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上,修子總是八時不到就出門。從瀨田的公寓到赤坂的公司,差不多一個小時就夠了。所以修子到公司時,離九時上班時間總要早好些時候。
可是,修子不喜歡急匆匆地趕時間,早些到公司,還可以將自己的辦公桌什么的整理一下。
每天到公司,首先做的是社長室和自己辦公室的衛生打掃。雖說打掃衛生是專門的清潔公司負責的,但是一些細活,擦桌子、書櫥、窗沿及給盆里的花加水、剪枝什么的,修子總喜歡自己干。
為此,來社長室的客人經常稱贊社長室“一塵不染,窗明幾凈”。
修子當然不能自吹自擂,但自己對自己的房間打掃還是十分滿意的,這種愛清潔的習慣也是從小受母親潛移默化的教育而來的。
今天與往常一樣,擦好桌子什么的,修子將瓶里的鮮花都換上了新的,然后準備好了咖啡。這是規定,每星期一換新花,平時只加些水。花有各種品種,社長室有一個水晶玻璃大花瓶,主要是插各種應季的西洋品種的鮮花,另外社長的辦公桌上有個小小的水晶玻璃瓶,里面放入水再插上幾朵牡丹或香豌豆花。
衛生工作結束后,修子便去資料室,將昨晚一夜各地來的傳真看一下,將要把社長親自審閱的整理出來。接著便是將各類報刊瀏覽一遍,看到有與公司有關的資料、消息什么的剪貼出來。這些日常的工作做好,時間便已是十時多了,這時馬場社長也就到公司了。
“早上好。”
不管什么時候,修子對這早上第一聲的問候,總是努力使聲音顯得精神明快。社長今年五十二歲,比遠野大三歲,但是不管外表還是氣質都與遠野很不相同。遠野身材高大,馬場社長矮胖身材;遠野性格細膩,馬場社長粗獷豪放。也許正因為馬場的果斷明快,才成為這家外國公司的日本分公司社長的。在行業中,他是以能干、嚴厲而著稱的,但對修子卻很溫和,修子也感到他是一位通情達理的社長。
這社長只有一個缺點,就是英語不太流暢,當然看是看得懂一些,但是會話不行。
外國企業的日本分公司,英語不行能不能勝任,有人曾經有過這么個疑問,但因為公司辦在日本,用日本人比到外國要人有利得多,至于英文,只要能通大意便可以了。所以兩年前,他便被總部正式任命。修子因而就多了一項工作,便是彌補社長的語言不足。
社長在辦公室坐定,修子便先端上咖啡,然后便將整理出來的傳真遞上去。看著社長將傳真看過一遍,便接著將今天的日程安排做一下說明。
皇后水晶公司的產品,這幾年在日本銷量日益增加,現在已經達到最初的三倍了。產品高檔,價格也不菲,但由于日元升值,所以各種企業都還是喜歡將其作為公司禮品使用,接下來馬上是中元節了,禮品公司的商業競爭戰又是一個高潮了。為此,公司的產品,東京、大阪是中心,怎樣進一步打入中京[1]、北海道、九州等地的市場是個首要的課題。現在,以東京公司為主,各地分公司的職員已有二百多人,看來今后還得增加人數。
這么一家欣欣向榮、朝氣蓬勃的公司的社長,每天的日程當然是排得滿滿的。
今天十點半先有一個加強銷售的會議,接下來要接待兩檔來訪的客戶。下午是總公司、香港總部的東京總負責人沙澤朗特先生要來,有重要的會談。接下來要去參加品川的一家賓館里舉行的行業公司宴會。
修子陪社長參加的是與負責人沙澤朗特的會談,當然修子的工作是翻譯,負責人曾任過東京公司的社長,所以氣氛會相當輕松的。
修子在日本學完了英文課程后,又去倫敦待了三年,負責人曾十分贊賞,說她的英語是“漂亮的英語”。沙澤朗特是個正宗的倫敦紳士,他嘴里表揚修子的英語好,使修子對自己的英語水平有了十分的自信。當然她心里也希望有可能再去倫敦留學一下,哪怕是半年也好。
社長聽完日程安排,一邊喝著咖啡,一邊欣賞著桌子上的水晶玻璃瓶里的花。
“這可不多見呀,是日本的花吧?”
“這是鐵線蓮花,放在水晶玻璃瓶里會相互輝映的。”
最近,修子的趣味有些改變,不時地買些日本的花回來。今天也是,不知怎么買了茶室中用的鐵線蓮花回來,插在了這長頸的花瓶里。并且為體現這細細枝葉的風致,她特意使大部分細枝留在瓶外,讓細枝垂下,映在水晶瓶上,令人看上去十分優雅。
“這種插花法,外國人是不能的吧?”
“顯得不倫不類吧。”
“不,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向總公司建議,接下來我們公司也應開發些日本式花瓶的產品了。”
水晶玻璃產品除了食品器皿、花瓶、盛器以及各種器具,品種是很多的,再加上一種日本式花瓶也不會有什么不妥的。
“你懂插花技術,有空想一下,怎樣的花瓶式樣比較好。”
社長對修子說著,突然想起又問道:
“京都的賓館,訂好了嗎?”
“是的,星期六,一個晚上。”
社長那天去大阪出差,晚上要住在京都。
“房間是單人大床的吧。”
“應該,是的吧?”
“那么,能給換個雙人房嗎?”
說著社長又慌里慌張地補充道:
“就我一個人住賓館,雙人房寬敞。”
“我知道了。”
作為秘書,對社長一舉手一投足的意思都是了如指掌的。
最近,社長與赤坂一家酒吧的女郎有了交往。這次去大阪出差,也許會將她也帶去呢。修子這樣感覺是有理由的。首先,這幾天有個自稱叫岡田的女人來過兩次電話。所有給社長的電話都由修子先接后再轉給社長,所以有誰來過電話,修子都心中有數。其次,每次出差的新干線票都是由修子去買的,可這次社長自己去買了,現在又要求將旅館由單人房換成雙人房。當然,正像社長說的雙人房比單人房寬敞,但他神色慌張地說明,卻給人一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不過,修子根本不關心此事,也當然不會向旁人瞎說什么,保守社長的秘密,是秘書的本職工作嘛。但是修子感到有趣的是,表面上嚴肅認真的社長,還有他另一個秘密的側面,男人大概全是一樣的吧。看著社長,修子想起遠野來了。
由于工作,遠野也經常出差,但沒感覺到他與其他女人一起出差過。當然,并不是說遠野沒有這種事,只是修子自己不去注意,或者說不去尋根刨底地多想而已。說穿了,修子只要遠野與自己在一起時,能真心誠意愛自己就滿足了。除此之外,對他的行動一概不想過問。
不少女同伴認為對男人太遷就,男人就會得寸進尺的,應該不斷地對男人嘮嘮叨叨,才能使男人不去胡來。可修子認為對男人盯得太緊,反而會產生反作用,自己就是從不為這種事情與遠野發生口角的。
當然,男人也許天生就是個不安分的東西。
就拿社長來說,夫人是個十分漂亮的美人,雖說四十幾歲的人了,但氣質絕對高貴,大部分的職員見了,都嘆惜“嫁給社長,真是鮮花插在牛糞上”。有了這么好的妻子,外面還要與女人去出差。而且不僅是社長,其他男人不愛家花愛野花的也大有人在。當然有這樣的男人,就有這樣的女人。那些表面正經的男人,心里也是很羨慕這些男人的。
而且事實上,那些不太正經的男人往往在公司里卻是生氣勃勃的工作好手呢。修子在公司時就有一個男人對她屢屢獻殷勤,這男人也有妻兒,而且是公司里一致認為的工作模范,這使得修子心里真正糊里糊涂了:這男人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東西呀?看來這東西,與女人是完全不同的呀!
“本性下賤”,但是換一種角度想想,這種男人不是也挺可愛的嗎?總而言之,修子愛遠野,但又保持一定距離,這是她看男人的眼光比世人來得冷靜的緣故。
這天與沙澤朗特會談很順利,會談的內容是馬場社長要求增加產品在日本國內的市場占有率,為此要求增加公司的經費。作為總負責人的沙澤朗特對此表示完全同意。修子作為翻譯,會談結束臨分別時,沙澤朗特對她稱贊道“還是魅力不減呀”。這句話也許是出于禮貌,但修子聽了心里還是十分受用的。
負責人離去后,修子心情十分輕松,正坐在打字機前打一份材料,岡部要介的電話打了過來。
“今晚的事,還記得吧?”
與平時一樣,電話里岡部的聲音聽去總像是在生氣似的。
“是怕你不記得了,才打電話提醒一下的。”
與岡部約好今晚六時,在赤坂的賓館一起吃晚餐的。
“我可能會早一些,你來后便到進門的右邊大堂咖啡酒吧來找我。”
修子一邊答應著,一邊想起一個月前與遠野的那次生日約會,也是在同一家賓館,只是遠野是在舊樓,今晚是在新樓。
“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去公司附近接你的。”
“不用了,我自己會走的。”
岡部是大月生,所以實際年齡要比修子大一歲,三十三歲了。工作單位是一家頗具規模的中堅貿易公司——大同物產。父母老家在仙臺,經營著一家很大的家具店。說來也是個富裕人家的少爺,不知怎的偏偏看上了修子這么個三十歲出頭的老姑娘。誰都不會太相信他是真的,可他本人卻實在是十分認真且真心誠意的。兩個月前見面時,他曾對修子說:“像你這樣的姑娘,是我長年以來夢寐以求的。”口氣也仍然帶著些許的生氣口吻。從那以后,又連著約她好幾次,都被修子拒絕了,今晚的電話也許是他又怕修子會臨時生變呢。
“那好,你一定要來喲。”
又叮嚀了一聲,岡部才將電話掛上。過了還不到十分鐘,又來電話了,這次是遠野打來的。
“現在在干嗎?”
“還在打字呢。”
遠野稍稍停了一下,他好像是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打電話。
“今天晚上,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
修子的手指按著打字機鍵,反問道。
“難得有空,想與你一起吃晚飯,可又突然有件急事插了進來。”
遠野有些不是想真的與修子吃晚飯的感覺。
“但我會盡快把事情辦完的,修子你呢?”
“我也有事,不會太早的。”
“去哪里呀?”
“是去吃晚飯。”
“和誰呢?”
修子稍稍頓了一下,答道:
“和朋友。”
“回到家里,估計幾點?”
“十點以前,應該到家了。”
“那好,我也在那時去吧,不要再遲了呀。”
自己有事從來也不與修子說明,可對修子的事卻喜歡尋根刨底:
“今晚的朋友,是女朋友?”
“那當然的啰……”
修子點頭答應著,對自己不假思索地說謊也感到有些吃驚。
修子如約六時整到了赤坂賓館的大堂咖啡吧,岡部果真已經等著了。
“這賓館的舊樓,有家不錯的餐館,我們去那里好嗎?”
那餐館無疑便是上次與遠野去過的餐館,可修子卻裝作第一次去的樣子,首肯表示同意。于是岡部便走在前面帶路,乘上電梯,通過去舊樓的通道來到舊樓二樓的餐館。
“我是岡部。”
好像是預定了座位,岡部報上了自己的姓名,餐廳領班禮貌地鞠了個躬,抬頭望見修子,神色一下子“哎呀……”地浮起一絲疑云。
“請,這邊來。”
領班將他們領到一個離門口不太遠的桌前。
今晚岡部一套灰色西服,領帶是胭脂紅的,顯得很不協調。大學時他曾是橄欖球運動員,寬寬的肩膀,至今還顯出一種神氣。
“這里,你來過嗎?”
突然被岡部這么問,修子只好搪塞道:
“很久以前……那個……”
“在鬧市區里,卻十分雅靜,氛圍也十分不錯……”
“非常安靜呀。”
也許時間尚早,整個餐廳只有兩桌客人。
“想吃些什么?”
岡部看著菜單,然后指著一份最貴的套菜問:
“這套菜,怎么樣?”
“我最好要再清淡一些的。”
“不要緊的,吃不了,留下來沒關系。”
岡部不由分說又打開了酒單。
“有什么喜歡的葡萄酒?”
“隨便什么,都可以的。”
修子的意思是便宜些的酒沒關系,可岡部卻要了最高級的葡萄酒。一旁司酒的服務員一邊點頭答應,一邊對修子輕輕地鞠了個躬。
這里與遠野是來過好幾次了,所以領班也好,服務員也好,都認識修子的。當然不是怕人知道經常與遠野來這里,只是今晚岡部一片好意,如果讓他知道,難免會有些不妥的。
“來,干杯。”
岡部端起倒滿葡萄酒的杯子,修子也舉起了自己的酒杯。
“味道怎樣?這是沙特爵士1975年的陳酒。”
“蠻好喝的。”
“1975年那年是葡萄豐收年,那些年份產的葡萄酒是最上品的。”
岡部對葡萄酒似乎很有研究,滔滔不絕地對修子講述著。也許正是為了今晚的約會,特意記了這么多的葡萄酒的知識,而且又迫不及待地一股腦兒倒了出來。這也許便是年輕人沉不住氣的一種表現吧。所以,說老實話,修子感到與遠野一起,心情要比現在輕松多了。當然,與遠野在一起,他也不會對葡萄酒嘮叨個沒完,喜歡吃的,喜歡喝的,就悠然地品嘗,不用考慮對方心里在想什么,所有的一切都只要順其自然便是了。可是現在,岡部這種殷勤的態度,使得這么高級的餐廳,這么高級的菜肴,都變得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無味。
“最近,在青山一帶,也新開了家不錯的餐館……”
前菜上來了,岡部一邊吃著一邊向修子介紹道。好像在他眼里,修子是經常出入這種高級餐館的人。當然,作為秘書,工作陪社長應酬,有時與遠野一起也偶爾為之。但修子自身的經濟情況是絕不會涉足這種場所的。同時,岡部這種年齡的人去高級餐館的機會也不多,所以要裝出十分在行的派頭。
看著岡部的這些表現,雖說是同歲的,但修子卻感到他太幼稚了。本來,男女同齡的情況下,大都是女人比較成熟,這不僅僅是外表的問題,實在是在社會經驗、個人經歷各方面都是這樣的。修子至今交過三個男朋友,第一個是大學時代的歷史課助教,第二個是在倫敦時的一位公司職員,第三個便是遠野。當然,這三人中她與遠野的交往最深,所以受的影響也最大;與遠野相比,其他兩人就顯得微不足道了。
當然,男人接觸多了,不能說社會經驗就豐富了。但是與有妻室的遠野交往以來,自己作為情人,修子感到了一種至今為止沒有感到過的男女關系一種新的內涵。
修子這樣比較著,岡部當然要相對稚嫩得多了。他當然也有他的經歷,但他是不會對男人、女人之間這種復雜的內涵體會得太深的。因為岡部還對女人抱著太多的希望,他還相信著女人,他只看到女人的美貌,他還認為女人美麗是最重要的。他看中修子的也許正是這一點,“像你這樣的姑娘,是我長年以來夢寐以求的”。
聽到他的這句話,修子當時就感到背上讓人潑了一盆涼水似的。
“我可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漂亮美麗、心地善良的女人喲。我有人們所具有的假面,在你看到的這假面的背后,傲慢、猥瑣、任性等等的毛病,我是應有盡有的呢。”
修子的這句話,是硬壓在心里沒有說給岡部聽的。可是,岡部卻不能看到這一面,還是誠心誠意地追求她。今晚也一樣,他的目光熱切而火辣逼人。每當此時,修子的心就像被子彈射中似的,呼吸都會感到困難。
純潔的人最可怕,每當岡部來約她,修子便會感到心頭鉛似的沉重,原因也正在這里。
但是她又想要與岡部約會,這是因為他熱切的目光,純潔的目光,令她產生一種緊張感。這緊張感又會使她心里感到十分舒適。所以偶爾為之,與這樣的青年人在一起,也不是一件什么壞事。
可是,現在修子最愛的是遠野,對他的信賴是她生活中最幸福的一部分。同時她也需要岡部那純潔、熱切的目光,那真心誠意的贊美。仔細想想,岡部對修子來說,就像是一副調節精神的興奮劑。修子感到很滿足,同時對自己這么利用岡部感情的做法感到內疚,但是岡部卻似對修子的真實心理一點也沒有察覺。事實上也是這樣的,岡部是認為修子喜歡自己,今晚才來約會的。因為他剛剛竟十分自信地問過修子:“你有些喜歡我了,是吧?”也許是他喝多了些葡萄酒,可修子卻只是當他在說瞎話。
“當然,與自己討厭的人是不會共進晚餐的。”
正確點說,修子對現在的岡部可以說有點喜歡,但卻不能說有什么愛。這是個可愛的青年,但絕不想再加深一點他們間的關系。
在修子的心里,“喜歡”和“愛”是兩碼事,這一點岡部明白了多少呢?這實在是個謎。
酒杯里的酒換了好幾次,修子不覺也有了些醉意。當正菜乳汁牛肉吃過后,水果甜品剛端上桌,修子便站起來想去洗手間,這時她的眼圈已是紅紅的了。
“是不是喝多了些?”
修子從洗手間出來,雙手捂著發燙的雙頰。岡部又老生常談地問了起來:
“為什么,你這么個美人,不早些結婚呢?”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修子正不知怎么回答,岡部又接著追問:
“你這么美麗,一個人真可惜呀,有沒有喜歡的男朋友呀?”
岡部講話總這么突如其來,而且也總是十分觸人心境。
“我現在,不想結婚。”
“可是,總不能一輩子不結婚呀。”
“總之,現在是沒有打算結婚。”
“那么說,你是有了心上人了,所以不著急?”
修子沉默不語,岡部垂下眼簾:
“問個不該問的問題,不要緊吧?”
“什么問題?”
“你是秘書,說錯了請原諒,現在秘書與社長關系曖昧的是很多的……”
“你這是……”
修子的叉子上叉了一塊水果,聽了這話,只好苦笑了起來。
這也許在岡部看來是順理成章的事,可修子知道,自己雖說對社長并不討厭,可是說到愛情是絕對不可能的。社長也有自知之明,對修子,除了工作上的交往,是從不會越雷池半步的。
“我可以相信你與社長沒有關系吧?”
“你是不是有些醉了?”
“對不起。”
岡部認真地向修子道歉。
“可是,你是肯定有自己心上人的,否則你也不會這么漫不經心、悠悠閑閑的。”
“我在人看來是悠悠閑閑的?”
“不是很明顯的,但是……”
“我是當不好人家的妻子的。”
“哪里的話呢?你勤快,愛清潔,如果結了婚一定是位賢內助的。”
“怎么會知道我這么好呢?”
“只要看你人就知道了,特別是美麗,討人喜歡。”
“你這樣講……”
修子做出很是吃驚的樣子,可確實同樣的話,公司同事也有人說過的。“討人喜歡”自己并不覺得,可男人們都這么說,也許他們男人的感覺是不錯的。
“聽說,你住在世田谷的瀨田吧。”
岡部問了這一句,又頓了頓:
“在那里,你真的一個人住著?”
“當然啰。”
“不是與什么人住在一起吧?”
修子不由得怔了一下,與遠野雖談不上同居,可他是三天兩頭來過夜的。
“下次,去你家玩玩可以嗎?”
“可以呀,不過路遠,房間又窄小。”
“可是乘地鐵,從這里也要不了一小時吧?”
“等有機會,我來請你吧。”
“真心是不想我去吧?”
“我可沒這么想,只是你離我公司近,時常可以見面的,所以……”
“在外面見面當然不錯,但總想去你家看看。”
岡部有點迂腐的孩子氣,有時讓人感到可愛,有時也會令人討厭的。
“今晚,待會兒一起去你家好嗎?”
“這可不行……”
修子慌忙用餐巾擦了一下嘴巴。
“房間里亂糟糟的,實在是讓人難為情呢。”
“可是,就一次夠了,真心想看看你的住處呀。”
“不行!”
修子使勁地搖頭,想到遠野今晚要來,十點或者稍許晚一些,說是工作上的應酬結束馬上會來的。
“要么,我就去坐一下,喝杯茶就走,這總行了吧。”
“……”
“我不會使你為難的,求你了。”
岡部深深地低下頭,修子一下感到旁邊有不少眼睛盯住了這里。
“好了,不要再談這種事吧?”
“果然,還是不行呀!”
“以后有機會嘛。”
“那么,不去你家,再陪我去喝會兒酒。”
看看表,已經八點半了,再去什么地方喝酒,遠野到家時便會趕不回去了。這么猶豫著,她一下子對岡部的要求便無法回答。
秘書的工作是比較孤獨的。在公司與普通同事也不能在一起,一個人圍著社長與公司其他頭頭轉。修子每次看棒球比賽,見到那抓手便會對自己的工作觸景生情。棒球場上隊員們都在一起,只有抓手一人擠在敵隊的隊員中,身邊全是敵隊的打手和其他選手。
秘書也是一樣,經常與社長在一起,被人認為是頭頭,其實在社長眼里又不是什么頭頭。換句話說,是個不上不下的無足輕重的人物。為此,與公司女同事間也沒有時間聊天談家常。當然,午休或下班后會有時間,可是因工作關系時常錯過午休時間,或關在秘書室一個人吃午飯是常有的事。即使難得在一起吃午飯,她們總是將她看作社長秘書,而保持著一段距離的。自己對這種關系很是討厭,也曾盡量去與同事們接近,可終于還是沒能與大家打成一片,這便是當秘書的苦楚。當然也有好處,這便是遠野來電話,直接打入秘書室,其他人是不知道的。另外,離大家遠,可以避開各種風言風語。
現在公司里,修子最要好的是廣告部的莊野佳子。她大修子三歲,結了婚已有了孩子,在廣告科當科員。她十分能干,深得上司器重,性格又很開朗,是公司女同事中修子最知心的人。除了莊野佳子,修子倒還是與一些男同事談得來,男同事們也樂意與她聊天。特別是總務部長,見到她總是“最近越來越漂亮啦”地恭維,有時還色瞇瞇地摸摸她的臀部呢。當然全是到此為止,沒有再進一步加深關系的意思。對這種情況,莊野佳子倒有她獨特的見解:
“像你這樣的姑娘,全都認定你有男朋友了,男人們都十分要面子的,對自己感到難以到手的女人,是不肯自討沒趣的。”
莊野佳子的這些話,修子聽了有些失望,但總不能厚著臉皮說,我自己去求他們來接近自己。所以說在這種氛圍中,有這么一個冒冒失失的岡部的存在是很寶貴的。
公司里的男同事都怕在她面前碰壁,只有這岡部倒是堅韌不拔、勇往直前的。這也是岡部不是本公司的人,類似的顧慮也就少的原因吧。
“再去赤坂喝一杯吧,那里有一家我常去的酒吧。”
岡部今晚也一樣,堅韌不拔,勇往直前。
難得與年輕男人一起吃飯,心想再去酒吧喝一杯也不壞,只是時間已近九點了。再去酒吧回到家一定要十一點了,這樣便會趕不上與遠野約好的時間了。遠野也沒約死了時間,只說是十點左右去修子的家,所以他也可能十點半,也可能十一點。當然要是他真的十點到的話,便只有在門口傻等的份了。修子以前也曾想將房門鑰匙交給遠野,這樣如修子晚回家,他便不至于關在門外了。事實上,遠野也幾次示意“要有房門鑰匙,便方便多了……”,可修子不知何故,總是笑笑,并沒將鑰匙交給遠野。
老實說,修子對遠野是沒有什么隱瞞的,自己不在時讓他進房間也沒什么關系。但她還是沒將鑰匙給遠野,這只能說是修子的性格如此。當然不能說修子不相信遠野,也不能說她不愛遠野,只是感到不管感情有多深,自己還是想保持一定自由的空間。這是自己最后的一個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是修子唯一的理由。可是在真佐子她們看來,修子心太狠,又不是外人了,應該將鑰匙給人家一把呀。
但是她們不知道,如果這樣做,修子與遠野的關系便會庸俗化,好容易兩人間營造出來的一種神秘氣氛,只要將鑰匙交到他手里的一瞬間,便會變成一般的男人與女人關系了。即使是愛得難解難分,各自還是應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男人女人之間就應該有這么一面不能捅破的隔墻,才能使兩人之間的關系保持長久的新鮮感。
對此,遠野最初也不能理解,總是埋怨說“不知修子在想些什么……”,可漸漸地就死心了,或是說理解了,便再也沒有向她要過房間鑰匙。
即使沒有鑰匙,遠野要來也是很自由的。當然需要事先打個電話,正是這個電話,使得兩個人的關系神秘化,同時也使兩人的關系能始終保持下來。
但話又說回來,碰到今晚的情況,遠野沒有鑰匙是有些不方便。他沒有鑰匙,使得修子心神不定。今晚是修子第一次與岡部約會,答應他再去酒吧喝一杯,也可解釋為合情合理的,或者說是修子的一點小小的任性也無妨。而且,修子的這種任性,也不只是今天晚上。
“我看,我們走吧。”
岡部說著站起身子,看著修子,可修子卻還是搖了搖頭:
“今晚,還是早點回去吧。”
“怎么啦,剛才還不聲不響表示接受的呢?”
“謝謝你的盛情,下次再請我吧。”
修子很禮貌地頷首表示歉意,岡部失望地又重新重重地坐在了椅子上。
“一定有誰等著吧?”
“不是的,只是想起件要緊的事情。”
“是存心想避開我吧?”
“實在對不起,下次再找機會慢慢聊吧。”
被岡部這么窮追猛打的,修子對這種年輕人的傻勁也有些不耐煩起來。
修子回到瀨田的住所,已經九點半多了。進到房間,她取下手上的戒指、耳上的耳佩,將它們放入水晶玻璃的小盒里。然后換上粉紅的毛衣、藏青的裙子,頭發用發夾夾了起來。
想到遠野可能要來,所以便沒卸妝,一邊燒開水,一邊看著寄來的郵件。一會兒水開了,便給自己泡了杯茶,坐在了沙發里,一邊喝著一邊看起電視來,這時也快十點了,是晚間新聞節目時間。
因為在外資企業工作,修子在家總要看新聞節目,這樣便可隨時知道社會上發生的事情;遠在外國的情況,也可通過新聞節目了解個大概。她最常看的節目是“新聞車站”,這節目要一個多小時,對國內外每天發生的事都有詳細的報道。也許是節目時間太長,每條報道有時便顯得太具體,甚至與新聞無關的東西也不時混入節目內,所以有時會給人煞風景的感覺。
今天又是一些與新聞無關的東西,修子便去浴室,放水在澡盆里,燒浴水,等她干完這一切再回到沙發上看電視時,已是十一點了。
修子又為自己換了杯茶,開始想起遠野來。他說十時左右來,看來是遲到了。早知道如此與岡部再去什么地方喝上一杯也無妨的,可現在卻只好這么干等了。修子關了電視,打開錄音機,一邊聽鋼琴爵士樂,一邊給在倫敦的朋友美奈子寫信。她是修子在英國時的朋友,兩年前與英國人結婚了。不知為何,離修子生日還有一大段日子,她卻已寄來了祝生日快樂的賀卡,現在是在給她寫表示謝意的回信。在公司,為社長寫公函什么的是駕輕就熟的,可現在寫私人信件卻遲遲不能下筆,好不容易寫好,已是十一時半了。
到底他去什么地方了呢?
迄今為止,遲到的事也是有的,可這時總會有電話的呀。現在看來,要不是他將今晚的約會完全忘了,就是在外面尋歡作樂得太快樂了。就是工作上的應酬,有可能晚飯后去銀座的什么酒吧,可也得來個電話呀。修子為了平靜自己煩躁的心情,便從酒櫥里取出一瓶利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平時睡不著時,總是將它當作安眠藥喝的,今晚卻是為了使自己清醒一下而喝的。
喝了一大口,又聽起了音樂。
老實說,因為等不到遠野,心情這么煩躁,并不是自己所情愿的。真佐子她們總是說,等自己喜歡的人是幸福的,這話雖不是不能理解,但等待總不是件好受的事。特別使修子討厭的是,等著等著,便會為各種的猜測所累,從而便對喜歡的他產生起怨恨來。她自己當然盡量地不去怨恨別人,也不想使自己陷入這種不愉快的氣氛中去。這么胡思亂想地喝了兩杯酒的光景,電話鈴響了。
修子盯著電話,鈴響了五下才拿起電話筒,果然是遠野的聲音。
“這么晚了,真對不起,再等我一會兒吧。”
想象著他應該在什么酒吧里打來的,可話筒里卻意外的寂靜。
“現在,在哪里?”
“這個……碰到些急事,現在在家里。”
出乎意外的地方,修子愕然了。遠野的聲音壓得低低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一個小時之內一定趕去你那里。”
“可是,已是十二時多了。”
“不要緊,再晚我也要去的,你等著。”
修子眼光盯著桌子上的酒杯,漫不經心地說:
“其實,你也不用太勉強。”
“不是的,總之我是要去的。”
“可是……”
修子一下子沒了怨恨。晚餐一結束便匆匆趕回家,看來他一定是碰到什么大事了。其實現在大可不必為了履行今晚的約會,特意從家里趕過來。剛才修子感到煩躁是因為得不到遠野的消息,到底來不來,自己就像懸在空中似的,一顆心無處著落。
“總而言之,到了之后詳細對你說。”
也許在自己家里,遠野有難言之苦衷。
“那好,你要是出門,來個電話吧。”
“好的,你一定等著我呀。”
接著遠野又特意叮嚀了一句:
“你不生氣吧?”
才掛上了電話。
修子放下電話,又喝了一口酒,便去浴室里,對著鏡子照了起來。因為他要來,所以一直沒有卸妝,現在想想還是洗掉的好。
修子將頭發用皮筋扎好,在洗面盆里放入了熱水,先用卸妝油將臉搽洗一遍,又用洗臉液將臉洗凈。慢慢地對遠野的怨氣淡薄下去,自己的心情開始平靜起來。當她用溫水將自己的臉洗干凈時,心情也終于完全平靜下來了。
修子睡眠很好,平時上床三十分鐘內一定會入睡。特別累的時候,看電視時,在沙發上也會小睡一下的。
“你最大的優點,就是倒下便睡,說起身就起身。”
遠野曾這樣半是譏諷半是佩服地說過她。
有了些年紀的女人,應該是有些心事才正常,而且又有工作,應該說是不能一上床就入睡的。可睡不好覺,皮膚會顯得衰老,對第二天的工作也會有影響。所以,修子對“保持良好的睡眠是永葆青春的秘密”這一點是堅信不疑的。不過今晚卻是例外,枕邊的小臺燈調到最暗的光亮,聽著勃拉姆斯的交響樂曲,閉上了眼睛,可眼前卻總是浮出遠野的影子。
自剛才的電話后便沒有遠野的音信,到底他來不來呢?剛才是從家里打來的,因此遠野的話便十分含糊,也許身邊有人,聲音也很小,一點也沒有從容的感覺。
修子從沒去過他的家,當然他家的地址是知道的,只是并沒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而已。自從與他認識以來,修子就打定主意不想介入他家里去,所以至今也沒有見過他妻子是什么樣子。只是從與遠野的交往中不經意間露出的只言片語中,知道他妻子比自己大一旬(十二歲),想象中該是個中年的婦女了,除此之外便一無所知。
因此,現在她惦記著遠野,也只是浮想著遠野那困惑的臉,其他有關他在家里的一切確實一點也想象不出來。
修子有些累了,看看枕邊的鐘已十二點半了,于是她便關掉臺燈。睡覺時,修子不喜歡有光亮,但想到也許遠野會來,便又重新將臺燈打開調到最暗,又將臺燈罩子往自己一邊斜了一下,遮住了那微微的燈光。慢慢地閉上眼睛,靜靜地調整了呼吸,便漸漸地進入了夢鄉。蒙蒙眬眬中,聽到有些細微的聲響,清醒了一下腦子,聽到門鈴在響,她于是趕忙從床上起來,看看鐘已是一點了。
門鈴停住了,接著傳來敲門聲。匆匆地去開亮客廳的燈,打開門,遠野似乎迫不及待地撲了進來。
“睡著了?”
也許趕得太匆忙,他的額上滲著汗珠,頭發也有些亂。
“給我一杯水怎樣?”
修子從冰箱里拿出大麥茶,給遠野倒了一杯。
“真好喝。”
遠野一口喝干了一杯茶,一屁股坐在了沙發里。
“這么晚了……”
“不是說來的話,打電話來的嗎?”
“是這么想的,但打電話要時間,不舍得呀。”
坐著的遠野,上身輕輕地晃動著,散出些許的酒氣。
“喝得很多吧?”
“沒有,沒喝多少。”
說著遠野便脫了上衣,解松了領帶。
“只是今天太累了……”
“碰上什么事了嗎?”
“是的,是的,亂七八糟的一大堆,真不知怎么和你說呢!”
遠野終于解下了領帶,丟到一邊,深深地嘆了口氣。
“來到這里,才感到松了口氣,再給我一杯水吧。”
修子于是又從冰箱里取出了大麥茶。
遠野看著呢喃著:
“修子真是個好姑娘。世界第一的好!”
“沒頭沒腦的,發什么瘋呀?”
“你是好,就該說你好嘛。”
“我可是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不對,與家里的那人比,真是天壤之別了。”
不知為何,他突然扯上了自己的妻子,電話里吞吞吐吐的,也許正是這回事吧。
“真是的,女人太讓人捉摸不透了!”
“你不是蠻理解女人之心的嗎?”
“完全不對,相處的時間越長,越是莫名其妙。”
“……”
“完完全全的,無可奈何。”
遠野這么說著,突然語調變成了自言自語。
“孩子被警察抓去了。”
太突然了,修子不禁坐直了身子。
“雖說只是與朋友一起騎摩托車違規……”
遠野有兩個孩子,現在好像在說他的讀高中的小兒子。
“沒多少時間便放了出來,可卻全怪在我的身上。”
雖說還不能知道全部細節,但修子也已經明白了個大概。
“真不明白,女人為什么一激動,便會說話不知輕重。”
遠野的心情能理解,但他妻子也不是沒有道理。修子碰上這種場合,盡量避開為妙。
“現在不要緊了吧?”
“什么不要緊,真是個糟糕透頂的晚上呢!”
遠野說著,便想去臥室。
“別進去。”
修子堅決地搖頭。
“今晚,你還是快些趕回去的好。”
“吵成那個樣子,賭氣跑了出來,還要我回去?”
“正因為如此,才得回去。不回去,便會使人不安的。”
“怎么會不安?又不是今天一天不回去?”
遠野有時會耍小孩脾氣。對這個比自己大十七歲的男人,修子只有嘆氣的份兒。
“說好今晚要來的,再晚也得守約。”
確實對于他的遵守諾言,修子感到高興,尤其是在家里吵了架還跑出來,更是要有相當的勇氣的。但是正因為如此,修子更不愿將他留下,因為她不想將自己卷入他們的糾紛中去;夫婦吵架,畢竟是要由他們自己去解決,作為外人是不便卷入的。即使遠野不在乎,這一條界線也是一定要劃清楚的。
“現在回去,也還是重找氣受。”
遠野低著頭,一臉的疲憊神色。
“住一晚,總可以吧?”
話音里已是充滿哀求的語氣了。
“只有這里,才感到一絲的安閑呢。”
“那好,就先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今天忙了一天,又去警察局什么的,已是累極了,這一睡去不知幾時能醒呢。”
“不要緊的,到三時我會叫醒你的,天亮之前你得回去。”
“真不體諒人!”
“不是我不體諒人,是你自己太我行我素啦!”
修子說著將脫下丟在一邊的遠野的上衣掛在衣架上。
枕邊鬧鐘的聲音不太響,聽去似木琴般的清脆。所以與其說是鬧鐘的響聲,倒不如說是這有規律的旋律將修子很自然地鬧醒了。睜開眼,三時已過五分,修子便伸手去拍了拍背向她而睡的遠野的肩膀。
“到時間了,該起來啦。”
臨睡前,兩人是應該擁抱過的。現在遠野敞開睡衣的紐扣,睡得十分安然。看他睡著后,修子也睡著了,只是睡得不熟,總是迷迷糊糊地在做夢。她夢見隔著一段的距離,遠野在叫她,他的背后是他的夫人。又見不少的陌生人在面前紛沓而過,地方好像是在公司的附近,又好像是很久以前與遠野一起去過的京都。更奇妙的是在修子面前,沙澤朗特總負責人坐在車里等著她。這樣糊里糊涂地做著夢,鬧鐘便響了。
“起來啦!”
又搖了搖遠野的肩,他才似乎有了知覺似的翻身朝天,將頭搖了兩三次,才睜開眼來。
“已經三點啦。”
遠野將臉轉過去,似乎在埋怨修子“你呀……”,然后又打了個哈欠道:
“再睡一會兒吧。”
“不行,說好睡一會兒便趕回去的呀。”
遠野轉過背去,修子又一次將他扳了過來。
“好了,天還沒亮,快起來吧。”
“你別管我好嗎?”
遠野固執地將身子像一條蟲似的縮成一團。
“這樣下去,明天公司怎么辦?”
“從這里直接去公司。”
修子這里有遠野替換的內衣,但沒有襯衫與領帶。
“你不換衣服去公司,不會讓人見笑嗎?”
“沒關系的……”
遠野不耐煩地將毛巾毯蓋住了頭。
“那也得起來,你是吵了架從家里出來的。”
“所以不想回去呀。”
“真是個膽小鬼!”
“什么膽小啦!”
“不是嗎?家里有夫人呀。”
不管怎么說,吵了架自己一走了之總是不對的。遠野是有修子這里可以容身,可他夫人呢?總而言之,吵了架,作為男人便一走了之是不恰當的。
“就算我求你了,今天你一定回去吧!”
修子改變了策略,口氣就像母親對兒子說話似的十分溫和。她了解遠野,他是個大人,但有時更是個養尊處優的孩子,哄他一下也許能奏效。
“你今晚這么守約,我很高興,但你也得想想你家里。”
一句話,遠野好像突然想到了家里,茫然地睜開眼,看著天花板發怔。
“等你家里平安了,我們再慢慢地見面吧。”
“……”
“來,聽話……”
修子說著起身去客廳打開了電燈,接著取下兩個小時前掛好的遠野的上衣、褲子,又順手將他的領帶捋平,這時遠野終于起來了。
“喝杯咖啡好嗎?”
“不要,喝杯濃一點的茶。”
修子于是燒水,遠野無可奈何地穿起了衣服。好像還沒完全醒來,手伸進襯衫袖子的動作顯得十分遲鈍。
“你一直沒睡呀?”
“睡了一會兒的啰。”
“明天,公司不要緊吧?”
柜子上的時鐘已是三時半了。
“你走后,還可以睡一覺的。”
“是呀,還可睡三個小時呢。”
“馬上睡著的話……”
修子微笑著,看了看遮著窗簾的窗戶。
“要叫輛車嗎?”
“出去再叫吧。”
修子便站了起來,遠野也只好跟著起身,朝門口走去,到門口又回頭:
“我走啦……”
“你走吧。”
修子點點頭,遠野上身便湊了過來,輕輕地吻了一下:
“搞得你不安寧,不好意思呀。”
“祝你晚安。”
遠野輕輕抬起手,擠了擠一只眼睛,顯得很瀟灑地頷頷首,將門從外面輕輕地關上了。
修子仍然站在門口,聽著他的足音漸漸地遠去,一直到聽不見了,才慢慢地將房門鎖上。
注釋
[1]日本的中部,名古屋周圍地區稱為中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