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日并非全是慘痛的回憶,也有美好的。
剛去BJ那年,大家都不愿意向家里要錢,東拼西湊的兩三個人住在一間地下室里,我去的比較晚,住在另外一個學長的屋里。在學校時我們互相看的都不順眼,我萬般不得以的住進去,幾天過后我們的關系變得很好,完全忘記了在學校時相互敵對的事情。
人總是這樣,在共同的利益驅使下,環境的惡劣會加固情感的升華。
記得有一次我問他:你們剛來時是怎么住在地下室的?他外號老狗,除了長得丑點兒,性格很好,家庭環境也很好,雖然在農村,與我舅舅家的家庭氛圍幾乎無差。他告訴我,別人都是兩兩一對的入住,到他這只剩他自己了,有個女生就跟他一起住。我問他,那你們怎么住?睡在一張床上?他說,晚上也會抱抱,親親嘴之類的。說的很淡然,也很坦誠。我想在這種環境下,男女之間的性別已經近乎于模糊了,大家為了一天5塊錢的伙食費還得精打細算,怎么會為了如此之事浪費心神。這種友誼已經超過了性別。
在那一兩個月期間,我每天最開心的一件事兒是在下班后回到地下室附近的一個超市,買一份五塊錢的炒餅就著免費的湯和蒜吃完,飽腹感會讓我減少對地下室的恐懼。住地下室的那幾個月讓我在未來的幾年時間內不敢坐地鐵,不敢獨自做電梯去10層以上的地方。陰歷6月份的天那么熱,棉被蓋在身上都感受到了涼颼颼的寒意,我身體本來就弱,所以那幾個月的地下室讓我患上了擺脫不掉的濕疹。
我記得生日那天,下班后找老狗一起回家,跟他說今天生日,他驚訝的對我說:生日呢?那得吃點好的慶祝一下。我們每天的生活費從五塊錢的炒餅到可以加一個煎蛋,慶祝生日完全是不可能實現的。老狗的老板是個俄羅斯人,很多事情都是老狗自己一個人負責,包括訂貨、賣貨、差價、進貨渠道諸如此類的事情,所以他老板的抽屜里面有多少錢這位身材高大的俄羅斯人聽不清楚。他從他老板的抽屜里抽出兩張一百的,關上檔口的門對我說:走咱們也去吃點好的。那天晚上總共花費176元,至今我都記得那天我也算正兒八經的過了一次生日。從那天起那家飯店我從來沒去過,經過那家店面時,連看一眼都會讓我悲痛不已。
他拿老板的錢這件事在根本不算什么,畢竟中間的油水不撈也會讓工作打水漂一樣,屬于約定俗成的東西。而我記掛在心里的這頓飯在老狗看來并非不得了的事情,是很平常的慶生飯而已。
我跟他一直保持了10多年的友誼,這份友誼會一直保持下去,如果我結婚了有了孩子,也會教育我的孩子,跟他的孩子繼續我們這份友誼。這并非是捆綁我的孩子必須要接受這份友情,而是告訴他在擇友處事時要對得起友情這份價值。
同樣是在這一年,老狗他們班的兩個同學過生日,他倆招呼大家去附近的一家餐館吃飯,當時足足有兩大桌子將近20多個人在一起吃飯,大家的工作辛苦但是錢很少,掙到錢的人也是寥寥無幾,所以大家那頓飯吃的都比較拘謹,如果要交份子錢,一頓飯錢就會花光幾天的伙食費,如果不交吃的肯定更不踏實。我至今記得那位過生日的同學招呼大家抓緊點菜的模樣,他雙臂高呼著”不夠不夠,接著點!”他拿起盛飲料的酒杯跟大家互相碰杯,讓大家吃好喝好。這種場景不論慶生的主人如何,在我的觀念里是永遠不會發生的。
我如果請客吃飯,哪怕是為了慶生,且不論排場不排場,只要人數超過4、5個人,我就會惴惴不安,那頓飯期間不知出現多少次我父母的身影,看到他們在集市上、在農田里、在家里吃著沒有任何葷腥的飯菜的情景。
一頓慶生飯的含義并不是代表花費的錢多少,有些親情、友情、愛情、祝福,哪怕是一句小小的問候都是可以保存下來值得回憶的。
大年三十那天,外甥女總是會給我父母打電話祝福他們春節快樂,在跟我母親說完之后也會央求我父親接電話,他倆總是異口同聲地說:祝姥姥姥爺春節快樂,身體健康。每次我都會囑咐他們兩個,初一是你媽媽的生日,蛋糕要吃,生日祝福也要送到。我小外甥的表達能力特別差,語速跟新聞發言人差不太多,每次我外甥女總是搶著說,蛋糕買好了、飯菜都弄好了,放心吧。雖然我跟我姐姐、姐夫的關系糟糕極了,但情感總是要傳達過去。
我父親在接到祝福的電話時很局促不安,他總是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拿著電話大聲地說著:好好好。你們也多吃點飯。他除了不善于表達這種情感之外,更多的是無所適從,他希望能跟孩子多說兩句,又不知道如何表達。
幾乎每次掛完電話,我父親決口不提孩子的事兒,他總是覺得外孫子、外孫女畢竟不是自己家庭的一份子,如果現在我已經結婚了并且有了孩子,家里的情況肯定會天差地別。
我母親說有一次我姐姐他們回來,小外甥在院子里跑來跑去,拉著我父親在院子里挖坑、喂狗、打羽毛球、點鞭炮,他在城里做不到的事情在家里隨心所欲的怎么做都行。每次我父親都特別耐心的跟他玩,那次也不知道哪來的無名之火,越看小外孫子心里越煩悶,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孫子,想方設法的不跟他玩,還沖他喊兩聲,小外孫子也不怕他的外公,你喊我一句我就回頂你兩句。
我母親雖然是以一種玩樂的語氣轉述,還是能聽出她也想抱孫子的意愿。我曾經問過我母親,假如我結婚了,生了個女兒,他們會不會有點兒想要孫子的念頭。我母親說只要你有了孩子,那就是我們自己的親孫子,親孫女,不分男女。現在生男生女不都一樣嗎,你這個觀念怎么還不如我開明。
我遇到了我現在的女朋友,如果我沒有遇到她,我照舊每天都生活在恐懼之中,結婚更不會提上日程,或許會渾渾噩噩的過完此生,在跟我父母每天的纏斗之間加劇我內心的恐慌,春節期間我哭訴著對我母親說:好多年我都想自殺,你們知道嗎?每當我對我母親大聲嚷嚷兩聲之后我會一直一直自責下去,我母親在我父親身邊生活這么多年,生活的痛苦我看在眼里,而心里的痛苦她更加如法釋放。
我不信奉任何宗教,更不會排斥宗教。有宗教就會有信仰,而我始終認為生命處處不宗教,而非信仰。
我沒有跟隨著我母親參加過一次她們的基督教集會,當然從她每次回來后輕松的表情都能看出來她內心其實是歡快的。有了一處可以排解釋放內心壓力的地方,這是在她60年來的生命里展現的明亮燈光。
我父親不信奉任何神明,他又很矛盾,把他無任何建樹的一生歸結于他命不好,他的運氣不好。在他身上我能明顯的感受到努力并不能改變命運這就話的充分解釋。他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坐在椅子上看著電視發呆。這也跟我姥姥形容的一樣,我姥姥曾不止一次對我說:你爸坐在椅子上嘴里不住地念叨,你可怎么著啊?這么大了都不結婚這不是完蛋了嗎?
在我的記憶里面我父親主動去我姥姥家過春節就一次,我們照相那次。至今為止父親從未跟母親在春節期間回娘家過年,大部分原因是不想見到我舅舅一家和我小姨一家。在我很小的時候三家的關系很不好,我母親一直樹立起大姐的榜樣處處維護弟弟、妹妹。他倆思想很奇怪,時時刻刻會忘記自己的身份,習慣性的跟外人相處如同一家人,跟我母親的相處跟陌生人一樣,甚至是仇人。當然在別人眼里他倆的智商確實存在一定的問題。
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我舅媽在我們村的集市上當著很多人的面大聲嚷嚷我的父親,說他什么都干不了,沒本事。這是我母親的轉述,我沒有見到。我如果在場,論罵街水平他們一家人加一塊兒也不是我的對手。
今年母親給我發了一張照片。我父親坐在地里雙手抱著鐵釬看著那一大片需要澆灌的玉米地,7點多鐘的天都已經快看不清東西了,他倆還沒吃飯。我看著父親的背影,常年沒有換過的背心都已經掉色掉成了純色,灰白色的背心和滿頭的白發,我止不住的心痛。
回顧我30年的生命中,我對父親要說恨是從來沒有過的,更多的是默然。我不能用言語表達對他的愛,在他看來我只要是結婚了,有孩子了就是對他和對我母親最寬大的安慰。
我跟我女朋友的生日就差四天,這兩年的生日都是一起過,買個蛋糕做幾個菜就算是過了生日。在過生日的前幾天我母親對我說:要不要給她發個紅包,我去找你們,給你們做點飯。我明白她內心的喜悅,好幾次的分手已經讓她對我的結婚充滿了恐慌,她總想把她的熱情傳達給我女朋友,來促進我們結婚的進程。
每次看著我女朋友充滿喜悅的吃著一桌子的飯菜,對著點燃的蠟燭許愿,我也絕對不會吝嗇對她的祝福和夸贊。我多么希望這一刻能在每年都會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