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楊家將故事考論作者名: 陳小林本章字數: 1839字更新時間: 2020-08-14 14:04:00
3.北大世本的意義
無論北大世本的性質是上述推測中的哪一種,有一點可以確定無疑:這個本子是明代后期商業出版文化的一個產物,反映了當時各地、各家書坊,尤其是建陽和金陵書坊之間的商業往來乃至競爭關系。
金陵和建陽書坊之間的聯系,是一個饒有興味的問題。肖東發(1949—2016)以建陽余氏為例,對此總結說:“福建書林余氏所經營的刻書事業是與‘金陵’有著多方面的聯系的:一種情況是‘金陵版’書籍傳到福建,由余氏重刻;一種情況是建陽余氏刻本,傳到南京,由金陵書坊翻刻;第三種情況是福建余氏族人在南京開設書肆,從事刻書售書?!?img alt="肖東發:《明代小說家、刻書家余象斗》,《明清小說論叢》第四輯,春風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第20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48EFE1/1553251620594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410933-a7eVJ4798y6BpPzXT4t3TOYNhGwE22Td-0-f0a19abe2a289b5efab7906ce32ac5c1">這里不妨舉一些實例:
(1)雙峰堂本《大宋中興通俗演義》每卷題“書林雙峰堂刊行”,而卷七題“書林萬卷樓刊行”,版心又題“仁壽堂”。萬卷樓、仁壽堂是金陵周氏堂號,該書圖記刻工“王少淮寫”。應是金陵周氏重刻余氏本。
(2)《英烈傳》楊明峰刊本卷一題“原版南京齊府刊行,書林明峰楊氏重梓”。
(3)《盤古至唐虞傳》《有夏志傳》二書署“書林余季岳識”,封面左下題“金陵原梓”。
(4)三臺館本《大宋中興岳王傳》與南京萬卷樓本同,但不附《精忠錄》。
(5)三臺館本《唐書志傳》的正文、序文和金陵世德堂本相同,三臺館本序署“三臺館主人題”,世德堂本序文后題“癸巳陽月書之尺蠖齋中”。
(6)遼寧省圖書館藏《新鋟評林旁訓薛鄭二先生家藏酉陽搜古人物奇編》原題“閩書林陟瞻余應虬梓行”,該書每葉版心下均刻有“南京版”三字,卷末牌記云:“萬歷乙酉秋月南京原版刊行。”
(7)國家圖書館藏《藝林尋到源頭》原題“潭陽爾雅甫余昌宗匯輯”,卷首有朱永昌序,稱“余友(指余昌宗)寓金陵有年矣”。王重民(1903—1975)據此推測:“昌宗殆為建安余氏之設坊于金陵者?!?/p>
(8)閩建書林葉貴刊焦竑《皇明人物考》,同時在金陵三山街設肆,名“金陵建陽葉氏近山書舍”,又稱“金陵三山街建陽近山葉貴”。建邑書林蕭騰洪《新刻太醫院校正痘診醫鏡》,又在金陵蕭騰洪有書肆名師儉堂,刻《玉簪記》等書,疑為一人。
萬歷十九年(1591)刻本《新鋟朱狀元蕓窗匯輯百大家評注史記品粹》一書中有這么一段話:“辛卯之秋,不佞斗始輟儒家業。家世書坊,鋟笈為事。遂廣聘縉紳諸先生,凡講說、文笈之神業舉者,悉付之梓。因具書目于后……余重刻金陵等板及諸書雜傳,無關于舉業者,不敢贅錄。雙峰堂余象斗謹識?!?img alt="引自肖東發:《明代小說家、刻書家余象斗》,《明清小說論叢》第四輯,春風文藝出版社1986年版,第198—19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48EFE1/1553251620594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410933-a7eVJ4798y6BpPzXT4t3TOYNhGwE22Td-0-f0a19abe2a289b5efab7906ce32ac5c1">可見余象斗并不否認他重刻金陵書板的事實。
當然,正如學者已指出,建陽書賈往往以“京本”標榜,“其作用大約不外于表明這部書并不是鄉土的產物而是‘京國’傳來的善本名作,以期廣引顧客的罷”。這一現象反映了兩地書坊還存在出版競爭關系。仍以余象斗為例。金文京(Kin Bunkyo,1952— )指出,余象斗于萬歷二十年(1592)出版《三國志傳》,也許意識到上一年南京刊刻的周曰校本,有與之對抗的意思。他第二次出版《三國志傳評林》時,似乎受到了周曰校本的影響。以后,建安書坊向南京本的傾斜越來越強烈,出現把南京系的“通俗演義”和建安系的“志傳”兩種書名合并作一個書名的版本(鄭少垣本、楊閩齋本等)。到了吳觀明本,就舍棄建安系的本子,完全接受周曰校本了。
這層意思,余象斗的“夫子自道”傳達得更加顯豁。
明刊本《八仙出處東游記》余象斗序云:“不佞斗自刊華光等傳,皆出予心胸之編集。其勞鞅掌矣!其費弘巨矣!乃多為射利者刊,甚諸傳照本堂樣式,踐人轍跡而逐人塵后也。今本坊亦有自立者固多,而亦有逐利之無恥,與異方之浪棍、遷徙之逃奴,專欲翻人已成之刻者,襲人唾余,得無垂首而汗顏,無恥之甚乎?故說。三臺山人仰止余象斗言。”
雙峰堂本《三國志傳》扉頁有一段識語說:“余按《三國》一書,坊間刊刻較多,差訛錯簡無數。本堂素知厥弊,更請名家校正潤色批點,以便海內一覽。買者須要認獻帝御位為記。余象斗識。”眉欄又鐫有余象斗撰寫的《三國辯》,全文曰:“坊間所梓《三國》何止數十家矣。全像者止劉、鄭、熊、黃四姓。宗文堂人物丑陋,字亦差訛,久不行矣。種德堂其書極欠陋,字亦不好。仁和堂紙、板雖新,內則人名詩詞去其一分。惟愛日堂者其板雖無差訛,士子觀之樂然,今板已矇,不便其覽矣。本堂以諸名公批評圈點校證無差,人物字畫各無省陋,以便海內士子覽之。下顧者可認雙峰堂為記?!?img alt="陳翔華主編:《三國志演義古版叢書五種》第一冊,中華全國圖書館文獻縮微復制中心1995年版,第3—5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48EFE1/155325162059420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2410933-a7eVJ4798y6BpPzXT4t3TOYNhGwE22Td-0-f0a19abe2a289b5efab7906ce32ac5c1">
痛罵那些翻刻自家書板的人,貶低其他書坊所刻的書籍,抬高自家所刻的小說,無非是激烈商業競爭背景下的銷售策略罷了。
作為明代的兩個出版中心,建陽和金陵書坊之間既有合作,也有競爭。前文對北大世本性質和來歷的推測,正是基于這樣的出版環境而考慮的。反過來,北大世本的出現,自然也可以說是這種復雜關系的一個折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