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甚要她做仙草貝?
她壓根不知那是什么東西?
“柳爺,奴婢……不行的。”秋紋將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柳劍染見她臉色緋紅,更添幾分可愛之意,笑意也就更深了。“秋紋,我說你行你就行。三日之后,你定能做出我愛吃的仙草貝!”
說罷,哈哈離去。
秋紋更慌了。柳爺?shù)降鬃魃酰?
她想追過去問,可是不敢。
甄氏瞥了瞥秋紋手里的簸箕,說道:“身子不好,別太賣弄。我的話,都當耳旁風了?”
“不是。”
“還說不是?我的干兒子,怎么看起來一副和你熟溜的樣子?”甄氏的目光里懷了揣測。
“不是不是。”秋紋也不知怎么說了。
“是不是,我自會知曉。”
甄氏剛來小廚房。這丫頭受了冤屈,還有傷。紅口白牙地也沒證據(jù),她犯不著和個丫頭過不去。
秋紋回到通鋪,思來想去,總覺煩惱。
仙草貝?能吃的還是能喝的?
話說那柳劍染卻也多舌,去了溪墨書房,便笑嘻嘻地告訴他:“咱們有口福了。”
溪墨正下棋,左手捏黑,右手握白,兀自出神。
柳劍染只得再說第二遍。
溪墨方停了棋,說道:“你說的口福,我不稀罕。”
劍染就笑:“可還記得仙草貝?清涼解暑,滑膩入口。夏冬都能吃。那一回我們在萬家村埋伏,天氣酷熱,吃了幾回那涼冰冰的東西,便是那仙草貝。此后回來了,你也念念不忘的?”
溪墨一聽,便問:“那東西府里不做的。休要為難了下人。沒有仙草貝,喝點兒苦茶,一樣解口。”
劍染便又哈哈。“如今我著了人做。晌午后再去囑咐一番,不出后天也就成了。”
見他說得詭異,溪墨不得不問:“你找了誰?”
“秋紋。”
溪墨皺眉:“她還在養(yǎng)傷,你如何又差遣她?想吃,只管騎馬去萬家村買去!”
“做點兒仙草凍,不礙事的。鍛煉鍛煉手腳,反比整日吃睡強!”劍染不聽溪墨的。“過幾日,便是上陽節(jié)。我聽說,上陽節(jié)也是老太太的生辰。每逢這個時候,你家里的人都在暗自較勁兒,討老太太的好。今年,你不用費心思了。”
“何意?”
“今年的禮物便是一碗仙草貝!老太太沒吃過那野意兒,山珍海味地慣了,嘗了這鮮,保管喝了還想喝。”
史府有一樁好。或者說,老太太有一樁好。
她深知各宅各院單過自己的日子,年輕人又有個愛睡懶覺的毛病。所以每天早上并不讓孫子孫女過來請安。
溪墨是長孫。他要來,柳劍染少不得也跟著來。
這是苦差使。
老太太醒得早。天剛蒙蒙亮,就起床梳洗用餐了。
綺蘭和一撥丫鬟也跟著早起。
溪墨和劍染每天深夜才睡,第二天不免延遲了起床時間。這每天早早請安,與溪墨尚可,與劍染卻是個苦差使。
他是客,老太太也常問起他,更不能不來。
如此免了日日問安,與劍染自是稱愿。前年,老太太又撥一筆款子叫他修補柳家的祖墳。劍染感念,所以想送點兒東西表表心意。
送甚好了?老太太什么都不缺。
老太太就好吃些冷冷涼涼的東西。虧她年紀大了,腸胃比年輕人還好。便是那一碗涼涼的仙草貝爽心入口。吃了就算冷,喝上幾口熱茶也就能勻過去的。
他問詢過那賣仙草貝的婆婆,這嫩嫩的涼粉怎么個熬制法。方法記住了,且也不費事。無奈劍染不諳炊事,還需尋個人做。他口述方子,別人行動。
也不知怎地就想到了秋紋。
若秋紋不經(jīng)過,劍染還是會找她。
“你倒會做人情,只別勞累別人。”溪墨搖搖頭,并不贊同。
“這事兒你別擋著。差遣了秋紋,我賞她銀子便是。”
“聽你這話,好像你們柳家有許多銀子似的?”
溪墨捉狹。
劍染尷尬一笑:“幾兩還是有的。老實說,秋紋那丫頭若還當燒火丫頭,委實可惜。你是主子,莫如將她調(diào)離灶房,去大灶切個蔥蒸個包子什么的……也比整日灰頭土臉地強。”
他這話里,分明又充滿了對秋紋的疼惜。
溪墨頓了頓腳步。
小廝青兒奔了過來:“大爺,李總管有話兒請示您呢。”
劍染奇異:“有話兒不進來說嗎?”
青兒搔了搔頭皮,解釋:“李大哥哥說了,上回審理小廚房的事兒,冤枉了好人,又沒尋著壞人,實在不好意思進來。他知道犯錯兒了,一直等著大爺您處置呢。沒想到大爺大人大量,不予追究,如此就更不好意思了。”
劍染又道:“如此磨磨唧唧的,李總管到底想說什么?”
青兒繼續(xù)道:“李大哥哥從梅花庵回來,說以前那個撞頭自殺的戲子,如今在外養(yǎng)好了身子,到底怎么個安排法?”
劍染奇了:“那小戲子是二爺史昱泉買去的,和草廬有何干系?”
溪墨便叫青兒:“只管讓李總管進來說話。”
“是!”
青兒一溜煙地去了。
李顯貴審錯了人。論理,是該受懲處。但溪墨也自責。一則李顯貴是自己指派的;二則當初自己也懷疑過秋紋。
溪墨是有心人。再冷眼觀察幾天,務必將她從灶房抽離。
李顯貴別別仄仄地來了。
溪墨開門見山:“別的你不用說。我只問你,這件事你不去找二爺,為甚找我?”
李顯貴一臉的苦惱。
“大爺,那小戲子名叫鶯兒。老奴也是好吃好喝地供著她。她身體好了,老奴便欲將她送到二爺那處,繼續(xù)唱戲。可她要死要活地不干哪!說老奴要再逼著她,她還得撞墻!老奴就問她,不唱戲想作甚?她說她這條命是大爺您救的,如今就該來報答大爺您,給您做牛做馬,當大爺您的使喚丫頭!”
李顯貴在梅花庵,藏著一個外室,名喚錦娘。
這錦娘也唱過戲,跟著戲班子天南海北地闖過。那一日,聽說有個戲子不堪被賣,撞墻尋死。錦娘便起憐憫之心,去見了鶯兒。李顯貴本不想兜攬此事,是錦娘同情鶯兒,央請他去求史府大爺。
丫鬟、戲子同屬下九流。但戲子是九流之末,地位最低。
鶯兒寧當丫鬟,不作伶人,李顯貴還起了幾分敬佩之心,因又將此事兜攬下了。
柳劍染哈哈一笑。
李顯貴更皺起了眉頭:“大爺,老奴也詢問過二爺。二爺說既那小戲子額頭撞壞了,保不定腦子也壞了,甭管多標致的丫頭,也不要了。如大爺您再不收,那戲子就該被干娘再次發(fā)賣了。若賣進勾欄妓院,只有比當戲子更慘了。哎……”
李顯貴更是連聲嘆息。
“發(fā)賣就發(fā)賣。你當史府是慈善堂子嗎?”
柳劍染不悅李顯貴這語氣。他話里話外地,分明幫著那小戲子。
“大爺,老奴只等您的話……”
這確是個難題。
溪墨有法子。
“我這里不用人伺候。既她有骨氣,那我還她自由。你告訴我,當初買下她花了多少銀子?”
李顯貴沒曾想大爺這樣問,悶悶道:“八十兩。”
“好。這些都算我的帳上。”
草廬有獨立的賬房。由玉夫人從娘家?guī)淼囊粋€老仆掌管理賬。玉夫人外間的田畝租子,也是這老仆登記填寫。
李顯貴無法,點頭退下。
李顯貴前頭走,后腳兒柳劍染也走了。
那小廚房后面,是一處嶙峋的假山石。假山石周圍,覆蓋著高大的紫荊木,又長有柳樹。劍染只想趁人不備,將秋紋帶入柳叢說話。
晌午安靜。
秋紋一人在耳房縫補舊衣。甄媽媽發(fā)了每人兩只梨子,那兩個與她同宿的丫鬟,去外頭涼快吃梨了。
幾聲蛐蛐兒叫。
劍染已經(jīng)跑向窗戶外邊,與她招手,口中低喚:“秋紋,秋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