過后留在地面上的水洼，甚至是一攤或冷或熱的泥漿都能令我興奮不已。我知道自己為何如此喜歡水。因為比起空氣，通過觸摸水，我更能夠感受到氣溫的變化，所以才會有“一場秋雨一場寒”的說法。不僅如此，一些摻雜水的東西我也喜歡，就如同那伴著潮濕水汽的秋風，還有潮濕季節里，諾曼底那多雨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