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垂涎那快樂活法中的人間食糧
- 諾貝爾文學獎作家經典作品集(套裝共3冊)
- (德)魯道爾夫·歐肯等
- 10049字
- 2019-12-25 16:23:19
生活需要什么?納塔納埃爾啊,不必想得太大、太遠,想想最簡單的東西吧,你的身體依靠什么而存在于世界,你的靈魂又依靠什么而大放異彩呢?
如果是我,我一定會如實回答,我的身體之所以會存在,是因為面包和牛奶給了我活著的能量;我的靈魂之所以如此熾熱,那是因為我對上帝奉獻出了一顆虔誠之心。因為有了它們,我實實在在地活在了世上,我得以追求快樂,體會幸福。
納塔納埃爾啊,我一直在竭盡全力為你帶來快樂的生活。既然生命被賦予在我們身上,又有什么理由不幸福呢?那些面包、水,以及信仰,都是人間的食糧。有的是物質食糧,有的是精神食糧。雖然屬性不一,但是它們都能夠為我們帶來快樂的活法。納塔納埃爾啊,你一定要找到它們,把握它們,然后收獲一個幸福快樂的人生。
1.食糧:一種身心都無法拒絕的欲望
納塔納埃爾,你可曾想過什么是食糧?啊!我看到你舉起了手中的面包,你說得沒錯,這就是食糧啊,是我們延續生命的能量。如果,我讓你離開眼前的食糧,未來幾天都不要和它相見,你會怎么樣呢?你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我想你一定是在表達“饑餓”吧。
食糧!
那本是最令人忽視的東西,
現在卻是我唯一能夠指望的。
饑餓啊,饑餓啊!
你為什么總是一副永不停歇的姿態?
稍微得不到滿足,你就會大吵大鬧;
沒來由地不講任何道理,
索性我也不講道理了,
只道節食供養自身的靈魂。
那令饑餓平靜的滿足啊!
我一直在尋訪你的下落,
在我心中,
你一向是宛若黎明一般美好。
在世界的某一個角落,存在這樣一汪清泉,每天都有提著木桶的姑娘來這里取泉水,她們的歡聲笑語和著泉水的叮咚聲,就像一曲天然的和弦。取水的姑娘往往是分時來的,有中午來的,此時的泉水多用來家人飲用;也有黃昏來的,這時的泉水則被用來做飯和生活。納塔納埃爾,你一定覺得非常奇怪,泉水都是一樣的,為什么不同的時間被采取而有不同的用途呢?其實這汪泉水是一個魔術師,中午的水總是那么甘甜,而到了傍晚,卻又變得清淡無比。
溪水一路高唱著自然的樂聲,流過山間壓滿枝頭的桃樹,看到半山腰那迎風搖擺的野花,最后來到清幽靜謐的山澗,流水聲更加清脆了。到了晚間,山澗中的溪流冰冷無比,似乎在用寒冷呼喚著第二天的黎明。
納塔納埃爾,你聽啊!這是波浪的聲音,它在同我們打招呼呢!它迫不及待地附在我的耳邊,似是要告訴我一個令人欣喜的消息——它把海風帶來了!呼嘯的海風,比貝殼中的樂聲還要渾厚。在那令人心潮澎湃的樂曲中,海風向我講述了這一路的奇妙見聞。我跟著海風來到了海灣,遠遠望去,那里桅桿林立。我走在海灘上,燈塔和近處的燈火把海水映成了橘紅色,月亮已經出來了,清冷的月光也被橘黃的燈光吸收了,我的雙手也被映上了橘黃色,驀地感到一股溫暖……
納塔納埃爾,眼前有著如此美妙的景色,讓我又忍不住幻想起來。你說,倘若我還能再見到那條通往田野的寬闊大道,還能再去到那個避暑的露臺,喝上一杯用來解暑的冷飲,還能在夏夜里頂著露水在草垛上搭一個窩棚,那該多好啊!
不僅如此,我還向往伊拉克、阿爾及利亞等東方國家的景色,聽說那里有巧奪天工的花園,有令人如癡如醉的舞蹈,也有激情澎湃的牧歌。我渴望去到這些地方一睹為快,所以向往那條可以聯通這些東方國家的海上航線。
有了東邊,我心里又記掛起了北方的國家。俄羅斯是一個被冰雪覆蓋的國度,那里有熙熙攘攘的集市,人們裹著厚重棉衣,戴著毛皮帽子,吐著一口口的白氣討價還價,正熱鬧間,不知從哪兒來的雪橇闖了進來,人們的目光迅速被吸引了過去。雪橇的速度極快,它揚起了好幾英尺高的雪塵,“吼”的一聲傳來,雪橇頓時穩穩地停在了一位攤販面前:“老板,你要的貨!”雪橇上的男子一邊摘下防風鏡,一邊喘著粗氣喊道。主人一邊卸貨,一邊遞上熱水:“又從湖上過來?那里的冰可厚實嗎?”……
納塔納埃爾啊,倘若這些都能成真,倘若我還可以去到這些地方,那么我們的欲望自然就不會寂寞了。看啊!燈塔迎來了遠方的貨船,它們一艘連著一艘,正朝港口駛來。今天貨船來得稍微晚了些,船上可都是一些從遙遠的地方運來的新鮮水果呢!快點到岸吧,快點卸下來吧!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要品嘗了。
食糧啊!
我渴望著你的到來,
滿足啊!
我已經盡全力尋找你了,
你還是那么神秘莫測,
就像夏日里的涼風一般愜意。
我很清楚自己的欲望,
并早已做出了我想要的清單,
我希望我的每一種欲望
都能夠得到食糧的安慰,
以補償我那整天廝鬧的饑餓。
食糧啊!
你是我永遠的期待,
為了找尋你的身影,
我愿意走遍天涯海角,
尋找欲望,也尋找滿足。
納塔納埃爾啊!
你可知道什么是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嗎?
讓我來告訴你,
那就是我的饑餓啊!
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它更忠實的了,
它對自己期待的東西始終不渝。
夜鶯說,我陶醉卻不是為了美酒;
蒼鷹說,我暢快從不是因為泉水;
田野說,我心動并不是因為荒漠。
令夜鶯陶醉的是夏夜的靜謐和閑適,蒼鷹的暢快來自在天空中翱翔,對于田野來說雨露和干旱才是能夠撩動它心弦的東西。它們都醉心于自己身邊的事物,不得不說這是一種幸福。納塔納埃爾啊,你也會遇見諸多激情,但愿它們都能夠令你陶醉其中。只有身心陶醉,才算找到了欲望的滿足。如果你吃了手中的面包,卻沒有強烈的陶醉之意,那只能證明你還不夠饑餓。
2.不在準備范圍內的事物——快樂
一直以來,只有那些可以討我們歡心并且能夠順利完成的事情才會獲得我們的青睞。這也難怪,因為我們身在其中的時候,便可以感受到那醉心的快感。所以,能夠稱得上“完美”的行為必定會有快感相隨。納塔納埃爾啊,這樣一來,你就能夠選擇出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了。
每個人心中的上蒼都是不同的,每件事情的難易程度自然也是迥異的。有些人選擇了一件事做,因為難度太大,能力有限,便只能費盡心血。但他們將其描述為“勞苦功高”,并借此索要功勞。這類人無疑是令人討厭的。如果你覺得苦,大可去做別的事情。在生活中,最重要的便是樂在其中;只有如此,這件事才算得上是合情合理。納塔納埃爾啊,你要謹記,陶醉是全身心的投入,而能夠讓一個人真心實意醉心一件事的前提是那超乎尋常的高昂興趣。興趣永遠是行動的重要基石。
快樂總是能夠使我的身體和精神倍感興奮。對此,身心會展現出對于快樂的期望值。我明白了我希望擁有什么,也清楚了自己能夠擁有什么。而后,我便安心地進入夢鄉,再也不理會任何事情。因為我已經知道了答案,那些與我擦肩而過的天空和大地就與我沒有半點干系了。
有這樣一處時空顛倒的空間,雖然時空是顛倒的,但仍舊是白晝和黑夜輪流轉換。在那水流湍急的江河里,我看到了一只拼命學習游泳的兔子,它身上的藤條受到狂躁水流的沖擊而搖擺不定;我心里一驚,不由替它捏了一把汗。后來,我又遇到了一位瘋瘋傻傻的人,曾經有一位美艷的女子俘獲了他的心,但是那女子早已嫁為人婦;他放不下這股執拗,硬撐著不肯接受現實,以至于把自己逼瘋了。我不清楚那只兔子的結局如何,有沒有學會它夢寐以求的游泳,也不知道那位瘋傻先生的欲望是否已經獲得了命運的回應。他們是怪異的,偏生喜歡去追求那本不屬于自己的東西。納塔納埃爾啊,你要引以為戒啊!
納塔納埃爾,你知道嗎,我竟然夢到了古以色列國王大衛,他說他曾經喝過伯利恒城墻下城池中的泉水,但他的神情有些哀傷:“上帝啊!誰能給我送來那世間清涼的泉水啊!那是我喝過最為甘甜的水了。”
“我們也一樣啊!”夢中出現了一群人的聲音,他們有的在呼喊,有的在低吟,但都是一樣的悲切之聲。我聽得出那是靈魂飽受煎熬的控訴。
納塔納埃爾啊,你一定要記住,無論如何,你都不要渴望去品嘗往日的泉水。往日早已經過去,就算你來到溪水之側,那里的泉水也不是當時的泉水了;你對泉水的記憶、情誼,甚至是憤懣,都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并逝去了。永遠不要在未來的路上尋覓過去的列車,這注定是沒有結果的。
快樂不同于這里的泉水,畢竟泉水代表過去,而快樂更多代表的是未來。但是二者卻存在一個共通之處——不受人的意識所操控。我們不應該去懷念過去的東西;同樣,一味憧憬未來的東西也是徒勞無功的。
還記得我說過的“新奇”嗎?新奇代表著活力,是生命延續和長久的動力,它總是很調皮,喜歡同我們捉迷藏,實際上它就存在于時間的每一個瞬間之中。納塔納埃爾,你要善于捕捉它。我知道你向往我同你說的快樂,但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去“準備”快樂。快樂是不需要事先準備的,到了它該出現的時候,它必然會來到你的面前。而在你準備的過程中,新的快樂也會突然跳出來。到時候,你是停下來享受眼前,還是拾起最初的目標繼續前進呢?無論哪一種選擇,都意味著要放棄一方,這時候的快樂卻因被放棄而轉化成了憂傷,甚至是遺憾。
人總是會憧憬明天,憧憬未來,這個過程無疑是快樂的。但明天也會有明天的快樂。人們從來都不善于考慮:若是今天的期許與明天的事實不相符合,屆時自己應當如何。倘若期許低于事實,那是一種驚喜,我們尚可繼續歡呼;倘若情況相反,那種從天堂墜入地獄的感覺又是誰能輕易承受的呢?好在事實總是與夢想存在差距的,人們憧憬也好,期望也罷,為了得到真正的結果,還是要真正實踐一番,如此,生活才得以延續。這也是萬物之所以具有價值的原因所在吧。
納塔納埃爾,我能想象你此刻想要對我說的話:看啊!這是怎樣特殊的快樂啊!它是那樣的迷人,那么的令人神往。你知道嗎,我只對意外邂逅的快樂感興趣,那種意外之喜總是難以言表的。我走在山澗當中,看到流水潺潺、草木蔥蔥和怪石嶙峋,不禁興奮地大喊起來。我的聲音像小錘一樣擊打在那會唱歌的石頭上,迸發出清脆的聲響,那是呼應溪水的歡樂節奏,是只為我奏響的新生歡樂。它總是那么清晰、強烈,就如同眼前正在流淌的溪水一般自然而親切。
但是,親愛的納塔納埃爾啊,這是你為自己準備的快樂,我不能接受你的饋贈。因為我心中的快樂是不加任何修飾的純粹存在。我不想把使女雅比莎強行拉到自己身邊,我希望她能率性而為,而不是刻板生硬地相敬如賓。因此,我在親吻她時,可以不必理會水果在唇邊留下的殘痕,離開她那火熱的雙唇時,也不必等到冷卻就可以端起手中的美酒。當我品嘗蜂蜜的時候,連蜂蠟都可以一并吞入口中。
納塔納埃爾啊,你要謹記,快樂永遠都是“不請自來”的,切莫要為自己準備快樂。
3.幸福與思考的“天平”
我一直說自己是一個“異端”,是異端中的異端。納塔納埃爾對此深有感觸,對于我的很多行為,也都存在或多或少的成見。記得我們曾有過以下的對話。
納塔納埃爾:“你總是醉心于建立諸多所謂的體系,對你而言,就真的如此有趣嗎?”
“誠如你所見,這些體系建立的是層層的人倫,而這剛好是我最感興趣的東西。在倫理當中,我能獲得精神上的滿足,這種滿足感總是與我的快樂緊密相連。”我如實回答道。
“你的意思是說,樂趣的增加是你從倫理當中獲得的嗎?”
“當然不是。憑借倫理,我的樂趣不可能增加,但它至少可以證明我的樂趣是正確的。這就夠了。”
因此,我真誠地希望能夠出現一種學說,然后完善成一個有序的思想體系,以此來解釋我種種怪異的思想和行為。當然,我或許也會把它當成是縱容自己肆意妄為的避風港。
納塔納埃爾啊,萬事萬物的產生都不是偶然,體系也好,思想也罷,都是如此。它們有自己出現和消亡的時點,向來都是在合適的契機下應運而生。
草木枯榮,延續著一年一度的輪回,其中枯萎是為了換取下一輪的新生。我曾走在一處林間小路上,那時正當初秋時節,早出的樹葉已落,那被吸干了水分的枯葉飄落在地上,秋風吹來,隨風翻滾,瑟瑟有聲;而兩旁的樹枝上同時也存在新出的嫩葉,秋季還很漫長,冬季尚在下一個“車站”,一葉落安知天下秋,樹木的春色尚意猶未盡,而這些嫩葉便是支撐它們走到最后重獲新生的力量。
在一開始,樹木說自己需要一片可以呼吸的肺,于是葉子應運而生了,樹木便可以呼吸了。隨著時間的流逝,葉子的能量逐漸耗盡,它的水分逐漸被吸干,身體也開始慢慢枯萎,最終凋零了。但是樹木不會因此而死亡。那些通過葉子所積聚起來的能量孕育出了一顆顆果實,它們會承載樹木所有的思想,那是一種生命的延續。
納塔納埃爾啊,我教了你很多智慧。在那避暑的露臺上,還閃現著我們對飲的場景;花園長椅上也承載著我們仰望星空的身影;就連田野間的田埂上,都還回響著我們追趕野鴨的笑聲……在我們一起生活的過程中,很多智慧都通過事件和言行被灌輸到了你的腦海中,但大多都是為生活服務的,我不想你去思考其他的事情,因為那實在太過疲累。宇宙太大了,個人太渺小;偌大的世界圍繞在渺小的人類身邊,總會出現諸多永遠也解決不完的事情,永遠也思考不完的問題。我還記得早些時候,我總會為了諸多問題而殫精竭慮,導致問題也沒有解決,自己卻先倒下了。最后,我采取了放空的活法,就這樣不想不做,相應的罪惡也不會產生。因此,對于罪孽之說,我再也不會抱以認可態度了。
就在我認為自己“參悟”了的時候,我提起筆寫下了這樣一句話:“所謂煩惱,就是能夠解放肉體的東西,但這存在一定的前提條件,即我的靈魂也無法排遣它。”但至今為止,我都不明白這句話到底要表達什么意思。
納塔納埃爾,我也不奢望你能夠了解,你只需要知道,思想的產生是思考的結果;不去思考,放空自己是最快樂的活法;快樂是幸福的源泉,而所有的思想都是犧牲諸多快樂換來的。但是,納塔納埃爾,你千萬不要以為快樂與思考是顧此失彼的關系,只追求快樂而忽視思考,人只會變得愚笨至極,所以我也會教你智慧,引導你思考;若是只一味思考卻冷落了快樂,回首往事時,又該是多么的悲哀。因此,在這項關系中你要把握好一個度。
你說你找不到一個可以使幸福與思考平衡的點,希望我能夠幫你。納塔納埃爾啊,在我分析之前,我希望你先思考一個問題:在你看來,幸福和思考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你找不到平衡點,那就從目的上找尋突破口吧。如果你能找出二者的側重點,自然能夠得出一個比例。在我給你定出的智慧范圍內,你的思考會幫助你更好地生活,幸福則是你一直以來都在追求的快樂。
真正的強者既能夠自稱幸福,也能夠在思考中瀟灑地生活。關于思考,我已經把傳授給你的智慧劃定在了生活的范圍,所以你要思考的東西并不多,也不用去刻意設限。接下來,我們討論的重點便落實在了幸福上。雖然思考與幸福并不對立,但是終歸存在一定的牽制性。記得我曾教過你一個簡單收獲幸福的方法——“理應如此”。把對幸福的期望稍稍放低,相應的滿足感就會有所上升,快樂也就隨之而至了。納塔納埃爾,你要細細領會其中的奧義啊。
4.原來,不幸是可以遠離的
納塔納埃爾,你怎樣看待人的不幸?想必你認為是那些外界事物以及內在思想給自身帶來的創傷吧。這是世人的普遍看法,仿佛所有的不幸都是外物的“杰作”一樣。我想你應該猜到了,我又要發表自己那怪誕而異端的想法了。
你走過一條繁華喧鬧的街市,看到十字路口的路標下有一位衣衫襤褸的流浪漢。深秋的天氣實在過于涼爽,一陣風吹來,周身馬上就會布滿涼意。他的褲腳一長一短,被秋風吹得呼呼作響,好像稍一用力,那僅存的用來保暖的布料就會被立即撕裂一樣。他打了一個寒噤,用力裹了裹上身的破棉襖,希望上半身的溫暖能夠拯救下半身的冰冷。他在墻角的避風處坐了下來,從一個破麻布袋子中拿出了一個類似面包的東西,那應該是他的食物吧。但它實在扁得可憐,竟是一片風干發硬的面包。他的嘴唇結著厚厚的痂,像是多次干渴干裂累積而成的“鎧甲”,他似乎不打算脫去這層武裝,因為他的手里始終沒有出現水或牛奶之類的東西……
你看著這位流浪漢,在秋風的提醒下發現自己穿得過于單薄;看著他啃干面包的樣子,你意識到自己的肚子空空如也,想起家中那只有蔬菜和清水的飯菜實在難以下咽。你和他默默地享受著彼此的孤獨,不由自主地引發了共鳴:原來我也是如此不幸啊!
因為看到了流浪漢的不幸,所以進行了類比,于是自己也變成不幸之人。人往往就是如此,一雙眼睛、兩只耳朵為自身提供了得天獨厚的觀察條件,在觀察萬物的過程中,又理所當然地把所見所感附加到自己身上,所以才有了感同身受和共鳴的說法。于是,我們開始評判事物價值的大小,那種經過多人體會的“綜合數據”被視為合理的存在,價值的結果便順理成章地傾向真理。但是,納塔納埃爾啊,你不會也相信這種主觀的判斷吧?事物價值的大小永遠只在于其本身,并不是單憑幾個人的經驗和意志就能夠得出所謂定論的。
你看到流浪漢衣衫襤褸,便不由得心中一寒,開始想象他該感到多么的寒冷,但你這所謂的共鳴或許只是一廂情愿罷了。因為對于流浪漢來說,或許他早已習慣了這徹骨的寒風,你眼中的嚴寒在他心里根本就不值一提;你不肯接受蔬菜和清水,更無法接受一片風干發硬的面包,但在流浪漢眼中,就是你心中的牛肉和牛奶。其實這片面包的價值,既沒有流浪漢認為得那樣高,也沒有你眼中那樣不值一提。它有自己的價值,不是任何人能夠改變的。
納塔納埃爾啊,個人的不幸針對的永遠都是自己,不是通過與別人類比得來的。我知道你善于觀察身邊的一切,在愛周身事物的同時,你付出了足夠的熱情,所以你想走進它們的內心,想與它們感同身受,以獲得彼此的理解。這凸顯了你的善良,我為此更加欣賞你了。但你也要記住,哀他人所哀沒有錯,但一定不要因此而莫名給自己招致不幸。
說了這么多,只是為了讓你離不幸遠一些。我愿意付出更多的熱情去保護你,我想帶給你最好的生活,想離你更近一些。你是否能體會到我的深情厚誼呢?
納塔納埃爾啊!在我心中,你的名字是那么妙不可言,我小心翼翼地將其供奉在手心,就連寫一句最普通的詩句,我都想用你的名字來抒情達意。
想必你知道猶太先知那伊莉莎吧。使女雅比莎的兒子奄奄一息,不久便離開了人世。而那伊莉莎為了讓其復活,俯臥在他的身上。此刻,我也正伏在你身上,我想你那暫時游離的靈魂也看到了這一幕,我那顆熱情似火的心臟正緊貼你那漸次發涼的胸脯,我溫熱的嘴唇不斷搜索拉扯你的呼吸,我滾燙的手正緊握你那冰涼的雙手。我的心跳有力,就這樣逐漸感覺到你正在恢復體溫……
納塔納埃爾啊,我對你的感情就像那伊莉莎救人一般熱情似火,我希望你在心跳的快感中蘇醒過來,然后就可以一把拋開我,迅速投入到那激情四射的奔放生活中。這就是我對你的全部熱情,沒有半點遮掩和隱瞞。我希望你理所當然地把它帶走,因為迄今為止,我仍在繼續教你熱情奔放。
但是,親愛的納塔納埃爾啊,對于熱情奔放,你現在學到了多少呢?熱情奔放的生活是由兩個詞匯組成的,對于“熱情”來說,就是我曾對你說的要愛身邊的一切,要把所有的幸福付諸當下,拿出你的激情去面對生活。對于這一點,我想你早已領悟了。那么對于“奔放”你是否做到了呢?我所認為的奔放是一種自由的活法,這需要放棄很多最為緊密的羈絆,營造一個全新的、迥異的環境。這就意味你需要遠離一些一成不變的環境,遠離那些與你最為親密的人或事。這樣一來,你才不會形成類比心理,才能遠離別人的不幸,從而守護住自己的幸運。具體來說,就是不要去接近與你相似的事物,即便偶然相遇了,也要快點離開,千萬不要逗留。任何與你相似的環境,以及能夠同化你的環境都會給你帶來不利的影響,而最危險的因素便是你的家庭和你的過去,你必須盡快遠離。
納塔納埃爾啊,人生中每個瞬間都是在經歷,人的一生經歷的事件不勝枚舉。我們之所以能夠走到現在,就是在這些事件中斬獲了生活的經驗,即便是吃一塹也要長一智,要在事件當中汲取裨益,以避免類似困境的產生。所以,納塔納埃爾,不要為了遠離一些東西而變得悶悶不樂,我只是在教你避開不幸的因素而已。要想更好地生活,你需要做的是在無數事件中汲取經驗和教訓,而不是為了它們愁云慘淡或是欣喜若狂。你要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人生路的鋪路石,把有用的材料應用在適當的位置,人生才能走得長遠。它們只是一塊塊石頭,從它們身上流露出的只有理論,沒有情感。只要不隨意為其附加情感,就斷開了不幸轉嫁渠道,才能更好地收獲幸福。
5.看見“瞬間”的力量
時間很容易給人一種不可分的印象,但生活中依舊存在一刻鐘、半個月、一年、瞬間等時間分類。當然了,這里我說的“可分割性”不過是類別的范疇,以至于把你的思緒帶偏了。納塔納埃爾,你如何看待瞬間呢?
和時間給人的整體印象一樣,瞬間在人們心中早已形成了微不足道的概念,恐怕連一個使人感嘆的閃光都異常奢侈。但是,納塔納埃爾啊,我想對你說的是,瞬間其實有著鮮為人知的巨大力量。人們總是會考究事物的價值,并得出在不同場合、不同節點,事物的價值會有所變化;很多時候參照點不同,得出的價值也大相徑庭。因此,瞬間在整個時間面前不足掛齒,但總有它異常珍貴的時候。我們曾經談論過死亡與新生,說到再短暫的生命瞬間都比死亡要強大。這種說法放在這里同樣適用,只有面對和關注死亡的時候,瞬間才會展現出極大的價值。
因此,我認識到了瞬間的價值,所以每時每刻在我心中都有特別的含義。現在的我只有在一番深思熟慮之下,確信自己有足夠的時間去做一些事情,才會選擇投入到其中;否則,我又何必浪費這些珍貴的瞬間去勞累心神呢?如果注定沒有太多時間,那就應該在有限的瞬間中解放身心,放空思想。
也正因如此,我每做事情之前,總喜歡先休息一番。因為我知道時間很充足,在這期間,我同樣可以根據喜好做些其他事情。納塔納埃爾,倘若我望不到生命的盡頭,不知道生命存在最終的形態,也不知道行至既定的路口,我就要長眠地下,那么我肯定終日沉浸在昏睡之中,然后忘乎所以地消磨時間,想下床了才去追尋夢想,一百歲了才想結婚,十幾年都懶得過一個生日……總之我便可以肆無忌憚地為所欲為了。
但是我清楚,人的一生總有一個期限,生命的盡頭或許在十幾個春秋之后的路口等著我,或許就在明天的海船上與我相遇。我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存于世界的時間,所以現在的每一個瞬間對我來說都彌足珍貴。我養成了在每一個瞬間之中獲取快樂的習慣。那是一種完整而獨立的歡樂,這種歡樂連接著一種特別的幸福,它們會在這個瞬間形成集中的勢頭,使我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收獲意料之外的幸福。因此,每當我回首相望的時候,都存在一種不可思議的心態。
我來到法國海港城市翁弗勒爾的街頭,看到街上的人都在為了生活而奔波忙碌,他們的表情時而嚴肅冷漠,時而親和熱情,他們與時間一起向前,但看上去總是那樣活力四射。于是,我就把他們的一貫行為看成是增加自身活力的表現。有時,我也會站在街角處望著看不到盡頭的寬闊街道,聽著這些人在那色彩繽紛的霓虹燈下感嘆:
天啊!
這是我昨天來過的地方,
那是我今天駐足的地方;
而我與眼前的人又有什么關系呢?
只是聽見他們一直在不休地叨念:
這是我昨天來過的地方,
那是我今天駐足的地方……
有些時候,我會認同甚至羨慕他們的生活,因為他們在正常運轉的世界中配合著最常規的行為,他們能夠輕而易舉地將所有的瞬間串聯在一起,并在這個過程中收獲相應的幸福。于是,當我看到“一加一依舊等于二”的時候,竟產生了一種莫名的心安,收獲了某種說不出道不明的快樂。
一天清晨,我來到水泉公園散步,光線還不算強,公園里濕潤得很,深深地吸一口空氣,頓時神清氣爽,一掃整夜的昏沉氣息。不知不覺間,雙腳把我帶到了一處幽靜的小路,我看到了不同的景色,頓時產生了好奇心理,遂順著腳步往深處走去,期待著能見到什么奇異的事物,以滿足這蠢蠢欲動的獵奇心。果然,我遠遠看到了在那棵一人粗的棕櫚樹下,有一簇白色中泛著橘色的東西,那顯然不是什么野花。我快步走上前,原來它不在棕櫚樹下,而是在樹后草地上的一段朽木上。這朽木為什么會在這公園深處無人問津,原因我自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在遠處看到的是一簇蘑菇。
那蘑菇遠看是白色的,但總有橘紅色從內部透出來,便如同兩種顏色相間一般,像極了木蘭果的果實。我斷定那白色是蘑菇的外殼,上面還分布著灰色的紋路,仔細看來竟有一定的規則性,想必內部時常會分泌一些孢粉。我對它的內部結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于是便湊近了一些,然后伸出手來,掰開了它的頭部,還未等我細看,當即就傳來了一股令人作嘔的難聞氣味。不過也對,這種生于朽木之上的菌類多半是以腐物為食。片刻之后,我開始仔細觀察手中的蘑菇,只見我的手上沾滿了一種類似泥漿的液體,包裹著一塊透明的膠狀顆粒。
納塔納埃爾,這是我去突尼斯之前寫的幾段小紀,之所以把它摘錄給你,是想說明一個現象:即便是再微不足道的事物,只要我的目光落在了它的身上,并表現出了要了解它的興趣,那么它就會顯現出無比重要的價值。這也是我重視瞬間的原因。
但這種情形并不會永久地持續下去。因為那些我原本放在重要位置的東西,在某一個時刻也會突然變得不再重要。對于不同的人來說,同一件事物的重要程度也是不一樣的。至今為止,我都記得阿爾及利亞的那一杯拉格蜜。這是用棕櫚樹汁釀制而成的,是阿拉伯人的最愛。不管在任何場合,阿拉伯人都喜歡手捧著這甜美的甘露,盡情釋放自己的感情。在那山腳下相當于村落廣場的空地上,載歌載舞的篝火晚會因為有了拉格蜜而更加狂熱喧囂;當小伙子們穿上那身特制的服裝,唱起歡快逗趣的情歌,面若桃花的姑娘也會為其捧上一杯拉格蜜;就連在莊嚴肅穆的葬禮上,拉格蜜也成為為追憶逝者的橋梁,撫慰生者的良藥。
但我卻不怎么愛喝,就在瓦爾達那個絢麗多姿的花園里,一位熱情的牧羊人捧給了我一杯拉格蜜,他笑得格外燦爛,期待著我的雙唇邂逅那無與倫比的甘露,但于我而言,竟是有些牽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