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暈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暈迷的這段時間家人們都是怎么度過的。當我微微睜開眼睛時已是白天,第一眼就看到了景老師,“景老師,你怎么樣,有沒有事?”我的聲音是那樣微弱,旁人聽了都心痛不已。“我很好,你看,我不是好好地在這兒嗎?倒是你已經昏迷了十幾個小時,把大家都急壞了。”景老師眼里含著淚花安慰道。我輕輕地偏動著頭,舅舅們也都在,舅媽和母親都擦著眼淚,我輕輕動了動左手,大家理解了我的意思,便靠近了病床,我道:“媽,別哭,我沒事,我會很快好起來的。”大家聽了,更是不斷地抹淚,一人一句地安慰著我,安慰著母親。我也兩行眼淚往枕上流著,我不是痛得流眼淚,只是被大家的關心感動了。曾經我覺得這個世上沒有什么真愛,曾經我認為這個社會是多么污穢,曾經我甚至認為母親根本不愛我,可是現在看見那么多人為我擔心、為我流淚,我才知道原來一切不像我想的那么壞。
我想坐起身來,告訴大家我并無大礙,可是我發現自己的腿被硬硬的東西控制著,我根本動不了。“我怎么了?”我問景老師。
景老師說:“醫生說你的腿骨折了,暫時還不能動。”
“腿骨折了?那是什么意思?我不會變成殘疾人吧?”我一下子急了,不知道骨折到底有多嚴重。
“你放心吧,醫生說你還年輕,會很快好起來的。”景老師忙說,大家也都安慰著我。
大家都回去了,剩下景老師跟母親守著我。可是家里還有弟弟跟父親需要人照顧,而且看起來母親也是很累的樣子,我便叫她回去了。有景老師守著我,我很幸福。他不分晝夜地守著我,病房里沒有空床,到了晚上,我叫他去找個地方休息一下,他也不去。就這樣過了兩天,看著景老師浮腫的眼睛,我既心疼又感動,“你快去歇息吧,這樣你會累垮的。”
“我沒事,只盼望你快點好起來,好跟我到處去玩。”景老師依然握著我的手,輕輕地親吻著。此刻的我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疼痛,感到無比幸福。家人們看到景老師對我這么好,也都很感動。
時間一天天地過去了,幾天后腿上的夾板被拿掉了,醫生給我做了一下檢查后說:“你的腿有點嚴重,骨折部位組織受到了損傷,弄不好的話會出現畸形狀態。”
“什么?”母親叫出聲來,大家都被嚇呆了。醫生接著說:“不過因為你人還年輕,如果好好療養和鍛煉的話,是有可能完全康復的。”
“醫生,您的意思是我也有可能成為殘廢,是嗎?”
“不是殘廢,只是走起路來不會太方便!”醫生說。
“不太方便不是殘廢是什么?”我輕聲說了句,眼淚大顆大顆地滾了出來。看著我的難過樣,景老師難過地說:“你不要難過,醫生說的是可能,并不是一定。是吧,醫生?”他問道。
“是,我是說弄不好的話,但只要你好好調養,要變成一個正常人也是可能的。”我聽了,拉被子蒙住了自己的頭,眼淚不斷地流著,感覺老天爺對我們家真的太不公了,為什么所有不幸的事都要發生在我們家?我的腿廢了,還能跟景老師在一起嗎?好的時候他的家人尚且不能接受我,現在成這樣,自己怎么配得上景老師?想到這些,眼淚不住地流淌,像流不盡的小溪,枕頭都濕透了。
半個月過去了,我可以下床走動,但還得人扶著。我對景老師的態度越來越冷淡,他給我倒水我不喝,給我削水果我也不吃,喂我吃飯時,我竟搶過來重重地放到床頭柜上,生氣著,不跟景老師說一句話。“你是在生我的氣嗎?你恨我害你變成這個樣嗎?我會用一輩子來補償你,你放心。”景老師鄭重其事地說著。他這么一說我更難受了,他哪里知道我這是在自暴自棄,覺得自己不配擁有他。我大聲吼道:“我不要你的補償,根本不關你的事,我只是不想再見到你,你走!”我流著淚,竟不給景老師留點兒面子,一旁的母親勸阻著我,景老師一氣之下起身而去,不料秀秀竟站在門口靜靜地看著我們。景老師也沒說什么從她身邊走了出去,她緩了一下也回頭走了。看著他們都離去后,我鉆進被子里無聲地痛哭著,我是誰呀,一個失敗者、一個殘花敗柳、一個殘廢;景老師是誰呀,他年輕有為、英俊瀟灑、一身干干凈凈,像他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跟我這樣一個人在一起呢?我真是恬不知恥、豪無自知之名!
母親責備道:“小艷,你這脾氣怎么跟你爸一個樣,景老師這段時間一直盡心地照顧你,他人都瘦了一圈,你不但不感恩,還這樣對待他!”我什么也沒說,母親唉聲嘆氣的,她擔心我再這樣下去,更是留不住景老師了。
等母親回家去后,我一個人拄著拐杖走出了病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醫院。醫院不遠處便是虹湖,我想去那里靜一靜。可是走在大路上,一個上臺階的地方,因為腳抬得不夠高,我便摔倒在了地上,頓時受傷的腿痛得我難以忍受、眼花繚亂,連從眼前走過的人們都看不清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痛苦的一刻熬完后,我掙扎著想要站起來,見我起身困難,一個三十多歲的婦女連忙上前扶住了我。
“小心一點,你這是要去哪里,都受傷了還到處亂跑?”她和藹地微笑著說。
“我在醫院里呆得悶,想出來走走,沒想到,不小心就摔倒了。謝謝您呀,大姐。”
“不用謝,可是我覺得你該回醫院去,這樣不安全。”她扶著我說。
“沒事兒,我想走走,我可以自己走了,大姐,您去吧,我行的。”我感激著說。
“真行嗎?要不,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謝謝,我會小心的。”
“那好吧,自己小心點。”她說著走了。
我感激的微笑還在臉上,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走了幾步后她又回頭看了看我,見我穩穩地站著,她回頭繼續向前走了。她披著長發,寬寬的臉上有些許黃褐斑,大大的眼睛下有一圈很明顯的黑眼圈,略顯蒼老的面容掩蓋了她這個年齡應有的魅力的外表。“其實她蠻漂亮的,如果皮膚不那么暗黃、黑眼圈不那么重的話。不過她親切的微笑和真誠的眼神透露出了她美好的靈魂,多么可愛呀!”我這樣想著,仿佛接開了她黑暗的面紗看到了她美麗的容顏。
我沒有因為自己的失足而懊惱,心情莫名地好了許多。我慢慢來到虹湖邊的一個長椅上艱難地坐下了,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在這幾個小時里我想了很多。想到了小時候,想到了姐姐,想到了老師們,想到了長順,還想到了李龍,還有景老師。想想,曾經身邊的這些人都是對自己有恩的人,而自己卻還沒有機會去報答他們。所以我怎么可以自暴自棄呢?即便以后我會變成一個瘸子,變成一個人見人怨的人,我也得活下去。至少我還能走路,我還有可以賺錢的雙手和清醒的頭腦,我得盡可能地把來到人世一遭所欠的債還了,至少得盡力去還。至于欠下別人的情債也只能下輩子變牛變馬去償還了。虹湖上小船漂浮著,湖風一陣陣吹來,讓人感覺神清氣爽,不遠處碧綠的群山相連,我想象著用我這不方便的雙腳一樣能爬到那些山頂去眺望遠方。
突然,一個溫暖的身體從背后包圍了我,我感覺出來了,那是景老師的體溫。他急促而深情地在我耳邊說:“艷,嚇死我了,你可知道,發現你不在病房的那一刻,我像瘋了一樣跑去問醫生,跑去衛生間,然后跑遍整個醫院的每一個角落,我以為會再一次失去你。”我聽著,眼睛濕潤了,我把眼睛閉上,一動不動就這樣讓他抱著。他繼續說:“答應我,艷,以后別再離開我,我再也受不了任何打擊了。”我轉過身靠在他懷里看著他,一連半個多月的勞累,他顯得格外疲憊,那白皙的臉蛋顯得更加蒼白。“不管你怎么對我,我都會守護在你身邊,直到老去。”他像是在對我說,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可是我配不上你,跟你在一起,我會感覺自己是一只丑小鴨站在一只白天鵝身旁。”
“不要這樣說,醫生說你的腿還有希望的,如果真不會好,那我就是你的拐杖。”說著握住了我的手,我的淚又流了出來,他便伸手給我拭去,我們相視著,我滿臉的淚痕,而他則是滿臉的疲倦。
后來,景老師每天陪著我做復健,一天景老師扶我在走廊上活動,秀秀來了,她遠遠地看著我們,一臉傷心絕望的表情。不過這次她沒有扭頭就走,而是上前慰問我。我們都不知道該說什么,找到一排長椅坐下后她開口了:“小艷,說實話,我一直很討厭你,覺得你是破壞我跟新存感情的人,可是最近我看到了新存為你所做的一切,我不再恨你。最近我想了很多,你們才是真心相愛的一對,以后我不會再打攪你們的生活。”她眼里禽著淚花。
“秀姐,對不起!”我很誠懇地說道。
“秀秀,對不起,請你原諒!我相信你會找到一個比我更好而且深愛你的人,雖然我們沒有緣分,但我真心希望你幸福!”景老師帶著歉意而誠懇的語氣說。
“我知道,你好好照顧她,我還有事,先走了。”她含著淚快速離開了。
兩個月后,我的腿好了很多,醫生說我的腿有望恢復得跟常人一樣。
景老師多次要求我去他家,可是好幾個月過去了,我始終不敢去,我不知道去會迎來一個怎樣的局面。
這一天他說他母親要求我去他們家一趟,看來是推不了啦,我便只好硬著頭皮去了,丑媳婦早晚是要見公婆的。而且現在我的腿也康復得差不多了,只要不要走得太快,既不會痛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對。
晚上六點左右我們手拉著手來到了他家,他們一家人已經坐在桌旁等著我們了。他們一個個盯著我們,我不自覺地松開了景老師的手。
“來了,我們已經等了好半天了,菜都快涼了,快來坐下。”姨媽微笑說著,很是親切,就像小時候那樣,景老師示意我去坐下。“想你小時候來幫我家插小秧時,我們曾吃過你做的菜,那時還真想不到你會成為我們家的一員呢。”景老師的哥哥笑著說。
“讓您見笑了。”我低著頭說。
“別害羞了,都是成年人了,沒什么不好意思的。”景老師的嫂子笑著說,全家人都笑了,景老師的母親接著說:“都怪我當初錯誤地讓你們分開,才惹了這么多事,原諒姨媽啊。新存以前常看著你的照片發呆,那時我就應該知道他對你的心了,是姨媽老糊涂了,才讓你們年輕人吃了這么多苦。小艷,你千萬別記恨姨媽啊!”
“姨媽,不怪你,都是我們的錯,讓你們老人家操心了。”我道。
他們的態度出乎我的意料,他父親一臉慈祥的微笑,看樣子是對我們沒有意見了,特別是他母親,那親切的話語、溫和的態度讓我一顆揪著的心總算放下了。看來我跟景老師在一起已經沒有多少阻礙了,只要我們兩個人互相理解、互相包容,我多年來的夢想或者說孩時的夢想將要實現了。曾經的我為景老師想要完美自己,如今的我也要為了景老師而去努力、去使自己變得更加優秀。這時我想到了小時候,自己穿著一身裙子和一雙不合腳也不合身份的厚底鞋出現在景老師面前時的情景,現在想起來多么滑稽呀,可那樣的感情是多么純真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