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很快就過了大半年,又到了插小秧的時候。景燕請我幫忙,雖然是老同學,我跟景燕的交往并不多,只因為她家是景老師家的鄰居,我就很樂意地答應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感情要說放棄,哪有那么容易,自從那封信送出去后,我知道我跟景老師已經沒戲了,可我還是放不下,還是經常思念他,只要有機會,我想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見到他的機會。
栽了一天的小秧,終于可以收工了,終于可以回到景艷家,終于可以見到景老師了。
當我們一起到湖邊洗腳時,跟我最要好的小芳突然從我身邊掉進了水里。小芳在水里掙扎著,頭朝著湖中央的方向,腳朝著我,我急得伸手去拉她的腳,可她越掙扎離我越遠。我急得直叫:“快救救她,怎么辦?快救救她,誰會游泳?”頓時,我腦海里浮現著姐姐在水里掙扎的樣子,這一刻也許大家都被嚇呆了,景燕卻冷靜地說:“沒事的,我去救她!”說著,她在水里挪動著腳步,“你快點呀,景燕,快點。”我焦急地說著,覺得她走得太慢,并沒有意識到在水里走路是有阻力的。我著急地盯著掙扎著的小芳,生怕一秒鐘的時間就會再也看不到她。當景燕抱住小芳后,大家這才松了口氣。原來小芳掙扎的位置水并不深,只淹到她們的腰部。景艷拉著小芳上了岸,我擦了擦眼淚,抽泣著給她理順滴水的頭發,這時小芳竟笑了。“你還笑得出來,都快把我們嚇死了。”我說。
“我很慶幸我還活著呀。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小芳對我說,“我得回去換衣服了。”
“好,當然好了。”我因為受驚,心情還沒有平復,但我明白此刻小芳很需要我的陪伴,因為我是她最要好的朋友。
“那我跟你們一起去吧。”景燕以一個主人家負責任的口吻說。
“不了,王小艷陪我去就行了。”小芳堅決地說。
“原來我在她心中是這么重要,現在她只需要我陪著。”我突然產生一種內疚感,“為什么救她的人不是我?為什么我沒有第一個跳下水去救她?”
來到小芳家,她的爸媽都在家,看到小芳濕淋淋的樣子,都有很心疼。小芳換衣服去后,她爸爸問我:“是你救了小芳吧?”
“不是的,她摔下去時,我拉她的腳,可是拉不到。”我慚愧地說,“是景燕救了她。”
“哦。”她爸爸停了停接著說,“救人時,不能拉腳,也不能拉手,只能從后面拉頭發,不然她本來是很慌張的,你拉她的四肢,她就會掙扎,就會適得其反。以前我年輕的時候看到一個女的掉進河里了,我立刻就跳下水去救她,從她后面輕輕拉著她的頭發,她就跟著我上了岸。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就是這個道理。”我越聽越是內疚,“遇到萍水相逢的人都應該要救,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都沒有去救她,我真是太自私了。”
小芳換好衣服后,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們一家人都叫我留下來吃飯,可我卻決定去景燕家。這時不再是因為想要見到景老師,而是慚愧到無地自容,無顏面對她及她的家人。
她們兩家住在兩個不同卻相鄰的村莊,我頂著暮色,帶著沉重的心情來到了景燕家。來到景燕家吃了飯我就早早地睡了,心里一直壓著一塊大石頭似的,一直在為小芳的事而難過。我一直跟別人看待自己一樣看待自己,自認為是那么完美,此刻當我發現自己的弱點時,我是那么悲哀和自責。
這一晚上我跟景艷睡,夜很深了我才睡著,我又進入了夢里:我跟弟弟走在一座不高的小橋上,突然我們發現橋下的水里有一個雞蛋,突然間,弟弟為了那個雞蛋跳了下去,人就消失不見了,我一下子驚醒了過來。
從那以后,也許是內疚的魔鬼讓我疏遠了她,也許是她真的在怨救她的不是我,從而鄙視我跟她之間的友情,從此我跟小芳的關系疏遠了。“你在怪我嗎?對不起,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沒有第一個去救你,可是我真的不太會游泳,我只在淺水處玩過,沒有在深水處游過,我甚至懷疑在深水處自救都不可能,更別說救別人。請你原諒我,讓我們回到以前吧,不要因此毀掉我們的友誼!”我內心祈求著,我很傷心從此失去了一份原本很真摯的友誼,卻從沒主動去改變過那種“一去不復返”的狀態。為什么呢?因為我知道有些東西一但失去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再解釋也只會讓別人覺得自己更回像個可笑的小丑。
第二天,我繼續幫景艷家插小秧,小芳今天沒來。插完小秧,飯都沒吃我就去了景老師家。我的心情還是那么糟糕,卻更想見到景老師了,這時的我需要景老師也許就像昨天小芳需要我一樣,見到他也許我心里就會好過些。景艷家跟景老師家不過相隔百米,在這短短的路程上,我因為馬上要見到他而激動不已,興奮的狀態竟然讓我暫時忘記了昨天令人痛苦的事。
景老師家的大門是開著的,屋里卻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有人在家嗎?”我大聲問。
“有!”是景老師的聲音,他從廚房里走了出來,“王小艷,你怎么來了!”快活地笑說著說,見他如此,我也突然快活了起來,暫時把小芳的事忘了。
“快進來,我們正在包餃子哩。”
我高興地跟著他進了廚房,可是廚房里竟有一個漂亮的女子正在包餃子,原來他所謂的“我們”是指他跟她。我的心情一落千丈,想哭卻不能哭。這女的(我不想稱她為女孩,因為在當時我比較小,在我眼里,我才是女孩,她卻是一個待嫁的大姑娘。)個子不高,可身材窈窕,面容清秀,算得上是美女。從他們的談話中可知她是開餃子店的,看著他們有說有笑,我坐在一旁一語不發,我想像以前一樣裝作不在乎,可是這時我怎么也裝不了,但我又不可能把我此時的不快全倒出來,畢竟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一個學生,一個還未長大的學生,即便這時我已經十六七歲。
“你會包餃子嗎?”景老師笑著問我,只是為了讓我感覺沒有被孤立,“不會。”我感覺到此時自己表情是暗沉的、沒禮貌的,可是我再做不到笑著去回答他的話。原來當你還能裝笑的時候并不是真傷心的時候,真傷心的時候你是怎么也裝不出來的,真裝出來了那也是笑著哭,你的傷心更會暴露無遺。
“過來讓這位姐姐教你。”當我回答了那幾個字后,整個屋子的氣氛是多么陰沉,景老師微笑地說著,想改變這樣的僵局。
“我學不會。”我還是那樣的語氣,他越是微笑,我心里越是難受。
“你這么聰明,怎么可能學不會,來呀!”
“是呀,快來我教你。”女的笑著說,用對一個小孩子說話那種親切的口吻。
我搖了搖頭,心里難受極了,強忍著盈到眼眶的淚花。景老師和餃子美女同時看了看我,我不知道此時他們心里各自在想什么。餃子美女沒把我當大人看,對我仍然很客氣,煮好餃子也要先乘一碗給我。“謝謝。”我接過碗,慢慢地吃著,那餃子像一塊塊石頭,實難下咽。我很久沒吃過餃子了,若是平時,一定會覺得這餃子很美味,因為那個年代,我們從小到大沒吃過幾次餃子,甚至連餃子的味道都記不起來。可今天,餃子吃完了,我還是不知道餃子是什么味道。我不想再當“電燈泡”,才放下碗就準備離開。“你要回家嗎?我騎車送你回去好了。”景老師說。
“不用了。”我說著便要走。
“你先坐會兒,我送她回去,一會兒就來。”他對那女的說。
“好的。”
說著景老師發動了停在門口的摩托車,讓我上車。
在路上,坐在景老師的身后我感到幸福,希望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可是想到他家里還有一個美女在等著他,我就好心痛。我很想對景老師說:“你不要喜歡她,我還是喜歡你的,我一直都喜歡你的。我已經喜歡你四年了,你不可以喜歡別人的。”心痛得讓我感到孤寂和寒冷,哪怕這一刻,跟景老師之間沒有一寸距離。我很想從后面抱著他,可自己畢竟是個學生。我多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那么我就可以和景老師永遠在一起了,再不怕年齡的懸殊,再不為別的事而需要放下對他的愛。在車走下坡路時,我家的樹林也快到了,這同時也意味著我將永遠離開景老師了。我情不自禁地把頭輕輕地靠在景老師的背上,這樣的行為是不檢點的,在我看來,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就想這樣靠右著他,既幸福又痛苦。“怎么了,你害怕嗎?我開慢一點。”景老師話里的每一個字像一根根針刺向我的心,這時的他一個字不說,我心情反倒會好受些,那樣至少我知道他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可是他說了,那話仿佛證明了我們除了師生關系,從來就沒有其它關系似的。
一會兒就到了,我下了車,景老師迅速掉頭走了,仿佛想盡快遠離我,又仿佛忙著趕回去見他屋里的美女。
看著他的背影,我忍了半天的淚水終于流了出來。距離我寫信的時間一年不到,他就有了女朋友,他就真的一點也不愛我了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景老師,難道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嗎?
不,不怪他,都怪我那一次躲開他,還有那一封該死的信,不然他不會離我而去的,而且還那樣快。可是他為什么不能理解畫上那些詞呢?難道一直都是我在自作多情嗎?不,不是的,他明明曾經盯著我看了好久好久,他曾經因為我的逃避而垂頭喪氣,他一定是喜歡我的,可是現在——我很想大哭一場,我沒有立刻回家,坐到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擦著眼淚。“算了,一切都是我做出的選擇。他不會再用以前的那種眼神看我了,這不正是我想要的結果嗎?為什么我要這么傷心?不要傷心,努力學習,那才是你的任務!”我擦干眼淚,沉默了半天才回家去。“媽,我回來了。”母親正在樹下撥草,“你怎么從這邊來啊?”我平時都是從另一條小路回家的。
“是景老師騎車送我回來的。”心情已經平靜下來了。
“景老師?”母親有些驚訝,然后神秘地笑著說:“他喜歡你吧!”
“媽,你別胡說了,人家對我好,是把我當學生看。”我懶洋洋地說著,卻對母親說出口的話感到詫異,我可還是個學生,難道母親看出了什么,而且不反對我談戀愛?
“我看不是,那次他跟另一個老師來這里摘桃子,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我是學生,他是老師,怎么可能嘛!”
“怎么不可能,學生跟老師結婚的例子很多的。”
“結婚?”我比較保守,聽到這個詞時我感到驚訝,“唉呀,反正是不可能的。人家現在都有女朋友了。”
“你怎么知道人家有女朋友了?”
“我剛從他家來,他女朋友就在他家。”
母親聽后沉默了一會兒說:“有女朋友算什么,要結了婚才算。”
“唉呀,我不跟你說了。”說著我走進屋里,把書包無力地往床上一扔,坐在凳子上。“什么結婚啊,現在是一點兒希望也沒有了。”我絕望著,“誰讓我反反復復呢?好好讀書吧,即使他沒有找到女朋友,也不一定會等我到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