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陷入深淵
- 孩時夢
- 瓊之夢
- 4351字
- 2020-01-14 11:41:17
2004年8月22號,父親找到了我,他又急又喜地說:“你還不去報名,人家都報了幾天了,要是錯過時間就上不了啦。我到處找了你幾天都沒找到。”
父親的前半段話并不令我興喜,“我到處找了你幾天都沒找到。”這句話卻讓我很震驚,七八月間,日頭高照,父親頂著太陽到處找我,就是為了讓我上學?!笆裁?!你在城里找了我幾天!?”我一直想著要復讀,沒想過今年就要上高中,更沒在乎過錄取通知書,更不會在乎高中的報名時間。可是沒想到我的不在乎讓父親奔波了幾天,心里很是慚愧和感動。
“是啊,人家都報名四五天了,這幾天我一直在找你,今天實在沒辦法才到你大舅那去問,沒想到他們竟知道,就叫我來這里找,早知道我就直接去問他們得了。運氣好,總算找到了,不然過了這兩天就晚了。”
可能是因為太激動,也可能是他走得太急,他顫抖著手從衣袋里拿出一張紅色的通知書和一扎錢,大概有一千多,全部遞給我說“這是通知書,送來好久了,你趕緊拿去報名,不然就來不及了?!卑职譀]有一分錢的,這么多錢一定是借來的,我深深地知道。
還來不及跟父親解釋自己的想法,父親就催著我趕緊去學校。大概是被父親的激動影響了,我竟聽從他的意思離飯館而去。
父親在老板家休息等著,我便拿著錢和通知書去找學校,問了幾個人終于找到了民中。當看到民中大門時,我心里有些失望。學校的大門并沒有門,只是學校入口處的墻壁上有一塊小小的牌子,上面寫著“AS市民族中學”,絲毫引不起別人的注意,我來到離學校只有幾米遠的時候還要問人才發現學校就在眼前。兩道圍墻進去是一條黃泥土路,要是下雨天,還會又濕又滑。操場四周矗立著幾棟淺藍色磁磚鋪的教學樓。南面的一棟教學樓旁是一個老舊的磚墻廁所,廁所的墻壁已開了幾個裂縫。廁所里黑黑的糞水溢到了外面,廁所門口墊了幾塊磚,是為了進廁所時不至于踩到糞水。“民中不僅等級差,連環境也這么差?!蔽倚睦锵?,“可是爸爸這么高興,還給我借了學費,我怎么能不讀呢?”的確是來得太晚了,整個操場上見不到一個學生。來到報名大廳,老師們都還在。一位正準備離開的女老師問:“你叫什么名字?”
“王小艷?!蔽椅⑿χ卮?。
“你怎么到現在才來?再晚來就報過了!”老師責備地問。我沒有想到這位老師將會是自己的班主任,隨便找了個借口說:“我的作業沒做完?!甭犃宋业脑挘蠋熡行┎桓吲d,瞅了我一眼道:“那現在做完了吧?”
“做完了?!蔽译S便回答了一句便準備去報名。
“是我們班的,幫我拿表給她填一下?!边@位女老師對另一個坐在辦公桌前的老師說。
“啊,她將是我的老師?慘了,我怎么對她說作業沒做完呢?我明明早就做完的呀,這下她會怎么看我!”
報完名后,回到餐館算了工錢收拾了東西便跟父親離開了。聽說二舅家的小孩子生病了,剛送到醫院里,父親便帶著我去醫院看望。來到醫院,舅舅跟舅媽還在祈求醫生接收孩子,可醫生怎么也不肯收,說是床位滿了。舅媽急得哭著說:“找了幾家醫院都說床位滿了,叫我們另找一家,這孩子轉眼的時間就拉得這么厲害,怎么受得了這樣的折騰!”
“滿他媽個屁,一進來看孩子嚴重就推三阻四,死活不肯接收,這些醫院哪是救死扶傷呀,我看‘吸血鬼’倒是沒叫錯!”二舅又急又怒地說。這些醫院怎么能這樣,‘白衣天使’真的不復存在了。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痛。
沒辦法,只好出了醫院到處找小衛生院,找了好幾家,終于有一家肯接收,看著孩子靜靜地輸著液水,大家這才安下心來。
“初中畢業了吧,跟我們出去打工吧。”二舅對我說。
“她考上高中了。”父親高興地說。
二舅聽了沉默了片刻說:“我聽說你的成績也并不是很好,要是好的話也進了一、二中了,像你這樣普通的成績,讀書出來還是得去打工。我們在福建就看到很多大學生都去挑大糞?!彼A送=又f,“像你們這種家庭又困難,眼看小龍也大了,家里還連間房子都沒有,到時找老婆都難。”
這些困難我都知道,可要是就這樣放棄學業,我真的不甘心?!艾F在名已經報了,錢也已經交了。”我對舅舅說著,可是舅舅的話卻在我腦海里回蕩著。
“民中也不錯的,人家的孩子復讀了都沒考上。就讓她去讀吧?!备赣H說。
“孩子沒事的。”醫生對抱著孩子的舅媽說。
“謝謝了,醫生。”舅媽感激地說,二舅也說:“謝謝,謝謝!”
為了平時能省些錢,父親跟鄰村一個同學的家長商量讓我們兩個孩子在外面租住房,不住校。這個同學家也很貧窮,她父親是個酒鬼,整天事做不做是一回事,每一頓飯少不了二兩小酒,喝了后就歪歪斜斜地走在大路上,有時摔倒了就將就睡在大路上。這位同學個子小小的,長相極普通,但是很上進,在學習上不曾像我一樣突出,但這次考試分數竟比我的還高二十分。我們倆在初三時是同學,但只偶爾說過幾句話,并不了解對方,只知道我們都是努力奮斗的人,都是窮人家的孩子。
于是我們在離學校不遠的地方找到了一間瓦房,房間不大,二十多平米,一道門,一道窗,很通風,光線不錯,房租也不高,每個月五十元的房租,每家每月只需二十五元就夠了,這點費用只是住校費用的二分之一,更重要的是我們可以自己煮飯吃,能省下更多的生活費。
每天放學后我們就輪流著燒菜煮飯,很多時候為了省錢,我們買的菜都是紅豆、白菜、洋芋。我們不僅在吃的方面省,穿的方面也一樣舍不得花一分錢??墒浅抢锖袜l下畢竟不同,同學們都穿得很得體,城里的同學更是打扮得漂漂亮亮。而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即便知道自己的窮酸樣會引起別人的排斥,還是舍不得給父母要錢買件新衣服。陽光明媚的日子我總是穿著那件像農村婦女們穿的粉紫色襯衣,那是上初中時人家收來送的,褲子總是那兩條牛仔褲換著穿,鞋子是母親給我買的布鞋。這一身穿著跟城里的學生比起來的確是一副鄉巴佬的模樣。我很清楚這一點,可是我打心底里認為不應該用外表來贏得別人的尊重,而應該是成績。這時我的成績還好,只說數學,第一次測驗結果出來了,老師告訴大家最高分是92分,最低分是23分,當我領到試卷時看到自己得了86分時,老師對我投來了滿意的目光。到了高中,好像時間更為緊迫了,老師們不再像初中或小學的老師那樣在上課的時間可以公布一下所有人的分數,幾個科目測驗下來,老師們都只是簡單地分析了測驗的結果,具體誰考了多少分,大家都不清楚。
一個多月下來,整個班里沒有幾個跟我熟悉的人,而我也因強制自己內向的習慣,很少主動跟別人交往。唯有張霞從軍訓開始就主動跟我交往,我們兩個算是很熟悉了。她學習并不好,是因為學校照顧周邊的學生這樣的特殊條件才得以進入這所學校的。她中考分數才三百分左右,聽說我考了四百多分她便很佩服。放學后,她回自己的家,我則回自己的小出租房,都是同一條路的,我們總一起回去。要經過她家才到我們的小出租屋,每天一到她家門口,她就跟我說一聲拜拜,迅速把那個小柴門推一個小縫就進去了,然后把門關得嚴嚴實實的,似乎不想把門開得太大,否則別人就會看到她家是什么樣子的。
其實我一點兒不在乎他們家到底是什么樣子。為了消除她的顧慮,我便在一個下午到門外面叫她,她沒開門,只在門內說“你怎么來了,不睡午覺嗎?”
“不想睡,所以來找你一起上學去。怎么不開門,不想我去你家玩玩嗎?”她勉強著開了門讓我進了去。一進門就看到小小的院壩里堆滿了鋤頭、鐮刀、糞箕等農具用品,還有幾只黑色大鵝嘎嘎叫著,坑坑洼洼的地上都是糞,滿地都是又臭又黑的水。三間泥土瓦房矮矮的,看不到一個窗子,在燦爛的陽光下,那房子墻壁顯得格外晦暗,房子里更是黑黢黢的。難怪她這么害怕我到她家來,我一直認為城里的人再怎么差也要比鄉下好,哪里知道她家的環境竟糟成這樣。我努力克制著意外的表情,盡量不讓張霞因為我的表情而跟我生分了?!斑@只鵝的毛又黑又亮,亮得似乎都變紅了,真好看!”
“是呀,這幾只鵝,就這只的毛長得最好?!睆埾嫉?,看到我對她們家的情況并沒有嫌棄之意,她再不像開門時那樣不自在了。從此她對我不再有顧忌,每天我們一起上學,一起回家,有時室友也跟我們一起玩。
這時我們最愛玩的就是打羽毛球,一到下課張霞便拉著我往體育室跑,每次去都是借羽毛球。我不想再像以前那樣分秒必爭,只知道學習,想換一下學習方式,勞逸結合也許學習效果會更好。
有一天,鈴聲剛停,我和張霞就回到了教室,沒想到班主任老師比往天都來得早些,已經站在了講臺上,同學們也都安靜地坐著。班主任老師就是我報名時遇到的那位女老師,她是我們的物理老師,三十歲左右,看到我們倆冒冒失失地跑來,她嚴肅地說:“全班就屬你們倆的成績最差,特別是張霞,還這么貪玩,上課半天才進教室!”這話如雷貫耳,我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教室里幾十雙眼睛都盯著我們,似乎那幾十人都是優秀的,我們是最差的,倒數一二名。我眼前一片昏暗,心情也一下子變得低落,“我真有這么差嗎?我的分數不是比這個學校的錄取分數還多五六十分嗎?老師怎么能這樣說我?”
老師個子不高,穿上高跟鞋也只跟我們處于同一水平線的高度上,我只感覺眼前就一個黑影,雖然她穿著純白色襯衫和黑色的西褲,顏色是那樣分明,可此刻的我感覺就是一個黑團擋在眼前。
“下去吧,下次別這樣了。”老師的語氣憤怒而嚴厲,眼神里除了氣憤還有稍許的輕蔑。
我紅著臉下去了,張霞也跟在后面,我沒看到當時張霞是什么表情,我只知道自己是不敢直視別人眼光的。坐到位置上后,我無心去聽老師上課的內容,雖然眼睛總是盯著黑板,還隨著老師的指示在黑板上移動著,耳朵里卻一直回響著老師的話語:“全班就屬你們成績最差的!”下課后,張霞依然來叫我一起出去玩,可是我心里還在難受,我不去了,甚至沒精神跟張霞說一句話,她無趣地回到座位上,因為除了我,她不知要跟誰一起玩。老師用幾秒鐘說出的話已讓我消化了幾十分鐘還沒有平復,這是我讀書生涯里所受的最嚴重的一次打擊。
在進入學校的那刻起,我已告訴自己,一定要在這所學校繼續努力,成為學校的頂尖生,爭取下一年進入“鴻志班”??墒谴丝淘诒娙嗣媲?,我卻成了最差的學生,無論在衣著外表上,學習品行上,我已成了這所學校最差的學生,至少在老師嘴巴里是這樣了,在同學們眼里是這樣了。我還要如何在這里繼續大放光彩?我掉進了萬丈深淵,還有出頭之日嗎?
當上課鈴響起時,我坐著看一個個同學從門外進來,當我的眼神無意落到一名女同學身上時卻招來了她的白眼,她輕視地瞟了我一眼后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我的同桌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女孩,她坐下時雖無任何鄙視的表情卻不再像以往一樣跟我微笑一下或是說上簡單的幾個字。
后來的課上,有幾個科目的老師跟以往一樣把他和藹可親的眼光放在每一個專心聽課的同學身上,因為班上很多同學一上課就玩自己的,或是打瞌睡,當然多半是城里有錢的公子和小姐們,他們是交高費進的學校,跟上英語課一樣,老師們說的話即便是漢語,對他們而言也像在說外語,什么也聽不懂,索性就不用聽。而老師的眼神這時對我來說是多么大的安慰,也許除了數學老師、化學老師、英語老師、地理老師,不再有人給我這樣的眼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