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周的五月三日,修子與安部真佐子、小泉繪里三人在羽田機場約齊了,一起飛向了青森。三人是大學時的同學,真佐子在丸之內口的一家貿易公司工作,還沒結婚;繪里在赤坂的某電視臺當編導,五年前與同臺的一位男同事結了婚,但去年又離婚了。所以說來說去,三人現在都是單身女子。
大學時的同學大半都已成家,開始時還時常碰面,有時也會被已婚的同學邀請去她們家里,但慢慢地便疏遠起來了,只剩她們幾個情趣相投的單身者還保持著往來。這也許真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吧。
而且女人成家與否,她們的趣味、言談便大相徑庭,即使是單身者,如修子她們三人也分別有三人的不同之處。
真佐子,她從大學畢業便一直渴望著快些成家,只是要求太高或者說緣分不到,至今獨守閨房。像真佐子這樣的可以稱為結婚愿望派,三人當中,她可以說最具大家閨秀氣質,長得漂亮,皮膚又白,如果找到個好夫家,該是典型的賢妻良母的。
與真佐子相比,繪里皮膚稍稍黑一些,長長的臉型給人一種勞動婦女的感覺。現在帶著一個五歲的男孩,去年離了婚,好在具有自食其力的能力,所以離婚后的日子也過得有滋有味。
修子正好處于兩者中間,三十二歲了還不結婚,與一個有妻兒的男人遠野廝守在一起。當然她并不能說不想結婚,如果有合適的人,有合適的機會,結婚也是可以考慮的。但是讓她一本正經、匆匆忙忙地找男人,她又沒有這般興趣了。一句話:結婚也好,單身也罷,她都無所謂。說她是結婚懷疑派,還不如說她是不拘形式的結婚派,或者應該說是自由派。
修子的婚姻觀的形成,與她看到母親的遭遇是有很大關系的。
修子的母親現在還健在,住在新潟鄉下。經營海產品批發公司的父親,在修子上高中時與別的女人好上便棄家出走了。從此,雖說父親按時提供生活費,母親的生活并不十分拮據,可寂寞卻無時無刻不在折磨著母親。母親的一生好像就是為了撫養修子和兩個兒子而已。而且大兒子結婚后,母親與兒媳相處得不太好,結果六十多歲的母親只能與兒子分開,獨自一個人生活著。
修子幼時還看到父母關系和睦,當她稍大些,父母便分居了。而且自己含辛茹苦養大的兒子結果也靠不住,看著母親的遭遇,修子不得不想想結婚到底為了什么。為了結婚而結婚,修子是無論如何不肯遷就的;草率地成個家,依靠男人生活,修子辦不到,她不想失去自食其力的生活。從母親身上得到的感想,也許正是她不想成為像真佐子那樣,一心憧憬著找一個好男人的女人。
俗話說三個女人一臺戲,這話很有道理。三個女人,現在就像學生外出郊游似的,無拘無束地離開了羽田機場。
今天三人的打扮各具特色,繪里是粉紅的夾克,粉紅的賽馬褲,大圓邊的帽子,一身鮮艷的打扮,就像將赤坂最流行的時裝搬到東北去似的。真佐子是白色襯衫,白色褲子,一副大家閨秀的打扮,胸前鑲著一條寬寬的波浪形花邊。修子是外面深藏青夾克套裝,里面白色襯衣,在三人中顯得稍稍老成了一些。
黃金周的青森,春意還沒來到,街上的樹木大多光禿禿的。真佐子的家在青森西南二十公里處的一個叫黑石的地方,據說她家是開酒廠的。果然,下了飛機一出機場,就有一位她家酒廠里的小青年來接她們了。
時間還剛過晌午,三人便請青年開車去青森市內看看街景。
“先去港灣看看吧。”
按真佐子的吩咐,車子便朝著青森港灣駛去了。
青函擺渡船[1]不見了,讓人感到有些失落感,但這休閑的海港氛圍還是洋溢著醉人的旅情的。
“果然,北邊的海,男人似的剛健有力,美極了!”
“滾滾波浪天上來的感覺呀。”
繪里與修子對著大海各自談著感想,這時真佐子用手指著海那邊說:
“天氣再晴一些的話,從這方向能望見北海道呢。”
“那前面是津輕海峽吧。”
“我每次來這里,都會想起石川啄木的和歌呢。‘船兒蕩漾,心兒醉,眺望眼前的津輕海,妹妹柔情似水啊,想起此情此景’……”
“嘿,真佐子還真是一個浪漫主義者呢。”
“是呀,我們東北地方人,外表大大咧咧的,內心其實是十分富有浪漫氣質的呢。”
三人嘰嘰喳喳地說笑著,修子突然發現開車的青年人獨自遠遠地立在車邊上。
“啊呀,我們不會太冷落了那青年人吧?”
“不要緊的,他就是不合群,倒不是討厭我們。”
這樣說來,倒使修子想起,那青年人從剛見面說了聲“你好”以后,就一直沒再開過口。
“該不會,他是喜歡上了真佐子吧?”
“別開什么玩笑,我都已是離開這個家的人了。”
“你盡講些漂亮的話。”
繪里開始了她的講演:
“以前在什么書里讀到過,全國各縣中,初次與人見面,最最木訥不善言語的是青森縣的人。”
“這是因為這里的人純樸呀。”
“另外,對年長的人,即使委屈自己也違心求全,也是青森縣的人數多呢。”
“別說了,你是想說我不夠開放,對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表面冷冷淡淡的,內里卻很是熱心的人。”
“不對,青森人都是較真的人,是認死理一點也不肯通融的頑固分子。”
“是這樣嗎?可我看真佐子你一點也不頑固呀。”
“但是我說的頑固是進取的意思呢。”
“是這樣,所以你才幾次三番讓人介紹男朋友呀。”
說到這里,三人都大笑起來,一起回到了車里。
天氣晴朗,但風還是有些刺臉。途中有好幾處地方的櫻花已開了,使人感到一些春天的氣息。
三人都由于有開車的男青年在場,嘴巴不敢太放肆。三十分鐘左右,到了真佐子的家。黑色的木板圍墻一直伸到街角,大門是冠木門,不愧為富甲一方的酒廠老板的家。
“是呀,你還是這里的小姐呢。”
繪里又一次十分敬佩地看著真佐子。
“對小姐,可不能講話沒有分寸呀。”
“好了,你們少說兩句不會被當成啞巴的。”
大門口,真佐子的母親和嫂子迎了出來。修子、繪里趕緊上去答禮,接著便被帶到二樓的房里。
“不太寬敞,這房間將就一下吧。”
“說不太寬敞,實在是太寬敞了!”
房間有十疊大,窗邊上都裝有欄桿。
“這房子,要在東京真是不得了呀。”
繪里驚嘆地說著,修子便譏諷地說:
“什么都與東京比,這正是東京人差勁的地方。”
喝了茶,吃些點心,又稍事休息了一下,三人便在青年人的陪同下,去市內的盛美園游玩。這里以古時京都的公卿建造的枯山水[2]庭園而聞名,園內有多處御寶殿、御靈屋的珍貴建筑,是津輕的第一名園。
“這景色,真好像是東北地區的小京都呀。”
“真佐子的氣質為什么這么溫文爾雅的道理,我總算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是想編派我是津輕鄉下佬吧。”
“怎么會呢?我是想說你可能有著公卿王族的血統呢。”
“果然,有眼力呀。”
很快地真佐子心情愉快起來,拖著那青年給大家照相。
從盛美園出來又去黑溫泉鄉轉了一圈,回到真佐子家已是六時了。
真佐子的家習慣全家一起就餐,怕她們受拘束,便在二樓的房間里為她們幾個另開了一桌。三人正吃得起勁,真佐子的父親走上樓來,他的身材十分魁梧,著灰色的絲質和服,腰間扎著寬寬的腰帶。
“歡迎你們呀。”
真佐子的父親在門口站定了,朝修子與繪里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家真佐子,一直受著你們的關照。”
繪里與修子慌慌忙忙地趕緊坐直了身子。
“這次冒昧地打擾貴府,真是非常感謝。”
“這么個鄉下,沒什么招待,請不用太客氣。”
真佐子父親兩手把著寬寬的腰帶,說著又輕輕地鞠了躬,下樓去了。聽著嚓嚓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下,繪里使勁地點起頭來:
“真佐子,你不結婚的理由,我這下真正明白了。你是拿所有的人與你父親比較吧。”
“又在瞎說了。”
“有這樣優秀的父親,東京那些小家子氣的男人是不會讓你稱心的,我能理解。”
“不要什么都主觀瞎猜好嗎!”
真佐子一個勁地否認著,可繪里還是目不轉睛地望著真佐子父親剛才站的地方出神。
桌子上滿滿的,有比目魚、金槍魚、鮑魚的生魚片,有拌蟹肉黃瓜,有蕨菜、蜂斗菜、山菜的大雜煮,還有油煎鮮貝等等,擠滿了一桌子。
當然,主人是酒廠老板,清酒、燒酒、冷酒應有盡有。
“這樣豐盛的菜肴,我是久違了的呀。”
喜歡喝酒的繪里雙眸閃著興奮的光芒,先喝了一大口冷酒。
“呵,好喝,修子你也來一口。”
修子平時喝威士忌,但她其實更喜歡喝清酒。現在被繪里一勸便也嘗了一口,一下子一陣說不清的香味在嘴里散發開來。于是趕緊勸真佐子:
“真佐子,你也稍微喝一些吧。”
真佐子是酒廠老板的女兒,但卻幾乎滴酒不沾,喝一點便滿臉通紅起來。
“今晚不用擔心晚了回不去什么的,放心地喝吧。”
繪里就像到了自己家里,隨心所欲地暢飲了起來。
酒一下肚,自然話就多了,談話內容還是老問題:結婚、戀愛,婆婆媽媽。
“你有那么優秀的父親,恐怕很難找到稱心的男人了。”
繪里還在想著真佐子的父親,贊嘆道:
“話不多卻十分厚實,給人一種非常安全的感覺。我真是被真佐子的父親迷住了呢。”
“喂,你這丫頭,不要信口胡言呀。”
修子慌忙地堵住繪里的話頭。
“不是嗎,喜歡的人應該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時時地想他才有味道呢,老是待在一起才沒勁呢。”
“你這樣認為,可我卻不這么想。”
已是滿臉通紅的真佐子對繪里的論調不能贊同:
“自己喜歡的人,還是趕緊結婚,恩恩愛愛地在一起才有趣呢。”
“真佐子還是孩子呢,才會說出這么幼稚的話來。”
“好了,好了,沒像你這樣結了婚又離婚,是我的不是啦。”
“你不懂,結了婚一起生活,相互間就沒有神秘感了。睡不醒的傻相,歇斯底里的蠢態都將暴露給對方。”
“暴露了又怎樣,只要真心相愛的話。”
“可是人并不是這樣的呀,結婚不是浪漫的幻想,是現實的生活。每天重復著煩瑣的生活,丈夫也好,妻子也好,便會麻木起來,夫妻便會成為純粹的同居者的。”
“這個,既然是夫妻,就要面對現實的啰。”
“問題就在這里,當夫妻變為同居者時,男人就不是男人,女人就不是女人了。什么同情呀,什么愛情呀,都隨即消失得一干二凈了。”
“這個,應該夫妻兩人共同努力呀。”
“你這個人,怎么說都是無用的了。”
繪里張開兩手,一臉無奈的表情朝著修子求救地說:
“喂,修子,這位浪漫主義的小姐,你動動腦筋讓她醒醒。”
“修子也與我一樣想法,只要有了愛,其他一切都無所謂的。”
兩人都要修子幫自己說話,修子只好苦笑了起來。
確實,愛是非常重要的,但是僅僅有愛,一切都無所謂是不現實的。
“你們倆都有道理的。”
“不要講這種沒有原則的話,干脆點表明自己的觀點嘛。”
“要想結婚的人但結無妨,不想結婚的人不結也罷。”
“這還是不能表明你的態度呀。”
“修子可一直是清醒的呀……”
繪里這么講話的當兒,真佐子嫂子的臉伸了進來:
“片桐小姐,樓下有你的電話……”
“是誰呀……”
修子扭著頭,跟著真佐子嫂子下樓去。
電話是放在樓梯對面的一間木板隔著的房間里的。修子拿起話筒一聽,傳來了遠野的聲音:
“一切還好嗎?”
“唉,挺順利的,有事嗎……”
臨出來時,修子將真佐子家的電話告訴了遠野。
“果真去了青森啦。”
“你是當我在胡說是吧?”
“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有些擔心,聽到你的聲音就放心了。是后天回來吧?”
“是的,要傍晚六點左右呢。”
“要去羽田機場接你嗎?”
“有繪里、真佐子在一起,不用了。”
“那么,我就去你家等你,不要緊吧?”
遠野說到此稍稍停頓了一下,又說:
“越快越好,真想你呀。”
“你這張嘴巴,太討人喜歡了。”
“那好,就這么說定啦。”
“好的,我明白了。”
正好真佐子的嫂子走了過來,修子便馬上換了一種與他人談事情的語氣,謙虛地點著頭:“祝您晚安!”說著便擱下了電話。
修子回到房里,繪里便馬上迎了上來:
“誰來的電話?”
兩個人都知道修子與遠野的關系,所以便接著問:
“是他打來的?”
修子只好點點頭,繪里便緊追不舍地道:
“寂寞到這種地步啦,人剛到,電話便追了過來。”
“不是這樣的。”
“真不錯呀,看來我也得趕緊找個心上人呢。”
“啊,繪里不是有人嗎?”
真佐子說得不錯,繪里近來與一位共同搭檔采訪的攝影師相互有些好感。
“別瞎說,那個人看上去不錯,可是沒有一種踏實感。男朋友還是年紀大一些的靠得住哩。”
“那么,你托修子幫你找一個唄。”
“是呀,修子,有什么好人兒,介紹一下吧。”
繪里這么一問,真佐子馬上打圓場說:
“可是,比我們年紀大的男人,大都已結婚了呀。”
“這不是問題,我又不打算與他們結婚。”
“這種想法……我還是不能接受有家小的男人呢。”
“正因為你這么死腦筋,所以現在還長不大。”
“可是,允許我問一句,你們與有妻兒的男人鬼混,難道不感到有什么罪惡感嗎?”
也許是有了酒意,今晚真佐子的話十分尖銳。
“什么罪惡感,有也罷無也罷,我們又沒有奪人家男人的意思。”
“可是,這男人的妻子、家庭卻由此而變得不幸。”
“這可是她們的事,我們可沒什么關系的呢。”
“這么不負責任,與偷漢賊有什么兩樣?”
“你這話,這話可……”
恨不得堵住真佐子嘴巴似的,繪里生氣地盯著真佐子的臉。真佐子也感到有些過分,便向著修子輕輕地點了下頭: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在說你什么不好。”
“不要緊的……”
修子苦笑地頷頷首。
真佐子講的應該是對的,誰也沒有反駁的道理。但是人會喜歡上一個人也不是瞎說,世界上就是有著這種不合道理的道理,這要靠每個人的良知與道德修養來做出評判。
修子深深地愛著遠野,但這僅僅是與自己在一起時的遠野。一旦離開自己,去公司上班,回家里與妻兒團聚,這時的遠野便與修子沒有關系了。這便是修子對遠野應有的良知,也是她道德的準則。
當然,這只是修子自己這么認為,周圍人對她的看法就不會這樣的了。不知內情的人,可能就會與真佐子一樣認為修子是偷漢賊的。
“確實,他是別的女人的丈夫。”
“修子自己這么說,可不行呢。”
繪里擎著酒盅,身子沖著修子,嚷道:
“被人說成偷漢賊,可又不是你自己找上去的,是他來找你的呀。所以說,要說對不起妻子、家庭,應該是他自己考慮的事呢。”
“你是說,全部該由男人自己負責?”
“我不是說全部,是說不該全由女方負責,男人也有責任的。就是說,男人與女人間的問題,不是簡單地責怪男人或女人,是雙方的問題。”
“所以說,從一開始便不應染指那種有家庭的男人才是。”
“這大道理誰都懂得的。”
繪里感到無法說服真佐子,深深地嘆著氣:
“只有你也碰上個喜歡的、有家庭的男人,才會理解的呢。”
“不敢當,我已再三說過,我不會喜歡有婦之夫的。”
“知道知道,你一定能找到個望族人家的公子的。”
“這又是在挖苦我呀。”
“哪敢呀,只是說你這么位保守的大家名門閨秀,應該門當戶對才是呀。”
確實,真佐子的父母,也希望女兒找個門當戶對的丈夫。
“你這是在說我沒有交男朋友的經歷是吧?”
“男女之論,各人由于經歷不同,當然見解也會隨之不同的。”
繪里有些認真地將真佐子的話頂了回去。可這話也許真是今夜三人爭論的結論呢!
第二天,三人睡了個懶覺,又悠然地吃了早飯,才由真佐子開著車去了弘前。
從真佐子家所在的黑石到弘前,大約十公里。夜深人靜時,開車過去十分鐘便到,但現在還是放假的時候,加上賞櫻花季節,所以汽車開了足足三十分鐘才到。而且弘前城附近停車場又是滿滿的,好不容易找到停車的地方,又離弘前好長一段距離。
“弘前櫻花唯一的缺點,便是開在黃金周的時候。”
真佐子說得不錯,城里不但本地、東北各地的,連修子她們這樣的東京游客也是到處可見。
“可正因為黃金周時開花,我們才有空來觀賞呀。”
“但是,今天的人還是特別的多呢。”
黃金周,又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通向弘前城去的道路上人滿為患。
弘前城是慶長十六年(1611年)由第二代津輕藩主信牧建造的古城。城里以天守閣為主的巽箭樓、艮箭樓、大城門、六角門等古跡,至今保存完好,是一座為數不多的古雅風格的古城。從城正面看去,迎面的是大城門,比城門更高的城墻上蓋著瓦片,更顯得威風凜凜。城門左右兩端的城墻是雪白的灰泥粉墻,墻上有一個個凹口的槍口,顯得威嚴、氣壯。進門后便是櫻花夾道的細石小徑,沿著小徑走去,經過南大門,便可到廣場,廣場上可一目了然天守閣的風姿。
“哇,真雄偉呀!”
三人一起叫了起來,仰望著君臨于滿院櫻花之上的天守閣。
不知什么緣故,修子仰望著城樓,除了一樣壯麗、凝重的美之外,全身感到一種無從把握的高高在上的感覺。說出來有些害羞,這好像是被男人擁抱著,激烈地涌動時的感覺。這座城好像具備著一種男性的騷動似的魅力。
“這城……”
修子對著繪里想說又突然打住了話頭。
這城具有的男性般的魅力,說給對男人頗有經驗的繪里聽,也許她能理解,但想到在這光天化日之下說這話不妥當,便趕緊止住了。
“我說呀……有沒有像這城那樣的男人呢?”
修子改變了一下方式,問出了自己感受到的東西。真佐子馬上接口:
“像這城一樣的男人?”
“是呀,雄壯氣派,毫無修飾,難道不像個男人嗎?”
仰望著城樓,修子禁不住想起了遠野。他也正像這城樓,雄壯氣派,但有時也有柔軟的時候,看上去剛毅堅強,內里卻蘊藏著脆弱的氣質。
“愛上男人,還不如愛上這城樓實在呢。”
“可是,我要的男人,也希望他似這城樓歷經風雪雨霜,始終威風凜凜的。”
修子嘴里這么喃喃地嘆息著,心里感到不可思議,自己怎么會在此時此地產生這種聯想呢!
三人繼續走,過了下乘橋,沿著石圍墻登上了城樓中心。到了這里,周圍的景色便盡收眼底了。
“那是巖木山呢。”
順著真佐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巖木山上還積著雪,白皚皚的。盛開的櫻花,蒼綠的勁松,點點白雪,連綿的山峰,向人們展現出一幅津輕春光爛漫的景色。
“太美了!這博大的自然懷抱中,能夠一直在這里生活,該是……”
繪里情不自禁地叫嚷著,向著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已經不想再回東京那嘈雜擁擠的地方了,真佐子,你干嗎又到東京去呢?”
繪里這么一問,真佐子卻口氣冷冷地說:
“要喜歡,你就在這里住下唄。”
“如有可能,我當真希望住在這里呢。”
“當然可能,我家那間屋就給你住,吃飯也不用你花錢,這樣沒什么問題了吧?”
“可是,東京我有工作呀。”
“你看你看,什么工作,全是遁詞。東京人就是一到鄉下馬上一口贊美鄉下大自然怎么怎么美,一旦讓他住下,便馬上以工作為借口,堂而皇之地逃避了。其實,這些人壓根兒就沒有在鄉下生活的想法,只是一時地乘興、風雅而已。”
難得真佐子十分不客氣地說著,修子、繪里聽了只好悶聲不響。
“總之,在東京人看來,鄉下只是偶爾換換心情的地方,只是純粹的游玩場所而已。”
“你這么說,我們也確實是旅游來的,只好由你說了。”
“我是說,來旅游就是來玩的,不要動不動就想在這里住下呀?”
看兩個人沉默不語,真佐子才口氣緩和了一些說:
“其實,我也習慣了東京,也有同你們相同的想法。可生活在這里的人們也都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呦!”
確實,難得來觀光旅游的人與長期在此生活的,對這自然景色的看法是截然不同的。
“來,照幾張相吧。”
為了調節氣氛,繪里建議道,于是三人重新開始觀賞起周圍的景色來。首先各人輪流照了張以巖木山為背景的照片,接著又央求路過的兩位青年人為她們三人照了一張。當青年將相機還給她們時,便與她們搭起了話頭。
“是從東京來的嗎?”
“是的,你們呢?”
兩個青年都是北海道的學生,是從函館來的。
“一看就知道你們是從東京來的呢,打扮的感覺就與眾不同嘛……”
“你們真會講話呀。”
三人被兩個青年人一說,心情一下好了起來。
“這樣,我們兩個和三位照張相可以嗎?”
“我們三人都是老太婆了,不要緊嗎?”
“哪里的話!”
于是五人便相互各照了幾張照片,最后繪里將自己的名片拿了出來:
“我們的照片,請按這個地址寄來就可以了。”
“唉,是電視臺的編導呀。”
青年人看看名片,又看看繪里。
“我們畢業后也想進電視臺工作呢。”
“好好努力吧,看你們兩個,問題不大。”
繪里完全地用一副老大姐的口氣說著,與青年握了握手。
從城樓中心穿過觀光展覽館,去到西端的護城河邊上,沿河小路上櫻花爭艷,花枝交叉地將路變成了一個花的隧道。
“這里的櫻花一到花謝時,真是花雪花雨的景色呢。”
這時剛有幾枝開始花謝了,所以還只一片兩片的感覺。望著這櫻花,令人動容、嘆為觀止,每人的神色都因這花而顯得更加生機勃勃。
“這里,總共有多少棵櫻花呀?”
“大約五千棵,這里是東北地區首屈一指的。”
真佐子自豪地說明著,為這別處不多見的櫻花名勝而驕傲。
三人穿過櫻花隧道,過了護城河,沿途欣賞了一些古時武士居家門前的垂櫻,最后才回到車子里。
“待會兒,再去后面的寺廟看看。”
“先休息一會兒吧。”
繪里一屁股坐進車里,點上了香煙。
“這回真是賞夠了櫻花的景色啦。”
“是呀,可有些累了。”
也許太美麗的櫻花會使人累的。
“可櫻花就是這么拼命地表現美麗的。”
“也許有人認為它不必這么認真,可它卻做不到的。”
繪里吐了一口煙,打開了車窗。
“看這櫻花,不感到一種可怕嗎?你看,就像一個男人實實在在地逼了過來。”
“是呀,是呀。”
繪里狠狠地點著頭。
“是那樣。啊,真討厭。特別是現在的青年人,就有這么個毛病,稍微交往一下,就要求結婚啦,同居啦……”
“自己喜歡的人這么說,不是蠻好嗎?”
“就是喜歡的人,這么胡攪蠻纏也討厭。”
“這一點,修子你的那位倒是很知趣的呢。”
被繪里這么一說,修子莫名其妙地不知所措。繪里繼續說:
“那位不愧是位大人了,萬事都明白,有包容力,不知怎么的,我也想做他的情人呢。”
“別這么惡作劇……”
“以前曾有一本雜志稱——法國的克勒松首相是密特朗總統的曼特萊斯,這比喻真是恰到好處。”
“什么,你說的曼特萊斯是什么意思?”
“法語中的意思就是情人。”
“不是叫阿曼嗎?”
“不對,阿曼是男情人的意思,是說那些討女人喜歡的年輕男人。”
三人都是大學英語專業的,可這法文顯然是繪里從別的地方得來的知識。
“日本通常說的情人是指女性,所以法文應該是曼特萊斯。”
“克勒松首相是總統的情人,這是真的?”
“真也好,假也罷,意思是說首相像情人一樣可靠呢。”
“可是,這比喻太不確切了!”
“克勒松首相是位女人,就把她寫成總統的情人真是夠損的呀!可是被稱為情人的對此也滿不在乎,也確實使人不可思議。”
“那么,波伏瓦可以說是薩特的曼特萊斯啦?”
“是的,是的,一點不錯。”
這么說,我是遠野的曼特萊斯了,修子想到這里,繪里馬上插上來說:
“把首相比作是情人,可是了不起的呢。”
“是完全有能力自立的情人呢。”
“不但能自立,這樣十分能依靠的情人,恐怕世上獨一無二。”
有這種情人,修子有些吃驚,自己如讓人這么說,心里肯定會有些不是滋味的。
“可是,說不準什么時候,也許會有人公開指責說我是誰的曼特萊斯的呢。”
繪里這么說著,試探地看著修子的神色:
“怎么樣,修子?”
突然的問題,修子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
“我可不能說自己不會被人說。”
“可是,曼特萊斯的感覺不是很壞吧?”
“這個,也許是吧。”
“我也真想當個曼特萊斯試試呢。”
“別說這種風涼話……”
繪里一變戲謔的口吻,換了正經的口氣說:
“可是你自己感到不喜歡就不會去做,不是嗎?你與他好,又不打算與他結婚,完全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不是嗎……”
“我是想保持現在的局面,這對我最適合的了。”
“這不是一種借口吧?”
“這不是借口,我真的是這么認為的呢。”
“可是,這樣年紀一年年大上去,不會后悔嗎?”
突然,坐在司機位上的真佐子湊了過來。
“會感到后悔的,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繪里又搶著說:
“沒辦法?這么簡單呀,沒有孩子的老人是很孤獨的。”
“可是,有孩子也一樣孤獨的呀。”
“不會的,有孩子會很熱鬧,越多越好。”
修子沉默不語,繪里將煙熄滅在煙灰盒里:
“好了,先想想今晚怎么樂一下子,該走啦。”
聽這口氣,繪里今晚還想喝個痛快,然后再繼續昨晚的男人、女人的話題呢。
觀賞了盛開的櫻花以后,三人又從誓愿寺、草香寺、長勝寺、最勝院的五重塔,一路看了過去。這些都是與津輕藩主有著很深關系的寺院,是國家或縣里指定的珍貴的文化遺產。同時,寺院林立的禪林街和龜甲街上比鄰豪華的商店也是這里的一大景色。
“確實,這里的風物有小京都之稱呢。”
正如繪里所說,這里的建筑風格都透著一種歷史的典雅、凝重。
“還有幾處寺院沒有看完呢。”
“夠了,看了這么多,可以啦。”
盡管有小京都之稱,但寺院總是有一種單調感的。于是她們便就近看了看舊陸軍將校俱樂部、外國人傳教士館和舊國立五十九銀行總行舊址等明治時代的名跡。
“弘前,沒想到竟是這么漂亮的城市呀!”
繪里由衷地感嘆著,真佐子便調侃地接嘴道:
“本來只認為最多不過是蘋果的產地吧。”
“說起蘋果,什么時候是季節呀?”
“當然是秋天啰,隔不了多久,這滿街便是蘋果的芳香呀。”
“蘋果花,是白色的。”
“一望無際的雪的海洋,加上初夏的微風……”
修子想起以前聽過的一首歌《蘋果氣氛》,這優美的旋律,這遍野的雪一樣潔白的蘋果花,彈奏出一首津輕初夏的風物詩。
“是呀,是呀,好不容易來到了蘋果的故鄉,該請你們喝一杯蘋果汁呢。”
突然想起來的真佐子,便帶著她們去了蘋果加工廠,在那里請她們喝了百分之百純度的蘋果汁。
“怎樣,與東京的味道不一樣吧?”
確實有著濃濃的天然味道,還有這清爽的空氣也使這果汁更加令人回味。
“時間不早,該打道回府了吧。”
從黑石出來還是晌午,賞花、參觀寺院、逛街、喝蘋果汁,不知不覺已是暮色降臨了。遠處東京難得一見的夕陽也已沉入津輕的原野里了。
“是呀,感到有些涼意了。”
對繪里的話,修子點頭表示同感,突然又想起了遠野。他現在干嗎呢?說是今天去箱根打高爾夫的,現在該結束了,也許正泡在澡盆里呢。相隔千里,卻突然感到他最好就在自己身邊,修子的這種莫名的空虛,也許是受這津輕落日之前的寂寥氣氛感染的吧。
“好,直接回去吧。”
津輕姑娘真佐子要強地掩蓋著疲倦的感覺,把正了汽車的方向盤。
今晚,真佐子家里也準備了豐盛的菜肴——生魚片、煮山菜,也許感到天氣有些轉冷,還特地準備了雞肉火鍋。還是在二樓的大房間里,真佐子母親特地上來為她們燒好火鍋。
“沒什么好東西,嘗嘗這面條吧。”
真佐子講的是地道的標準語,她母親的話里就不時地透出了津輕的方言。這方言單從字面理解,也許有些粗野,但言語之中卻透著十分樸實的情感。特別是昨天剛進門時,她母親出來迎接時的一句“你們來得好啊!”,一下子使人倍感親切和溫暖。
肚子餓了,所以三人也不客氣地吃起火鍋來,由于真佐子母親在一旁,所以還不敢放肆地喝酒。
“天轉涼了,喝些酒取取暖吧。”
不愧是酒廠的老板娘,講話十分地善解人意,就著熱氣騰騰的火鍋,幾杯好酒下肚,三人一下子感到渾身舒服無比。于是便開始談論起朋友的閑事來,真佐子母親也突然插話道:
“真佐子,也該快些找個婆家啦,成了老姑娘,真讓人不放心哩。”
真佐子輕輕蹭了一下母親的胳膊:
“媽,成了老姑娘,又不是我一個人呢。”
被這么一說,真佐子母親才恍然大悟,慌忙頷首不住:
“對不起哪!我是胡說八道,不過這里是鄉下,不像東京那么開化呢。”
“反正,我又不住家里,你們也就別太操心了。”
“話是這么講,可怎么能不操心呢……”
“好了,這事就不說了吧。”
東京也好,鄉下也好,姑娘大而不嫁總是會招來些流言蜚語,這在修子的家鄉新潟也一樣,過了三十還不嫁人,在旁人的眼里就有些不正常了。
“媽,好了,接下來我們自己會弄的。”
真佐子打發著母親,她母親也只好低頭告退了出去。房間里剩下了三個人,大家同時深深地吐了口氣。
“真佐子,你干嗎想著快些結婚,現在終于明白了。”
“我可告訴你們呀,單純想結婚,我可是有一大把男人呢。”
“這當然,我們大家都一樣,只是你感到老讓你母親操心,于心不忍呀。”
“所以每次回家都是一次災難呢。這里的鄉下人總感到是在為你操心,可說這些話會傷我心境,他們卻一點也不覺得。”
平時總是夸耀自己家鄉的風土人情,現在也不自覺地貶損起鄉下人來了。對真佐子來說,自己的家鄉,有時可愛,有時可恨,真所謂是一種矛盾的心情。
“這思想,不僅是這鄉下,全日本都是一樣的。反正對別人的事,非欲干涉到底而后快的呢。”
“是的,一點也不錯。”
對繪里的理論,修子、真佐子一致拍手贊同,于是繪里更加起勁起來:
“為什么女人一到二十五六歲非得嫁人不可?三十歲也好,四十歲也罷,又不礙人家什么事,一個人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說到底,這是男人的自私,即使在東京,女人一到年齡,便會有人來勸‘該做新娘了吧’。”
“這是一種威脅,是想逼著女人快些離開自己的工作。”
“可是,女人也一樣,周圍一有到年齡的姑娘,她們便會在背后瞎議論。”
“本來嘛,女人所謂到年齡了,本身就不正常。”
“說得有道理。”
一談到這個話題,三人的意見便格外統一。
“到年齡了,這種歧視女人的語言,繪里,你應該在電視臺搞個不許使用這種歧視女人語言的節目呢。”
“是呀,這個節目蠻有趣的呢。”
“總之,我們三人是要團結起來戰斗到底的。”
“可是,真佐子,看上去是要最先當叛徒啦。”
“別說這種怪話好吧?”
“那么,我問你,你永遠單身一人,敢發誓?”
“這么講,將來的事誰說得準呀。”
“所以說,你還是不敢發誓的?”
“可是,不許使用有歧視女性的語言,我是贊成的啰。”
“說到底,說到單身主義,修子是比真佐子堅決得多啰。”
繪里一口干了杯里的酒,看著修子:
“你是不贊成結婚的吧?”
“可是,我也并不反對呀。”
“不過,至少現在,你是不會結婚的。即使有人向你求婚,你也會拒絕的,對不?”
修子不置可否,腦子里映出岡部要介的影子。岡部是一家貿易公司的職員,這公司與修子的公司有生意往來,兩年前他便對修子表示了好意。
曾有一次借酒意,他對修子說過“與我結婚吧”的話。修子當時也只當酒話聽過,沒放心里去。從那以來,雖說沒有再明確地向她求婚,但只要修子有意思,他是會接受修子的。
“要說修子,她是有男朋友的啦。”
真佐子為修子解釋著。
修子也并不一定是因為有了遠野而不肯結婚的,而只是自己認為現在一個人生活最適合自己而已,但是這種想法是無法對真佐子說得明白的。
“當然,有那么體貼入微的男朋友,便不用再有他求了。我如果是修子也會安于現狀的。”
繪里幫著修子講話,可她畢竟還是不能理解修子心里的真正想法。
“不管遠野怎么可靠,這種關系總是不能安于現狀的。”
“可是,他是個男人,又有經濟條件。”
“我可沒從他那里得到什么經濟好處呢。”
“是的,修子也不是這種人呀。”
“而且,又不是人家的老婆……”
不管男人有多少錢,這都與修子無關。現在法律只保護妻子的權益,除此之外的女人,一律不受法律保護。
“果然,明媒正娶的夫人,權力很大的呢。”
“這當然,是受國家法律保護的呢。”
真佐子與繪里一語來一言去地說得很起勁。
“結婚,就像買一份保險,是嗎?”
修子突然刺出這么一句話,兩人都笑了起來。
“什么呀,保險……”
“就是說,結婚是為了預防萬一的。”
修子以為人情婦的立場,說出這話來,兩人也只好首肯:
“是呀,結婚就是加入保險嘛!”
“只要有了保險,上了年紀也好,生了疾病也好,便會有人負責了。”
“可是,情人生了病什么的,將會怎樣呢?”
“當然,會被一腳踢開的。”
修子輕描淡寫地接過了話頭,兩人聽了不由怔了一下:
“那么修子,你對此無所謂嗎?”
“無所謂也好,有所謂也好,自己找的唄……”
“你可真了不起呀。”
真佐子又一次佩服地看著修子,接著說道:
“我可沒你這么堅強啊!”
“當然,你這種人就得趕緊結婚呢。”
“可是,修子為什么不快些買一份保險呀?”
對著一臉認真的真佐子,修子微微地笑了笑:
“保險加入了,也有加入了的壞處的,譬如想退保就不那么容易了。”
“是的,是的,是有這個問題。”
有過一次結婚經歷的繪里十分理解修子的話。
“憑一時興趣,心血來潮地加入這種保險,有時反而要付出更大的代價的。”
“可是,這樣可以安心,年紀老了也有個依靠。”
“這是指好的情況,加入了保險便可安心,是不一定的。保險也有千差萬別的,有使人安全的保險,也有不盡如人意,甚至使人背上一身債務的保險。”
“這是,你是說去那些窮人家當媳婦?”
“我可有言在先,我至今為止,還是堅持不會找靠雙手勞動生活的男人的,要結婚必須有一定的經濟基礎的。”
“這當然,絕不會委曲求全的……”
“可是,加入了好的保險,太放心了也不行的。穩穩地坐在夫人的寶座里,終日無所事事,漸漸地發福起來,整天以說他人閑話度日……”
繪里是電視制片人,這種夫人她是看得多了。
“可是,結了婚,一點不見老,還是風采依舊的也不少呀。”
“這當然不是沒有,可一個人的生活有了一定保障便會失去緊迫感,成天圍著丈夫、兒女轉,等到兒女成人,剛可緩口氣時,已是老太婆一個,這樣的人是大多數呢。”
“可是養兒育女是件大事,不感到是件很有意義的事嗎?”
“這當然是有意義,但是你難道不想成為不受此累的輕松女人?”
有著孩子的離婚者繪里,與一心想結婚成家的真佐子之間還是存在分歧的。
“總而言之,沒有一件事是十全十美的。”
“你是說,結婚求安定,或者不安定求自由,兩者各有千秋是嗎?”
“傳統來說,女人都求安定,可最近的女人并不全是如此的呢。”
“可我沒有修子這么堅強,我還是求安定的好。”
“我并不是什么堅強,只是有些任性而已。”
“現在不想受家庭之累,只想一個人自由自在,可是這想法,到時總會變化的!”
“當然有可能會變化,但也有可能不會變化。”
“這么頑固,看來你是嫁不出去的了。”
“你別威脅我呀!”
“不是威脅你,是為你擔心。”
“可是,事到如今,也是沒有辦法的了。”
“說得好。”
繪里用拳頭“咚咚”地敲著桌子。
“還是修子堅強!”
繪里這么說,修子只有苦笑,她心里知道,自己并不堅強,只是被一種無形的東西逼得堅強起來的。
注釋
[1]指青森至函館的擺渡船,現在有海底隧道,擺渡船便停航了。
[2]一種園林的建筑技法,即不用草木植物,主要用石頭壘疊、沙石鋪設來表現各種意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