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朝日將升,小和尚總算能夠從經堂回房。路過客院門前,不覺駐足,遙見那老桑樹下。喃喃自語:“為何她會說這老桑樹固執了?難道,真連斧頭也砍不開?”
忽然一陣清風,樹葉顫顫,竟聽一聲嘆息。
小和尚好奇走了過去,竟見樹下坐著一人。
“姑娘。”小和尚欣喜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姑娘抬頭看向了他,有些憂郁。“那臭道士說的他,究竟是誰了?”
小和尚蹲著了她的旁邊,回道:“師父常說,天命緣由。不是不到,時候未到。”
姑娘一愣問道:“你是說,他總有一天會告訴我的?”
小和尚含笑點了點頭,又道:“你昨晚就睡在客房里嗎?”
姑娘愣了一下,道:“你說了?”
小和尚笑笑,也就只當是了。
“汪汪汪……”小白忽然跑了來,對著姑娘狂吠。
姑娘見它頭上毛還沒張開,有些滑稽。心情也就大好了。隨站了起來,想再逗弄逗弄。
小白一個激靈,立時往后跳開。
“姑娘手下留情。”小和尚道,急走到了中間。
姑娘得意一笑道:“也罷。看在你的面子上,就算了。”
“哎呀呀,誰人如此放肆。”道士忽然出現道。
姑娘訝異道:“臭道士,你怎么出來了?”
道士道:“昨夜喝酒欠賬,貧道可沒忘。”
姑娘急道:“那你快告訴我,那人是誰?”
道士一愣,問道:“人?什么人?”
姑娘蹙眉惱道:“你休要再裝糊涂。”
道士笑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姑娘隨即看向了小和尚,但見小和尚一臉茫然,急又搖了搖頭。
“別賣關子,說清楚。”姑娘道。
道士道:“已經夠清楚的了。”說著,淡淡一笑,又換回了老和尚。
“姑娘怎還未離去?”老和尚肅然道。
姑娘撇了撇嘴,無奈惱道:“本姑娘這就走。”
夜靜靜,小和尚今夜不用罰經,但卻又輾轉難眠。
“小和尚,小和尚。”忽聽窗外有人喚道。
小和尚即一個轱轆起身下床,披著外衫便走了出去。只見月下明朗,姑娘若剛下凡。
“姑娘。”小和尚走過去,心下不知為何,只覺一朵花兒怒放。
姑娘道:“你當真不知砍老桑樹的辦法?”
小和尚道:“樹不都是用斧子砍的嗎?”
姑娘輕嘆,“果然不知道。那能是誰了?”
小和尚道:“你問師父那人是誰時,他反問是什么人。可見,或許不是人。他又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當時在場的,除了我們三人,也就只有小白了。”
“你是說那條胖狗?”姑娘驚訝道。
小和尚道:“應該是吧。”
雖然不愿相信,但姑娘別無他法。
藏經閣中,門前的角落里。小白爬在柔暖的蒲團上,正睡得香甜。夢中,自己掉入了云團,長出了比以前還雪白柔軟的毛來。陽光照耀,閃閃發光。忽聞到一股清冷的桂花香味,冷不丁打了一個激靈,急睜開了雙眼。便要狂吠,不想聲音竟發不出來了。
“嘿嘿,小胖狗你別怕哈。”姑娘蹲下來,溫柔地打著招呼。臉上擺著自認為最和善的笑臉。“告訴我,怎么才能砍斷老桑樹?”
可見小白卻驚悚地一蹦噠,急忙跳入了小和尚懷里。
小和尚因愕然,臉上也有些尷尬。急忙笑笑道:“還是我來問吧。”
姑娘即將笑臉一收,揉了揉嘴角。“那好,你問吧。”
“小白,你知道嗎?”小和尚問道。話間,眼睛偷偷一眨。
小白汪汪張著口,示意自己發不出聲音。
姑娘隨湊過來,狠狠威脅道:“你要是亂叫,我就把你給燉了。”
不想小白立時又向她狂吠,卻還更兇。
姑娘惱道:“你這胖狗,吃素的還這么兇。”但無奈,還是得解開。
小和尚見狀,油然心悅,也不知是為何。含笑道:“姑娘大人大量,何須同它計較。”
有理,有理。姑娘立時展顏,“本姑娘怎么會跟一條小胖狗計較了。”
小和尚隨向小白問道:“小白,你知道嗎?”
“汪汪汪。”小白道。
小和尚一臉茫然,似才想起道:“小僧怎么忘了,小白說的是狗語。”
姑娘卻道:“它叫了三聲,一定是說,我知道。”
小和尚奇道:“為何不是,不知道了?”
姑娘撇了撇嘴,泄氣道:“一定是那臭道士耍弄我了。”
小和尚笑笑道:“師父從不打誑語。或許,是另有玄機?”
姑娘有些泄氣道:“或許吧。月亮快向東去了,我得回家了。”
小和尚欲言又止,只以微笑相送。
姑娘隨快步朝山門走去,消失在了暗里。
冷桂清香隨月沒,麓迷叢蹤問路投。
“汪”小白喚道。
小和尚回首輕輕撫摸著它,不解道:“你說,她為何執意要砍那棵老桑樹了?”
“汪……”小白回道。
小和尚微笑的臉上,忽黯淡了下來。
“汪?”小白問道。
小和尚微微搖頭道:“有時,不知比知道好。”
“汪嗯。”小白低吟著。隨跳下了他的懷抱,回到了蒲團上。
天清朗朗,云兒不知向何飄去。晨起,落葉灑掃,任清風鋪滿地。苕帚隨意,步步將葉掀起。靜來無物周迷,只一擺一擺,聚塵堆積。抬眼,忽見山門半樹掛著一壺酒。可卻不見飲酒人在。尋去,叢中呼嚕響起。道士衣衫凌亂,鮮血斑斑,恍若同雜草里。
“師父。”小和尚驚喚道。
立時又見老和尚端坐,隨緩緩睜開了眼。問道:“老衲怎會在這里?”
小和尚道:“徒兒不知。或許是師父晨起散步,不小心跌落吧。”
老和尚認真想了想,道:“看來,是為師夜游之癥又犯了。”
小和尚隨將他扶起,忽見草叢里有塊玉佩。想是之前姑娘遺落的。
入夜,小和尚等在了藏書閣前。風清迷霧,果然見姑娘走了過來。
“小和尚。”姑娘打了招呼,看來心情不錯,懷中還抱著一只金毛小犬。
姑娘介紹道:“這是迎客君。”
小和尚立時起身施禮,“施主有禮。”
迎客君竟也微微頷首,以示還禮。
姑娘隨走到了小白面前,將它放下。竟見,它忽的有些局促。
姑娘一愣,催促道:“你快幫我問問,怎么能砍了那老桑樹。”
不想迎客君愣了半晌,方才“汪汪汪……”
小白懶懶回過頭,“汪”了一聲,樣子有些兇。迎客君立時回頭,竟躲到了姑娘身后。
姑娘奇怪道:“你堂堂仙君,怎怕它一條凡狗?”
“汪汪汪。”迎客君沉吟道。
姑娘眉頭一皺,可有些不信了。“是嗎?”
“汪汪汪。”迎客君急又叫道。抬眼見小白看來,竟嚶嚀一聲,跑了。
姑娘攔不住,立時惱道:“明天我就去告訴昂日星君,你偷吃雞腿。”
“迎客君說什么了?”小和尚茫然走來問道。
姑娘道:“它說,小白不是凡狗,不用它翻譯。”
小和尚一愣,笑道:“是嗎?”
姑娘道:“是不是,試試不就知道了。”
隨見她一臉不懷好意地走向了小白。
小白急躲到了小和尚身后,朝她狂吠。
姑娘可不吃這一套,走過去道:“小和尚你讓開。我今天倒要看看,這小胖狗是何方神圣。”
小和尚猶疑了一下,竟真的走開了。
“汪。”小白哀怨道。
小和尚卻好似沒聽到,還走遠了些。
隨見姑娘走了過去,一把將小白揪起。質問道:“說不說?”
小白很是委屈,急汪汪叫喚著。
不一會兒,竟見迎客君跑了回來,氣喘吁吁,“汪汪汪。”
姑娘一愣,確認道:“你沒騙我?”
“汪汪。”迎客君叫道,一雙大眼睛盡是真誠。
姑娘這才將小白放下,滿意道:“這簡單。”
“什么簡單?”小和尚問道。
姑娘道:“它說,只要我做十萬件好事。就能用功德在那昆侖山上修成一把開天斧,這斧子連天都能劈開,自然也能劈開那棵老桑樹。”
“汪汪汪?”迎客君問道。
姑娘道:“看在你及時回頭的份上,我就先不告訴了。”說著,又蹲下拍了拍小白的腦袋。
起身看向小和尚道:“小和尚,后會有期了。我會再回來的。”話落,便轉身離開。
小和尚急想要問她去哪,但轉眼,就見她消失在了黑暗里。迎客君,也不見了。
往日天明總覺短,如今卻覺實太遲。
又是寂靜的夜晚,小和尚又被罰在了前堂敲木魚。這次他不再沉沉入睡,但聽木魚聲卻仍是時響時弱。只見他雙眼時不時朝外望去。
月已向東沉去,可今夜還未聞到那冷桂香味。
忽“啪”的一聲,聽來都覺頭痛。
小和尚摸著腦袋,抬頭望去,只見老和尚站在面前,有些生氣。
“木魚所犯何錯?”老和尚問道。
小和尚垂下頭道:“木魚無錯,是徒兒之錯。”
“徒兒何錯?”老和尚問道。
小和尚道:“神思游離,凡塵貪戀。”
“可知錯?”老和尚問道。
小和尚道:“不知。”
老和尚一聲輕嘆道:“那就去吧。”
小和尚一愣,如釋重負,可心里卻又糾痛難忍。“師父。徒兒……”
老和尚道:“你未經塵緣,貪戀亦是常情。該走該離,終有歸時。”
“師父……”小和尚難舍道。
老和尚轉身離去,頭也不回。
小和尚含淚下跪,叩首三響。
白云遠去,蒼山仍立。誰道功名如浮云,自在心頭路常青。
只是勿忘夕下時,換得孤影無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