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清明節到了,因為最近我總是在夜里夢見姐姐,我決定去給姐姐掃墓。因為景老師也要去,我便選在周末去。
“順便去連爺爺們的掛了,改天你媽好去做別的事。”父親說,“李麗,你跟孩子們一道去,不然他們不認識那些墳。”
父親是個孝順的人,如今只因腿腳不利,外邊路面濕滑,只能打發別人去給祖宗們掛紙了。我們倆跟著母親去往爺爺的墳上,清明時節雨紛紛,這幾天老是毛雨紛紛的,一路坑凹泥淖,露水淋淋,一走一步滑,“這路真是太難走了。”我報怨著說,“好幾年沒走過這樣的路了,景老師也一樣吧。”
“沒有啊,平時不上課時,有時也跟我媽去地里。”
姐姐的墳在一座小山頂上,也許是因為向往,時間變得短了,感覺沒走兩分鐘就到了。我們七手八腳地把供品擺放好,把香和蠟點著,再去找棍子來插墳標(祭祀時掛在墳頭上的白紙條兒),我看了看四周,扇子花(一種紫色的花,葉子散著像扇子)還沒開,我便到處摘地上那些黃色的小花來放在姐姐的墳頭上,這些小小的花放著,很不起眼,我說:“今年的扇子花怎么還沒開呀,以前清明時不是都開了嗎?。”
“早知道我去城里給你買一束來,不就行了!”景老師說。
“那可不行,我親手摘的才有意思呢。”
“小飛,小艷這么愛你,來敬你,你要保佑她平平安安,空手出門,抱財歸家。”母親對著姐姐的墳堆子說。
“還要保佑小龍和小旺在外面平平安安。”我插話到。
“保佑小龍找到個好媳婦,保佑他們找錢找米的,到時來給你把墳包得漂漂亮亮的,保佑小艷和新存有情人終成眷屬。”母親看了看景老師說著,我們都互相環視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上別的墳的時候,我總是催著走,可在姐姐這里我竟忘了時間。我望著姐姐的墳,默默地說:“姐姐,你可知道,妹妹一直都好想你,常在夢里看見你,是不是你也想我呢?你一定要保佑我們大家平平安安,保佑小龍他們能賺到更多的錢,讓爸媽的日子過得好一點。”我發現墳頭上有兩根苦蒜,便把它連根拔了丟掉,景老師跟李麗都看著我,有些不解,我便解釋說:“這苦蒜苦蒜,聽起來就是‘苦’。”
如果人死后真的只有陰陽相隔,那么姐姐過得好,是每個人的心愿。供了良久,母親叫我磕頭,因為地上很濕,其它的墳都沒有磕,可姐姐這顆墳,母親卻叫我磕,我也毫不猶豫地磕了,只是沒想到景老師竟也跪了下來。“新存,你就不磕了,怎么說你也是老師,比她姐姐還大,不能給學生磕頭的。”
“伯母,您這樣說就見外了,既是小艷的姐姐,也是比我長了。”景老師邊磕頭邊說。
“媽,你身上有沒有紙呀,我耳朵又灌了(耳朵里涌出一些很臟很難聞的東西)。”我感覺有些難受地說。
“沒有呢,你這耳朵怎么這么多年了還在灌!”母親說。
“我有,耳朵怎么了?”景老師磕好頭站了起來,準備看看我的耳朵,我一下子用手蒙住了耳朵,我擔心景老師聞到那個齷齪味兒,“把紙拿來。”我說著,景老師趕緊從褲袋里拿出紙遞給我。“耳朵灌,怎么不去治?我家隔壁的小海小的時候就灌,現在人家說話得用吼的,否則他是聽不見的。”
“是的,他的耳朵的確是很背,原來也是因為耳朵灌。都是我爸媽了,從來不放在心上,害我現在的耳朵都有點兒背了。”我說著,也沒顧得上母親聽了自己的話會不會多心,開始擔心起自己的耳朵來。
“改天有時間我帶你去看看。”景老師說。
“是的,我是該去看看了,不過為什么要你帶去,我自己不能去嗎?”我顧不得母親在,竟撒起嬌來。
次日,景老師帶著我去治耳朵,我們來到城里,我問:“我們要去哪個醫院呀?”
“就在南馬大道,聽說他家以中藥為主,醫術可好呢。”
我們來到醫院門口,這是一間小診所,里面設施很簡陋,除了一層藥柜,就是三張合并著的書桌。兩三個穿著白袍的醫生正忙得不可開交。里面擠滿了人,還有些人嫌擠,站到門外透氣。通過了解,我們也去掛了號排隊,等了好幾個鐘頭才輪到我。景老師跟著我擠到了一名老女醫生那兒,老醫生年紀雖大,可比另兩位年輕的精明。一見我便掃視了一眼,再瞄了瞄景老師,不忙著問病,竟扯起閑話來,“兩位還沒結婚吧,俊男佳女,郎才女貌。”景老師跟我互看了一下,只是笑,老醫生終于問病了,“哪兒不好?”
本來有些拘束的我看到老醫生這樣,便也隨意起來:“我這耳朵,從小都灌,聽他們說,時間久了會聾,是真的還是假的呀。”
“你已經夠幸運的了,從小就灌,到現在還聽得見,已經很不錯了,再不治,拖下去那可不會像現在一樣能聽得明我說話了。你把我的藥拿回去,放在耳朵里,每天換兩次,換之前先用雙氧水清洗干凈。”她邊開著藥方邊說,隨后把藥方遞給其中一個年輕人,年輕人把藥配好遞給我,起身走到藥柜前抓藥,“一共四百二。”她說著把藥遞給景老師,景老師接過藥準備掏錢,可我已把錢遞了過去。“如果不好怎么辦?”我問醫生。醫生聽了笑著說:“放心吧,包你能好。”
回到家后,我按醫生說的做,日后,真的見了效果,我的耳朵真的好了。
現在的景老師在教初三的數學,談話間我說:“小學和初中的數學用處最大,隨時隨地都在用,高中學的數學在生活中根本用不上,沒什么用處。”
“誰說的沒用,學的什么東西都是有用的,只是看在什么地方什么時候用,像那些天文學家,科學家,如果沒有高中大學的數學,他怎么去研究。”景老師說。
“那也不是人人都要去當那些什么科學家的呀。”我不以為然地說。
“不說科學家吧,就說醫生,老師,如果不學,還怎么上班?你那時就是認為沒用才會學不好吧,如果你不這么想,也許就會把數學學好了。”
我沉思了片刻說:“你說對了,那時我就是這么想的,現在你這么一說,我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是錯誤的,那樣的想法成就現在一無事處的我。”
“別這么說,只是你這樣的想法確實是大錯特錯了,你想,如果沒用,國家為什么還花費那么多人力和財力去教你們呀。”
我聽了,如醍醐灌頂,“是呀,那時怎么沒有人這樣告訴我呀。”
“誰知道你會這么認為,要是知道,相信每個老師都會這樣對你說的。”
2014年度的高考到了,景老師讓我陪他帶領學生去考場,而我們去的考場便是我當年的母校——民中。帶著學生,跟著景老師,我重新走過了每一棟教學樓,經過自己曾呆過的教室。這些熟悉的感覺讓我回想起上學時的一幕幕,在這里我曾被大家冷落,在這里我曾奮發圖強,在這里我曾好玩而自甘墮落,也是在這里我曾走入世界的末日。我的眼眶濕潤了,為了不讓景老師看出我的心思,我不聲不響地往樓下跑去,邊跑邊流淚,邊流淚邊想:“如果時間還能從來一次,我一定努力學習,排除一切困難,去完成曾經的夢想。”邊擦眼淚邊跑,我似乎想要遠離這些痛苦的記憶,但又不知往哪里去。當景老師在校門口找到我時,我告訴景老師說:“我出來買瓶水喝。”我努力地裝作平靜的樣子,不料,被淚水化掉的粉妝出賣了我。
“你怎么了?”景老師忽然明白了什么,“對不起啊,是我沒考慮到你的心情,我真的不知道這里會給你帶來這么大的影響。”
……
2014年的國慶節,我們依照農村的風俗在家里舉辦了婚禮,來吃喜酒的老師和同學們感觸頗多,一位老師開玩笑地說:“又一對‘師生情’出現了!”其中一對夫婦特意走近道賀,女的對我說:“聽說你們以前是師生關系,祝你們幸福!”
“謝謝,謝謝。”景老師和我笑著說。
“我們跟你們一樣,也是老師與學生的關系,看我們現在多幸福,相信你們也會像我們一樣。”
“謝謝您,老師,在我上學時就聽說了,那時我好羨慕你們呢!”我說。
“我沒記錯的話,你初中是在我們學校念的書,我記得那時你曾到獎臺上領過獎。”男的說。
“全校第一名,就是她。”景老師搶著說,我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低調。
“沒什么不好意思的,那是歷史的光榮記錄。沒記錯的話,那時獎金還是我親手遞到你手里的呢。”男的說。
跟老師們打完招呼后我四處尋找,景老師問我找什么,我問他:“怎么沒看到唐老師?”
“唐老師幾年前就沒在學校了,聽說他回湖南老家了。”
“有聯系方式嗎?”
“沒有。”
沒有,我心里一陣難過,小時候我曾想長大后給唐老師買一副他喜歡的象棋,可現在我卻再見不到他了……
我請的朋友中自然是少不了李龍的,他帶著女朋友來向我們道賀,站在他面前就聞到一股濃濃的酒味,看來他才喝過酒。心里頓時感到內疚,覺得他是因為我而喝酒的,可轉念又勸自己,別自作多情了,不會是因為自己的,過了這么久了,他應該想通了才對。
“還好,我們都真誠地祝福著彼此,也許過去的種種都是我們終究變成知己的鋪墊吧。”我心里這樣期許著。
我的老同學小芳、小菊、張青、小微等也來了,其中張青的愛情故事讓我很感動,也很遺憾。眾所周知,他從十幾歲開始就喜歡小芳,算起來已十余年,到如今還沒結婚,而這一天挽著小芳手腕的竟不是他,是別人,在為張青惋惜的同時我也感到慶幸,慶幸我最終能跟自己愛了多年的人在一起。
開席后,景老師拉著我去每一桌敬酒,他在大家面前這樣牽著我,讓我感覺前所未有的幸福,我不會喝酒,他便代我喝了,這時我情不自禁地盯上他幾秒,他真是牽著我的手到白頭的人嗎?穿著有七八公分高的高跟鞋的我都只到達他的耳垂處,俊美白皙的臉蛋比明星的還要帥氣,這就是我夢中的白馬王子呀!老天爺總算還是眷顧我的,讓我的美夢成真。
當敬酒到我們同學那桌時,大家舉著杯齊聲道:“愿我們的老班長跟老師天長地久,早生貴子!”“老班長”這個字眼讓我感到榮耀和欣慰,那么多年的努力,最終的我還是一事無成,可是大家卻記住了我,敬重我是他們的老班長,這就夠了,當初的奮斗總算是得到了一點點慰藉。這時我情不自禁地看了李龍一眼,他不像別人那樣臉上充滿笑意,這讓本要樂開懷的我頓時笑得有些僵硬。“笑一下,別板著個臉。”李龍旁邊的同學拉了拉他的袖子,小聲著對他說著,向他使著眼神,可他只是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仍然沒有任何表情。說了幾句客氣話后,景老師拉著我去了另一桌。
舅舅和舅媽們都開心地為我們高興,為我們祝福著,此時我覺得自己真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我愛的人都愛我并且都在為我喝彩。當我們來到娘家追親的這一桌時,大家也高興地為我們祝福,一句句祝福的話讓我們感覺無比的幸福和快樂。可在這同時我發現有成伯母那張僵硬的臉,她不像別人那樣笑容滿面,那雙不懷好意的眼睛像兩個黑暗的洞窟一樣呈現在我面前。看到這樣的面孔就像一個畫家不小心在自己的水墨畫上不小心抹了一筆,心情糟透了。她這算什么?是嫉妒還是別的?小時候我認為有成大伯一家都很親切,對人總是笑嘻嘻的;高考失敗后我發現他們是如此現實,在我面前總是一臉的鄙視;而現在給我的感覺卻是冷漠以及對我有美好歸宿的不滿。我自問沒有得罪過他們,為什么他們總是一副以我為敵的模樣?人有時候一時是看不清一個人的真面目的,也許有時得用一輩子的時間去認識別人。也許以后我又會對這類人有新的認識吧。在眾多笑容中有這樣一個面孔的存在相信誰都不會好受,但這是短暫的,我不想在乎這樣的面孔,而且一鍋香噴噴的粥里的這么一粒沙子也不足以影響到我的食欲,我還是很開心很幸福地跟景老師在一起接受著大家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