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身形暴退，矮身屈膝，死死凝視著低頭的張木子。

鮮紅的血順著張木子手指滴下，在大理石地面暈開圓圈。

張木子呆呆抬頭，灰發少女的心卻驟然緊繃。

張木子的眼神依舊有些茫然，可是平靜的表面下卻藏著深深的……漠然！

像是大雪封山的西伯利亞荒原里，那些踩著嘎吱作響的雪和枯葉，饑腸轆轆的野獸。

少女想起她曾經在西伯利亞的“狩獵”時光。

那是一段冰冷而充滿掙扎的回憶。好幾年的時間，少女一直以為世界上只存在兩件事——守護巢穴的野獸，和揮刀屠殺的獵人。

而此刻，張木子的眼神仿佛讓她穿越從前，在反射著銀光的雪地上和狼群對視。

沒有生物愿意和西伯利亞狼群對視，因為狼群是冷血動物，在殺戮的時候永遠不會眨眼。

張木子果然沒有眨眼，她的臉上似乎是無動于衷的冷漠。

可是突襲的動作疾如烈火，狂暴如雷，黑影閃動，兩人原本近十米的距離被她瞬間拉近！

“張……”

少女剛開口喊出一個字便被無奈打斷，只好再次急速后退。

可是下一瞬間，風壓迫面，黑影已至，她竟然有些跟不上反應！

少女暗道不好，她心知自己犯了一個不小的疏忽。

這個詭異世界充滿了奇特的規則，這里的“她”并不能算作真正的她！

身體里的崩壞能蕩然無存，體質、力量、反應速度似乎也回到了數年前的水準！而更重要的，是早已習慣機甲與智腦輔助的少女徹底的不適應！

就像是在水中暢游許久的人乍然回到地面，連走路都會有些搖搖擺擺。少女的身體難以避免的出現了不協調！

所以張木子拳風襲來之下，少女只能勉強側身避過，同時提氣沉身，雙手招架開張木子揮拳的空隙，然后猛地扭轉身體，提膝猛撞！

沖膝攻擊技！泰拳最普通也最為實用的膝技。泰拳師里流傳有能用膝就別用拳的說法，這是能直接重擊對手使其喪失戰斗能力的招數。少女身形嬌小，然而出手異常狠辣，近似本能反應！

但是什么樣的女孩才會有用沖膝回擊的本能反應？

少女的目標是張木子的胃腹部，這里是人灌氣蓄力之所，乍受猛擊，必然會氣力一泄，手慢腳軟，而接下來的半秒鐘她會讓張木子徹底冷靜躺倒在地面上！

她第二次犯下了錯誤。

張木子似乎確實沒來得及反應，她只是下意識伸手一擋，而這樣的防御根本不會被少女千錘百煉的膝技放在眼里！

少女感覺到張木子身形一頓，仿佛受到了重挫。然而少女預想中的癱倒在地并未發生，下一秒更狂暴更兇狠的力量從張木子身體里涌出！

少女吃驚，本能地想要拉開距離，她完全沒能預料到張木子會擁有這樣駭人的承受力！

可是張木子反扣住少女招架的雙手，她低吼一聲，生生頂著少女的膝頂將其向后推倒！

桌椅散亂地跌倒，嘩啦啦響成一片。少女腳下踉蹌，而張木子乘勢將身體前壓，緊扣少女的雙手將她壓倒在地面，她的力量狂猛地像頭發瘋的犀牛！

少女背后一痛，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只野獸撲倒。

炙熱的氣息噴吐在少女的耳邊，一雙纖手摸上了她的脖頸。

她咬緊牙，奮力抵抗張木子的壓制，然而那雙手白嫩修長卻蘊含著恐怖力量，死死卡住少女的喉口，她胸前一痛，幾乎難以呼吸。

這一幕似曾相識，然而少女幾分鐘前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施暴者，握住他人的命運。

張木子的臉與她貼得很近，眼中的冷漠與殺意像是寒冰，幾乎快要砸落在少女的臉上！

那絕不是……一個中學不良少女能夠擁有的酷烈眼神。

少女心中一動，艱難地掙扎地喊道：“張……木子……”

全無回應。

野獸般的喘息壓抑地回響。

“張木子！”布洛妮婭怒吼。

她的聲音嘶啞，并不響亮，卻像是驚雷乍起讓張木子身體一顫，眼里的冷漠似乎化去些許，瞳孔放大，手中略松。

布洛妮婭抓住機會，她再次提膝猛撞，迫使張木子放開手的同時抬起右臂，橫過手，短促有力地揮動肘關節，

突如其來的猛烈肘擊似乎讓張木子一下子有些發蒙，布洛妮婭趁勢發力翻身，打破平衡。其實她已然收住了些許力量，否則哪怕是體型嬌小的女孩，一記狠厲的肘擊也可以讓人血流滿面甚至昏迷。

布洛妮婭翻身壓倒張木子，她絲毫不敢放松地橫臂壓制，同時死死地用膝蓋頂住。

張木子眼里的驀然殺意終于重現，她掙扎著想要起身，然而布洛妮婭卻輕輕抬手，濃稠的鮮紅的“血液”刺入張木子眼簾。

同時一股略顯刺鼻的怪異氣味讓她的鼻尖忍不住抽了抽。

“甘油。”

布洛妮婭揚了揚被“鮮血”附著的右手，輕聲說。

她又伸出手指向不遠處的陳梨，言簡意賅：“乙.醚。”

張木子全身一震，如受重擊。她有些茫然地轉過頭，看見少女手中的“鮮血”異常濃稠，呈現略暗的光澤。

“實驗室里找不到胭脂紅，布洛妮婭只能用紅色食用色素代替。如果有玉米淀粉的話，我還能讓‘血液’的透明度更加真實。”

布洛妮婭靜靜地說。

1890年代，巴黎劇院盛行一種血腥、恐怖的舞臺劇，舞臺上肆意流淌的鮮血讓觀眾興奮顫栗。在當時它的配方還是商業機密，直到數年后才為人揭露。甘油的粘稠度與光澤感，可以幾近完美地模擬血液的特性。

“成功了。假血當然騙不過A級女武神張木子，但卻可以騙過這個世界里的中學女生‘張木子’。”

千羽學園有專門的實驗樓，布洛妮婭‘清醒后’沒有選擇貿然行動，她冷靜地敲響教室辦公室的門拿到了學生學籍資料，同時溜進空蕩蕩的實驗室里做了一些小小準備。

乙.醚是布洛妮婭配制好人造假血后順手帶出的。她輕松地駭入校園內網，調出了學校檔案和地形圖，以及總計一百零三個校園監控攝像頭。發現張木子以及陳梨的教室后，完備詳細的實驗計劃立即在布洛妮婭腦中構筑。

未經彩排的舞臺劇大獲成功，雖然心里對陳梨有些許歉意，布洛妮婭依舊無比坦然地進行著自己的表演。

而演出的最終效果……就快要顯示成功與否了。

布洛妮婭低下頭，深沉的眼眸里略有些緊張。

她望向發愣的張木子。

張木子直勾勾地盯著天空，嘴唇微張。

布洛妮婭心中忐忑。

這座“虛假”的世界處處詭異，恐怕與那所謂的律者神國脫不開干系，想必也有著自己的規則、規律。

劇烈的精神刺激直接作用于意識深處，這是布洛妮婭短時間能想出來的最佳手段了。

可這過分強大的刺激會有什么不良副作用嗎？總不至于……把張木子刺激到精神恍惚，行為失常吧？

布洛妮婭也難以確定，畢竟這對她來說也是完全陌生的壞境。

“張……前輩？”她試探著開口。

仿佛是觸動了某種開關，張木子空白的神情突然化開，瞳孔微縮，像是石子在平靜湖水里掀起波瀾！

布洛妮婭還未來得及欣喜，遠勝先前的怪力便陡然從身下爆發，她措不及防之下整個人都被掙開！

張木子低吼著握拳，眼神兇厲而猙獰，布洛妮婭心中一痛。

居然……失敗了嗎？

張木子的拳影蛟龍般騰躍，沉重的風壓預示著布洛妮婭無法抵御的巨力！

布洛妮婭摔倒在地面上，毀滅的力量在她眼中飛速放大，她清楚地看到張木子眼里滿是殘酷與暴虐。

布洛妮婭突然感覺無比疲憊，似乎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

預料中的重拳卻并未砸下。

布洛妮婭臉頰一痛，似乎被人狠狠掐住。

她猛然睜開眼，看到黑發女人大咧咧地壓在自己身上，勾起流氓般的戲謔笑容，故作貪婪地感受著手中的滑膩觸感。

說是女人其實不準確，因為她眉目稚嫩，還未綻開的青澀身體裹在臟臟的藍白色校服下，袖口高卷，露出一截皓白玉腕。

這明明只是個青春正好的朝氣女孩。

可沒有誰第一眼會把她當成女孩。

因為女人和女孩本來就是兩種生物。女孩心中惴惴，像小白兔一樣蹦跳在花園里，可女人卻是花園外的火紅木棉樹，驕傲而強大。

所以就算是一張無比模糊的老照片，看不清臉看不清身形，人們也能清楚識別出女人的一眼風情和女孩的一眼爛漫。

所以只是一眼，布洛妮婭便心中確定——她回來了。

不知道為什么，安定與放松一下子涌上心頭，布洛妮婭緊繃的神經悄然松弛……然后因為小臉上愈演愈烈的疼痛又提了起來。

“哈，很聰明很會玩嘛。”

張木子笑瞇瞇地說。

“真是精彩的演出，把’我'騙得團團轉……讓你看到我丟人的樣子嘍？”

“唔……”

布洛妮婭臉上吃痛，剛想開口掙扎，張木子手下的力氣立刻又重了幾分，讓她完全說不出話。

布洛妮婭骨碌碌地轉著眼，拼命示意自己有錯便知，知錯便改，請求張前輩高抬貴手不計前嫌！

可是張木子淡淡的笑容突然消失了。

不遠處的地面上陳梨酣然沉睡，神情安穩地像樹洞里懷抱橡果的松鼠。落日灑下橙色的光，光影悠長。

“謝謝。”

張木子莫名其妙地說。

她拍了拍布洛妮婭的小腦袋，站起身，然后走向“血泊”里的陳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