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的我敏感多疑、眼神中充滿了對世界的懷疑,更多的是對未知的恐懼。而知識層面的低下與環境的惡劣居然相輔相成的加速了我不安心理的構成,對此慢慢轉型成為了沉默。沉默會在所謂理智的壓抑下慢慢轉變成焦慮和抑郁。
多年以后我接觸到了真正有力量、有知識、有自信、可以用自己單薄的身軀只身抵抗全世界的一群人。他們是這個社會真正的中流抵住,是無形中指引我獲取更多有用知識、添補我內心空虛、建立起我自己人生態度的一群良師益友。時至今日他們也不會知道我能有幸跟他們在一起工作的短短一兩年是我最痛苦、難熬、焦躁不安、戰戰兢兢的日子。從那短暫的時光里,我獲得了能讓我在未來的日子里,迸發出來思想的自由終章。
你可以沒有學歷,但是不能沒有知識。知識對于普民大眾來說是完全可以對等換算的。對于陌生事物我始終秉持著不排斥也不完全接受的心理。
我想到第一次出遠門的經歷,那次我被一位要好的高中同學帶入了傳_銷組織。那年我還很小,正月十二那天,我們正式踏上了去往廣東的火車。
只要被冠以組織的名義,除去官方認證的,在民間大家都不太喜歡。因為組織被用作最多的是傳_銷。我至今仍對當年毫發無損的回來倍感歡喜,原因有二:其一、當年進去不到10天的組織是真實意義上的直銷,而非傳_銷。其二、我能毫發無損的回來正是多虧我朋友對我的負責。所以每當我對別人提起我曾經入過傳_銷組織時,都會用直銷代替。而且話里話外對我朋友的維護直至話題辯論成為白熱化,我最終都會以沉默和微笑結尾。當然話題沒換過,對話的人換過很多,即使換過了很多人他們依然覺得我是個徹頭徹尾的傻蛋。
在這件事上說我是傻蛋,完全是可以接受的。
每次只要談起經驗、人生閱歷時,我父親總會以他為數不多的案例舉例說明,次數最多的就是這次我被帶入傳_銷組織。多次對話總是無結論而終,終于有一次他說道:總體來講還算不賴吧,你這個朋友至少在組織徹底變性質之前把你帶了回來。就憑這點也算不錯了。我知道這個話題的多次交鋒,最終還是父親的這句話讓我倍感舒服。其他人我不做評價,他們感興趣的只是我居然毫發無損地活著回來了。
世界很大,也很不公平,不公平到你身邊的這些好朋友隨時可以因為他們的尊嚴拋棄對你的態度。而這個尊嚴無非是一句讓他在人前丟了面子的話,雖然這句話包含的面子其實連屁都算不上。只是他以為這是他的面子。這句話對于當事人的你來說確是致命的打擊。我不評論我這些朋友的言談舉止,我只能保證在我的底線內維護好一段我想維護的感情僅此而已。
任何一段非同尋常的情感總會經歷一兩次觸碰內心柔軟底線的踐踏,在雙方試探完后,踐踏終止,這一處被踐踏的草坪終將會以對方悉心的呵護覆蓋上一塊堅硬的石板,這塊石板在你的內心生根發芽,變成堡壘。最后兩人的堡壘終將連接在一起,變成堅不可摧的長城。長城越來越長,直至你們生命的終結。
所以,大膽的把你內心柔然的部分建立起堅硬的石板吧,這樣你才能找到合適的城門,在城門上開放一扇大門,大門后面珍藏著你想要得到的碧綠草地,草地上沒有荊棘遍布,只有無數的參天大樹。
每一次我建造起來的長城最終都會成為我此生堅不可摧的堡壘。
當然,很坦誠的講,堡壘的建立需要時間的過渡,也許一兩天,也許數月,也許數年,也許是一生。時間太久你可能會放棄,不過作為一段殘垣斷壁,她始終等待著修復的可能。
友情如此,親情更甚。
所以我每次想到這件事,后脊梁從來沒有冒出過冷汗,我信任朋友,他的做法也完全對得起我們的友誼。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無法想通一件事情,為何人們總是習慣對陌生人給予的情感深深感激并且可以回想許久許久,而對自己至親之人的愛默然不理,并設置好堅固的城門拒絕所有的關懷與祝福。屏蔽掉親人對你的好,也許在某種情況下是合適的,但這并不是你滿心雀躍歡喜地接納剛接觸的朋友、同事、甚至是陌生人對你所處當下處境提出的可接受的建議。如果僅憑一兩句話就能成為別人的人生導師,我只能說你真的沒活明白。
我父親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行了,你別說了。就憑你說的這兩句話我就能知道這是個什么樣的人,這件事該怎么辦。不僅如此,他暴露出來的莫名自信和頤指氣使的語氣讓我很反感,也非常不耐煩。往往一件事情還沒開始談,就已經草草收場。他兄弟姊妹四人,我特別中肯的評價是:只有他自己從來不知道自己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樣的,而且無法實施任何行之有效的舉動。
當然,自從我母親近年來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時常得病,在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壓迫下,我父親終于成為了可以和妻子一起度過余生,并相互扶持的好丈夫。每當我想到此處總是很高興。這份高興更多的是為了我母親。
人們習慣忘記一個人的長久之壞,而選擇記住這個人短暫之好。并且往往擴大僅此而已的一點好,來掩蓋帶給你常人之痛的壞。這并不代表人們心理有問題,只能說明大家對美好生活及在有限的生命里想獲得的善良更加迫切。而這種迫切即使是強加出來的,大家也是很贊同的。
我說過了我沒參加高考,我后悔不是我當時輟學,我后悔的是我的生命為什么不能自主選擇。
17歲生日那天輟學,回到家感覺一切都很美好,因為不用繼續我那根本無法獲得任何成績的高考。其實我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從小到大——僅僅指小學——我的成績總是在第一二名徘徊。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二。而且單輪成績而言,確實很好。清華本科,北大碩士畢業的表哥曾經在春節的家庭聚會上說過:只要能進入一個好的工作平臺,無論你是什么出身,只要肯努力,能學習,就能做好這件工作。我父親總是首當其沖地提出反對意見:那是啊,你是什么學校畢業的,你學歷高,智商也高啊。當年咱們省的理科榜眼啊。我表哥只解釋了一句:學習是你學不會就是學不會,工作不一樣。只要是有人教你,固定的工作模式,完整的工作模板。就算有差別,也只是換湯不換藥而已。
我從事過不同行業的工作,從出賣體力、出賣腦力、到獲得尊重。一步步走過來,而且我還跟我表哥的高中同學,一個保送北大本碩連讀的數學高材生一起共事。我覺得能走到那一步,我是很感動的。而他得知我是他同學的表弟時,眼里對我的贊同是不加修飾的。我那時還有點驕傲,如果放在現在,我只會微微一笑,因為獲取別人的贊同并不能代表我已經出人頭地改頭換面了。
他那時對我的贊許更多的是對我表哥的贊許。
其實我很不愿意回憶輟學那一段記憶,不光是因為學習不好,還有自卑、焦慮、討厭學校,更重要是的我想從其他地方獲得別人的尊重。在我輟學之后將面臨兩大實際難題:其一、去干什么工作?其二、相親。
我能干什么工作呢?無非就一種工作,上工地當小工唄。去工地并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去工地干什么也很重要。首先我自打娘胎里身體就不好,所以干點輕松的活計是首先考慮的問題,再次才是去哪個工地,跟著誰干。
我小叔是一個工地上很有本事的一個小領導,每年春節,他家門口停放的自行車、電動車、摩托車、轎車把家門堵得滿滿當當。全是四面八方村子里有頭有臉的包工頭過來請他來年去自己工地帶班。我始終覺得能混到我小叔的層面上,作為一個小老百姓很成功。用我父親的話就是:你出門別人都能高看你一眼。我小叔從初中輟學就去工地當小工,用了20來年的時間終于成了小領導,他踏實肯干、不偷奸耍滑的好脾氣也促成了他受很多大小包工頭青睞的主要原因。
我從來不提倡輟學之事。我始終信奉著高考能改變命運這件事。
我小叔的大舅子就在工地上當領班,我父親領著我去找了他一趟,事情一說就辦成了。我去了漢沽的一家工地,工地的大老板就是我們村南頭的一個大包工頭。當然人家是誰我既沒見過也沒聽說過,只知道他名頭很響、家產很大,只要提起大包工頭,在我們村必定有人家一份。
漢沽是我從事工作的開始地,也是我跟我姐姐能勉強維系感情的唯一紐帶。
找到了合適的領路人,也找到了合適的地方,我父母當然很高興。如果沒有合適的領路人,這個領路人最好是個帶班的小領導,再好一點呢,這位領導正好跟你沾親帶故的有點親戚關系,這樣去了工地在一起共事的工友們肯定不會欺負你,也能給你好臉色看。畢竟重中之重的發工錢是掌握在工頭手里的。當然如果你是一個特別有手藝的大工,你去哪都是受人尊敬的。我特別討厭的一句話是:有云的地方就有水,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身處江湖必定身不由己。這片身不由己的江湖最終把我磨練成一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寡淡之人。
后來在我逐漸接觸的知識越來越多時才發現,我所謂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其實是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興趣而已。
去了工地我才發現,工人們按照地區不同,分為明顯的兩個派系——南方人和北方人——南方人跟北方人之間最大的差距在于,南方人最愛的活計是包公,而北方人最愛的活計是日工。南方人喜歡拿出手藝來單干,掙多掙少無所謂,最享受的是干完活后湊在一起大吃大喝痛快一下,北方人喜歡拿著一個筆記本先劃出來一個月的工時,幾乎不請假、不歇工,更別要說喝點大酒放松生活了。南方人的大工以年輕人為主,北方人的大工基本上都是中年人。
文化的差異第一次我在年幼的心里埋下悸動的種子。而這顆種子居然用了十多年才生根發芽。
我去過兩處工地,第一處是漢沽,第二處是SJZ。兩處工地的輾轉徹底改變了我以后生活的走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