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她帶著陳伯準備好的籃子來到祖父的墳前，一邊燒紙錢，一邊念念有詞說著，告訴祖父這些年，她在外的經歷，遇到的人和有趣的事。

爺爺，孫女不孝，十年了沒來看您。

您保佑我早點嫁出去，到時我帶著夫婿來看您，您說，好不好？

您喜酒，這是我特地從雪滿國帶回來的，您嘗嘗……

祖父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就過世了，從此那個有著寬厚肩膀，愛背著她去看戲，風趣幽默的爺爺成了她記憶中的影像，他們和大伯家漸行漸遠也在從那一年開始。

雖然十四歲那年知道了理由，明白祖父想兩全，偏偏人心不足，不知道他當年有沒有料到如今的局面。

回到小陳府已經過了用膳的時間。

“小姐，餓壞了吧，菜一直熱著呢，趕緊來吃！”

“好！”

陳伯這時候進來了，“小姐，東巷的小太太來了。”

“小奶奶？”

“阿灼，你回來啦！”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清脆響亮的聲音從外院傳來。

“小奶奶！”只見一老婦人挽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的發髻，笑容滿面地朝她風風火火走來，渾身透著精神和爽利。

“您怎么來了？我該去拜訪您才是！”

“唉唉，你是阿灼！哎呦！瞧著臉，跟你爹咋一個模子刻出來呢，女肖父有福，有福！”她走近仰頭看著陳灼薇，一臉驚嘆，“你們家的孩子是吃仙桃兒長大的嗎，怎么個個身材高挑，人又俊兒呢。”

她抓過阿灼的手，欣慰拍著，“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你娘信里說啦，說你要去皇城，若是留在南溪郡啊，小奶奶一定挑最好的郎君給你！”

小奶奶的熱情似火，阿灼一向知道，多年未見，這位可愛的老太太讓她由心一笑。

在老家，小奶奶和娘還有點沾親帶故親戚關系，娘親的娘家在別的郡，所以小奶奶相當于她半個娘家，她們倆關系一向很好。

即使陳二房搬去云煙城，但是老家一切動向都了如指掌，小奶奶這個“眼線”功不可沒。

“我昨個聽說你回來就想過來了，你小爺爺說你趕路累，肯定早歇息，我可忍了老半天了……喲，孩子，怎么還沒吃飯呢？”

“去看爺爺了，回來晚了。您吃了嗎？沒吃讓陳伯添雙碗筷。”

“我早吃了，你趕緊吃，別餓著啦。”

“那我讓陳伯給你上壺茶和你最愛的小酸梅？”

“你這孩子，我這個老太婆愛吃啥你都記得，你要是我孫女多好，家里的兔崽子們沒一個省心的。”

“哈哈哈，讓幾位哥哥努力給你生個曾孫女兒唄。”

“嘖，你那幾位嫂子可沒有你娘那么有毅力，堅持生個閨女才罷休。”

南溪郡這幾年發展挺好，但是畢竟還是鄉下，沒啥講究，兩個人坐在桌前，一個吃飯，一個喝茶啃瓜子，一句搭一句的嘮嗑。

“我說呢，阿語夫妻前幾天匆匆忙忙跑去看老丈人，原來是避著你啊，算他們還有良心，知道羞恥。小灼兒，小奶奶還是要跟你說句掏心的話，別恨你奶奶，這幾年她過得苦。”

“您別擔心，我沒怪她。”

“手伸出來，有長有短，你以后也會做母親，有些事是難免的，看著一個孩子過得差點，一個過得好，總想另一個舍出點出來幫幫他。阿語夫婦我是真的看不過眼那！還有悅畫那丫頭！他們成親的時候……額……唉，你瞧我，人老了話就多了……”

“沒事沒事，陳年舊事，我都沒放在心上了，你只管說……”

“啪”，她輕拍了阿灼，“好樣的！就該這樣，這種背信棄義的人，就當一個屁放了……”

小奶奶那中氣十足義憤填膺的模樣讓她覺得好笑，當初她十來歲的丫頭懂個屁啊，要是當年有這樣的覺悟，也不至于讓父母擔心了十來年，不過不離家也沒有這身武藝，所以熊掌和魚不可兼得，有失必有得。

“我跟你說，楊家小子中了進士后婚期就定下來了，你伯母在我們這些知情人面前低著頭，呵！在外啊，你是不知道她那得瑟的模樣！你大姐在婆家倒是好過了許多，你二姐是個好的，這件事似乎和悅畫冷淡了許多，不常往來了。分家后，大房的日子可沒以前來得滋潤，你大伯伯母吟詩作畫行，做生意啥能耐，族里的老人誰不清楚，沒本事別攬瓷器活兒啊！硬搶搶來了，還不是搞得烏煙瘴氣，要不是你大哥背后守著底線幫襯，早被死對頭吃下去了！借著探花女婿的名頭日子過得不差，但是沒你爹掌權時是那么闊綽了，這些事外人看不見，我們咋不知道。前段時間你大伯又看上了什么畫圣真跡，掏了一千兩！把你大伯母氣得喲，第二天你大伯臉上還有好幾道指甲劃痕！你們家還在南溪郡時，他一個小扳指就一千兩了，如今夫妻為了錢經常雞飛狗跳，你族長爺爺教訓好幾遍，消停斷時間又開始，族長都懶得理。還有那小沒良心的，真有本事，三年生兩，頭胎就是兒子，如今一兒一女，兩年前來省親的時候，我瞧著日子應該過得不錯，不過楊家那邊我有熟人，聽說楊家小子中了探花后，她那眼高于頂的婆婆就有抱怨，怪兒子親定的早，不然兒媳婦肯定是高門貴女，估計她在楊家日子也不是風平浪靜的。我還真挺慶幸的，有這樣的婆婆，這門親不要也罷！你奶奶也是兩年前，經常失眠，白日里郁郁寡歡。她呀，以為你外出學藝是你爹敷衍她呢，知道我和你娘有經常通信，經常找我探聽你的消息。后來，看著悅畫抱著孩子過來看她，滿臉舒心和幸福，她心里反而更加不安。阿容說，得知你二十二了，還未嫁人，你奶奶就經常夢魘了。阿容讓我過來看看她，談談心，開解開解。我才知道，你奶奶當姑娘的時候，有個大她幾歲的閨蜜，因為情傷終身未嫁，大好芳華剃發出家，她一直在害怕你會跟她閨蜜一樣，加上你的性子跟你爹似的，剛烈非常，若要做了決定任誰都拉不回來……”

陳灼薇似乎冷不丁被敲打了下，腦袋悶悶作響，“原來祖母……”

小奶奶放下了手里瓜子，語重心長地握著阿灼的手，“她本來就是個善良的人，你爺爺過世后，她早已失去了大半的光彩，所以悅畫的事，你們不也瞞著她嗎。她不知道，不然以她的性子也絕對不會同意那門親事的。去年上旬，她狀態實在太差了，最后你爹都回來了，他告知你奶奶，因為不想你嫁得遠，所以等學藝有成回來再談婚姻大事，讓她莫擔心，才沒怎么夢魘了……”

“小奶奶，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事……”

“你娘都相當于我半個女兒啰，和我客氣啥，嘻嘻……小奶奶等著吃你的喜酒，你可得抓緊啊！”

“哈哈，好！”

“哦，對了！”她拍了拍腦袋，“真是年紀大了，這記性，最重要的事情忘記說了！阿灼，小奶奶有事找你幫忙。”

“您說。”

“還記得小花兒嗎？”

“小花兒？是以前住在我家隔壁的嗎？”

“對，對！我記得你和小花兒關系很要好來著。”

“記得呢。”想起那個蘋果臉，扎著兩包子，笑得柔柔的小姑娘，孩童時期無憂無慮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

當年，除了陳悅畫，就小花兒和她最好了，那是她這輩子見過最溫柔的姑娘。

“那你也應該知道，她是你春榮爺爺的孫女，雖然我們這支和他們隔得有點遠了，你和小花兒也算得上遠房表姐妹。她的父母常年在海上打漁，自小跟著祖父長大。兩年前他父母遇上了風浪，連人帶船消失在大海里，祖孫倆便相依為命了。你春榮爺爺還有個同胞哥哥，加上小花兒的姥姥家也在同一地方，你不知道，我們勸過，他那同胞哥哥是個什么樣的人，老一輩的都知道，見利忘義之徒，還不如留在陳家村，讓我們幫襯呢。春榮也難做，因為親兄弟不投靠投靠遠方表親，這話傳出去，他那個哥哥也不樂意，加上他哥哥頗有家產，在當地算個小財主，估計多出兩碗飯問題不大，所以祖孫了就離開南溪郡去了安定布政司。你小爺爺和他一直有書信往來，春榮是個心地極好的人，報喜不報憂，起碼混個飽飯沒問題，日子也就這么過了。可是最近兩個月，一直沒收到信，我還本打算找你大哥的，看你恰巧去皇都經過安定，就幫我去看看倆祖孫是否有啥難處，為什么不寫信了？你小爺爺最近都急得嘴角起泡了……”

“您讓小爺爺別著急，我去看看，您把具體地址給我個。”

“好，好……”說著，從懷里摸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