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島港口

站在飛艇停泊的懸崖邊上，可以望見遙遠處翻騰的云海，云層掩映燦爛陽光。

德麗莎手搭涼棚，看著面前匍匐的巨大黑影，頗有些無言以對。

“圣1504目前待命的浮空艦里，‘桃太郎’絕對是最棒最出色的孩子！放心交給我們吧！最多三……不，兩個小時！我們一定會把所長大人安全送到長空市！”

胸肌健碩的大漢爽朗笑著，一口上好白牙閃爍著耀目的光。

雖然德麗莎看他像健美先生多過“浮空載具高級項目組組長”，壯漢的自信話語還是讓她下意識放了心。

“路上你們可能會遭遇崩壞獸群的攔截……”德麗莎還是有點擔心。

“‘桃太郎’無所畏懼！”

組長露出老父親般的慈祥笑容。

“圣女大人聽說過那個瀛洲民間故事嗎？桃太郎帶著小狗、小貓、小猴揚帆出海，斬妖除魔！”

“什么貓貓狗狗的？”德麗莎愣住，“船上還有別的東西？”

“啊，只是桃太郎的傳說而已，不必在意！”壯漢賠笑，“圣女大人請放心！桃太郎從誕生那天起便做好了隨時玉碎的準備！”

“別用玉碎這種詭異的詞！我要的是長光她安全抵達，不是像‘神風突擊隊’一樣有去無回，把骨灰灑在海面上！”

德麗莎心口一悶：“還有誰能解釋一下，為什么‘桃太郎’總給我兇惡萬分的感覺？它的外形怎么這么像一只，嗯，一只……崩壞獸？”

碩大的紫青色獸頭占據了艦身的四分之一，昂揚的怒角，收于腹前的四爪，鱗片仿若雕刻的波浪一樣此起彼伏。

如果不是在其身上感覺不到絲毫生命波動，德麗莎簡直懷疑這是一只中國神話里游出的蜿蜒惡蛟，靜靜匍匐在懸崖邊。

組長搓著手，說：“其實它……真的是崩壞獸。浮游級崩壞獸‘青螭’——整座艦身都是由它的遺蛻改造成。準確來說我們只是做了一點微小工作，結合現代仿生學設計與傳統懸浮載具工藝……”

“說人話！”

德麗莎不耐煩地揮手，每當這些幺蛾子開始正經給她科普的時候絕對不對勁，九成可能是在蒙人……剩下那一成是米歇爾老頭兒的良心。

“我們小組當時看漫畫找靈感，其中一個研究員是《惡魔人》的死忠粉，他嚷嚷說連變形和肉體改造都做不到的科技就是廢物，他口才很好我們都說不過他……”組長老老實實地說。

“你們就因為口才好采用了他的建議？！”

“怎么會！”組長義正言辭，“圣1504從來不聽無聊的詭辯！都是那家伙身體素質太好……他練自由搏擊的，我們打不過他……”

“你們！”

“但是桃太郎很可愛不是么？！”組長猛地直起身子，“桃太郎的性能不用懷疑！甚至實戰測試里，我們發現他兇惡的外形居然對低階崩壞獸有威懾作用。雖然原定設計是偵測和運輸用的浮空艦，但我們按照研究所慣例加載了主炮接口……和巡游式護航武器！小規模的沖突里他絕對所向披靡！”

德麗莎皺著眉還想說什么，艙門口靜靜等待的女孩打斷了她的話。

“我準備好了，德麗莎。”

長光沒有抬頭，聲音很輕。

“所以全世界也阻攔不了你么？”

德麗莎苦笑。她揮揮手，組長點頭哈腰退下了。

女孩有些吃力地踩上了船身，她踮起腳，鉆過艙門，靠著舷窗安靜坐下。她的雙手放在膝蓋上，深紅色的綁帶在小腿上纏繞了一圈圈，勾勒出漂亮飽滿的弧度。

“那是什么？”

德麗莎注意到了奇怪的青銅小盒，造型古樸，花紋模糊，被長光小心地放在腿上。

“她的東西。”長光撫摸著小盒，“聽到了嗎？它在訴說著對回到主人身邊的渴望。”

“聽起來像條可憐兮兮的小狗。”

德麗莎瞥了一眼盒子，聳肩，“你好像很確定能見到她？”

“她愿意現身了。也許……她也有疑問找我。”

“我是指籠罩長空的神國領域。”德麗莎皺眉，“你似乎對她很有信心？”

“黃泉命途，亡者不赴。”

“什么？”德麗莎愣住。

長光偏過腦袋，嘴角似乎有轉瞬即逝的淺笑。

然后她直勾勾盯住德麗莎，目光里帶上些許悲憫。

“以德麗莎的頭腦，是沒辦法解釋清楚的。”

“我說……”德麗莎額角冒出青筋，“圣1504瞞著我進行的秘密研究我可還沒計較！”

女孩抬頭望天花板。大概是對浮空艦的內部構造突然產生興趣。

“呼，行……”

德麗莎深吸氣，冷冷一笑。

“那我們就來談談四天前，你從教條區數據庫偷偷竊取的資料！”

四天前的深夜，陌生的數據地址造訪了圣芙蕾雅最大的資源庫——那里有極東支部成立以來存檔的所有文件資料。

大到某次崩壞災難的具體細節，小到街頭黑幫的火并記錄。

“其實說是小偷也不對。”

德麗莎緊盯著女孩：“因為來客的膽大妄為簡直無法想象，他幾乎是大大咧咧地走進門口，然后敲響主人的房門，微笑著說拿走不謝……”

女孩眉眼低垂。

“監控圖像資料。”德麗莎說，“你訪問了由世界各地歸檔的監控資料——包括街邊的閉路系統和天網衛星監控。長光，你在尋找什么東西？在茫茫一片數據庫里搜尋，像是大海撈針一樣……是那個叫‘張木子’的女武神？”

長光默不作聲，她抬起寬松袖袍，把手伸入袖口。

“不。找到她沒有任何意義。”

女孩取出一張照片。德麗莎下意識看過去。

背景是一線蔚海藍天，白色沙灘上幾點海鷗正要起飛，趁風而動，短發女孩有些慌亂地按住遮陽帽，裙擺飄揚引人遐想。

但很明顯這不是一張風景照或寫真集，甚至女孩大概不知道自己暴露在監控攝像下，她眺望著遠海，留在照片上的是一張模糊側臉——一張亞洲女孩面孔。

“唔，我猜她不是普通人……”

德麗莎卡住了，她感覺自己說了句廢話。

在這個信息資料爆發的時代，全球大概有超過百億個獨立攝像頭在日夜不息地工作——而天命擁有這之中的七成監控系統。它們是天命掌控世界的眼睛，也是大多數崩壞災難里第一手信息的重要來源。

它們默默記錄下數量恐怖的圖像資料，這些資料當然不可能全部進行存儲、歸檔，而人工檢查對人力資源的要求也實在太高——所以自動的、智能的圖像識別是必要的。

也就是說，這張普通的照片，在地球上的某一處海灘被無意中記錄下，然后輸送到智能系統。經過識別、檢索、判斷——系統認定它具有的價值等級，并將其送往圣芙蕾雅教條區存檔。

“【文件等級C】。訪問權限要求——無。”

長光將照片收入袖中。

“它被積壓在數據庫底層，也許幾個月或者幾年后會被隨手清理掉。系統收錄它的原因是‘人員識別異常’。照片里的女孩，和中國分部登記在冊的某位女武神有著相似外貌。”

“那個叫張木子的家伙？”

“不。是一個不該存在的人。”

“可是這完全不能說明什么。”德麗莎說，“全世界有超過四十億登記人口，亞洲人占了多少？十多億總有吧。一張模糊的相似照片太正常了……”

“可是有人告訴我，我會在數據庫里找到它。”

長光打斷了她的話。

長光抬起頭，面無表情：“照片不能說明什么。張木子的出現也不能說明什么。人造崩壞的出現還是不能說明什么。可是它們一起發生了。所以我需要一個交代——對張木子的交代。我答應過她，塵歸塵，土歸土。那個女孩，照片上的女孩，她不應該出現在世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