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秋風驚遠去,金戈馬蹄聲碌碌。五百里傳,黃塵不及掩白骨。
小和尚初下山,駭然看著眼前的景象,驚慌而不前。忽一匹紅馬跑來,腳下一軟,跪倒在地。隨見它嘶聲力竭,竟生出了一匹小馬。紅馬含淚欣喜地看著小馬,那種生之輝煌,頓時叫四周的慘烈黯然失色。
“阿彌陀佛。”小和尚嘆道。隨脫下了僧袍蓋在了小馬身上。就地坐在旁邊,念起了往生咒。
來,去,來來,去去。生,死,生生,死死。
“找到了。”三名士兵找來。
“原來是生仔了。”
“怎么還有個和尚?”
“一起帶回去,反正現(xiàn)在兵員不足。”
“可是個和尚啊。”
“和尚怎么了,和尚也是男人。帶走。”
伙房灶頭,正蒸著白米飯。炊煙縷縷,倒是同在寺廟差不多。小和尚一邊盯著柴火,一邊切著大白菜。隨即便要下鍋,入油。
“等等。肉還沒切了。”伙夫一手抓著剛殺好的雞鴨,一手提著一塊豬,血淋淋直往地上滴。
小和尚一怔,急忙閉上眼念道:“阿彌陀佛。”不覺渾身顫抖。
伙夫見狀冷笑道:“還當你是和尚了。”說著,便把肉拋到了小和尚懷里。“把肉切了,快點。”
小和尚急忙將那塊肉拎開,惶惶不知所措。
“果然和尚就只會敲木魚。”伙夫嫌棄道,一把搶過肉。“今天就先算了,去把外面的柴劈了。”
小和尚感激地向他施了一禮,無意瞥見案板上的血肉,急忙逃離眼下地獄。
很快,號角升起。伙夫忙讓他先將米飯端去,隨后鍋鏟翻了兩番,也急忙盛菜。隨放在一個大籮筐里,三盆子一起扛了跟上。一頓忙碌后,總算到了兩人吃飯。
小和尚一碗白飯端著扒拉,吃得很是香。
“怎么?嫌棄我炒的菜不好?”伙夫不悅道。
小和尚瞧著桌上兩碗紅燒肉和大白菜炒肉,為難道:“不是,只是小僧是胎里素。”
伙夫道:“我還想安安穩(wěn)穩(wěn)考個秀才了。你以為你還是以前的小和尚?自從來此一刻起,我們就只能是兵,打仗的兵。你肚里沒油,怎么打仗?”
小和尚微微頷首回道:“容我緩緩。”
伙夫這才滿意,“也罷。倒是便宜我了。”說著,便將兩碗菜一起倒入碗里,難得的盛宴。
秋水欺長雁,南飛家重建。道是故鄉(xiāng)離,別北還別南?
“來,接著。”伙夫大喝一聲,將一塊五花肉拋給了小和尚。
小和尚接過,一把菜刀掄起,便麻利地切成塊塊均勻。隨入鍋翻炒,后鍋蓋一蓋,又蹲下添柴加火。
“嗯,不錯。進步很大嘛。”伙夫滿意道,隨將蒸飯先端了出去。
但到了吃飯時,小和尚卻依舊只捧著一碗白飯扒拉。
“香嗎?”伙夫忽然問道。
小和尚一愣,因為太餓也沒注意。
伙夫笑道:“我在里面拌了豬油。要么你就餓著,要么你就吃。”
小和尚愣了半晌,隨將飯碗擱下。竟見他跑到墻角,伸手扣喉,將方才吃下去的飯都吐了出來。
“你這小和尚,也太不識好歹了。”伙夫怒道。隨將他那一碗飯也倒了過來。
小和尚吐了好幾次,直到覺得肚里都空了,連飯味都沒有。這才走過來,不好意思笑了笑道:“非我所愿,只是實在過不了心頭一關(guān)。”
伙夫氣呼呼道:“那你今晚就餓著吧。”
小和尚無奈苦笑,只好走到水缸旁邊,飲水自足。
秋云多變,少有晴空。今日不定,還下了一場小雨。寒流籠罩,傷風多有。適逢,號角又再響起。勉強成形,事態(tài)緊迫,也就無從分別了。
伙夫和小和尚也被分了披甲,持刀上戰(zhàn)場。另折體弱之人做飯。
“殺啊……”黃沙塵起,人命如履。
小和尚也被迫沖到了漩渦當中,眼見數(shù)把鋼刀砍下,血肉橫飛,四肢支離。
“還愣著干什么,殺啊。”伙夫催促道。眼都不眨,一刀一個下去,就跟往日殺雞宰羊一般。
“哎呀,你瞎啊。自己人都砍。”一名士兵捂著膀子道。奈何形勢所迫,憤而舉起的刀才沒有從伙夫頭上落下。誰料,轉(zhuǎn)眼一把鋼刀從后背刺來,竟也就結(jié)束了。
伙夫立時朝拿刀的人砍去。那刀的主人,瞬時也結(jié)束了使命。正好和剛才的士兵黃泉路上做個伴。
忽然又一刀砍來,小和尚即回身刺去。正好頂住了對方咽喉。只要再稍進寸許,便叫一命嗚呼。可見那人顫抖的得連刀都掉落,于心不忍又將刀收了回。
那人一愣,不可置信。這是遇到傻子了吧。忽見對面同營的胖子來救,刀就要朝小和尚劈下。他下意識將小和尚往旁邊一推,用自己的肉掌將刀握住。竟也變成了一個傻子。
“你做什么?打仗了。”胖子質(zhì)問道。
那人一愣,看向了小和尚。好像還不相信是自己所為。
胖子身后,立時又一把刀砍了過來。小和尚一個激靈,拿刀擋去。
“你這和尚,做什么?”伙夫怒道。手上已滿是鮮血。
這下,胖子也愣了。忽,又見小和尚身后一把刀刺來。胖子一個激靈,竟立時沖了過去將刀擋開。
“你們做什么,打仗了。”來人是位參將,厲聲喝問道。
兩人適才想起,隨提刀要將小和尚砍了。忽然參將身后又一刀來,小和尚即拉了他一把,竟神奇地,從三把鋼刀中險險躲了過去。
伙夫即要補刀,不想同營另一人也是如此想法,正好碰了個正著。
“哐當”一聲,將軍三人回頭,一時有些尷尬。
忽天上飄來一朵黑云,云上虎嘯吟吟。眾人驚懼站成了一團,哪里還顧得上什么敵我之分。
“發(fā)生什么事了?”伙夫惶恐道。
“是,是是老天爺發(fā)怒了。”胖子惶恐道。
“胡說,只只是風聲。”參將惶恐道。
“嗷”又一聲虎嘯,瞬時一道閃電劈下。噼啪一聲,便見沙場上白骨成炭。
“真,真是老天爺發(fā)怒了。”那人惶恐道。幾人急想向自己的營地跑去,但未聽到退兵號角。
又聽一聲“噼啪”,電刃鑿地。號角總算響起,誰還敢停留,即做鳥獸散去。
卻見小和尚不知為何還停在原地,昂首看著天上閃雷霹靂。
“小和尚,還不跑?”伙夫急道。
小和尚方才回過神來,急忙追了上去。
還未入夜,就見天陰若沉。空中時不時虎嘯傳來,直叫人心神惶惶。
“你說老天爺是不是發(fā)怒了?”伙夫緊緊鉆在被窩,只稍稍探出頭來。
小和尚不解道:“老天爺為何要發(fā)怒?”
伙夫回道:“死了那那么多人,一定是冤冤魂不散。所以連老天爺都驚動了。完完完了,我上午還殺了那么多人。”
小和尚一笑道:“放心吧。老天爺連你是誰都未必知道。就算要找人索命,也不會找到你頭上的。”
伙夫一個激靈道:“那,那可不一定。好好歹我方才也殺了好幾個。”
小和尚一愣道:“你是希望它來找你?”
伙夫即又垂下了頭道:“不,不。千萬別來找我。”
小和尚無奈搖了搖頭,真是個怪人。
忽一聲雷炸下,就在他們營帳前,眾人立時唬的鉆進了被窩。
小和尚見一道亮光在閃,好奇走了出去。只見一人摔在了地上,竟瞧著有些面熟。
“姑娘。”小和尚激動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姑娘起身,顧不上身上灰塵,正打算回去。一愣回過頭,訝異道:“小和尚?”
小和尚急忙走上前去,一邊打量著她有沒有受傷。一邊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
姑娘急道:“先不和你說了,可別讓它跑了。”話落,便見一陣塵煙彌漫。待散去,就不見她的蹤影了。
“別讓誰跑了?”小和尚奇怪道。
“沒想到,那丫頭還挺厲害。”竟見道士來道。
小和尚一聲師父就要脫口而出。
道士急忙伸手制止。“你覺得你師父出現(xiàn)在此處好嗎?”
小和尚表示明白地微微頷首,又問道:“你說的丫頭是姑娘嗎?”
道士忽的一笑道:“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跟我來。”說著,即將小和尚拎起,一躍往遠而去。
千山風云騰龍,穿行霧里霧外。
眨眼,在一片樹林落下。小和尚搖晃站穩(wěn)了腳,就聽不遠處傳來聲音。
“白虎,你給本姑娘出來。不要以為躲在洞里,本姑娘就拿你沒辦法了。”是姑娘的聲音。
小和尚急忙跑了過去,就見姑娘堵在洞口前大罵。
“再不出來,本姑娘就放一把火,索性把你烤了。”姑娘道。
白虎在洞里嗷了一聲,誓不妥協(xié)。
“好,那就別怪本姑娘不客氣了。”姑娘怒道,竟見四面隱隱生風。隨有一堆枯枝枯葉飄向了洞里。碰撞中,就見星火閃動。
“姑娘。”小和尚急忙阻止道,“獸命關(guān)天,三思啊。”
姑娘道:“小和尚你別管。”
小和尚急又問道:“這是為何?”
姑娘回道:“只要我抓了它,阻止它臨世。就可阻止那場戰(zhàn)爭,也就救了好幾萬人。也就相當于,做了好幾萬件好事。”
小和尚一愣,道:“兵戈止息,非是如此。”
姑娘不解道:“哦?那該如何?”
小和尚道:“民畏戰(zhàn),卻又不得不戰(zhàn)。從手無縛雞之力,到殺人如麻。只因立足之地將喪。饒是你阻止白虎臨世,界之不平,依舊侵者不息。反而白虎臨世,守城保疆,還可得一時太平。”
“是嗎?”姑娘疑惑道。
小和尚微微一笑,回道:“這半月有余,我便是一直當?shù)幕镱^兵。今日初上戰(zhàn)場。”
姑娘點點頭道:“既是你親身經(jīng)歷,想來不會大錯。”
“嗷。”白虎道。總算冤屈得以伸張。
姑娘道:“看在小和尚的面上,今天就先饒過你了。就是可惜了我的好幾萬件好事。”說著,靈機一動又道:“反正你也要臨世,要不就由我來當那神將,如何?”
“嗷……”白虎道。
姑娘泄氣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再另想他法就是了。”
“它說什么?”小和尚好奇道。
姑娘回道:“它說,臨世有天數(shù)。硬嵌命格,只會適得其反。”
“原來。”小和尚道。
姑娘隨轉(zhuǎn)身要走,忽又想起道:“你怎么在這?”
小和尚道:“是師父帶我來的。”說著尋去,哪里還有蹤影。
姑娘道:“原來是那臭道士帶你來的。那臭道士總是唯恐天下不亂,到處瞎溜達。”
小和尚又道:“姑娘是怎么認識家?guī)煹模俊?
姑娘道:“這說來話可長了。要真說來,在寺廟遇見之前,其實我們根本沒碰過面。只是在一面鏡子里,我見過他,但他卻沒見過我。”
“鏡子?”小和尚奇怪道。
姑娘道:“是啊,在浮生鏡里。”
“浮生鏡?”小和尚奇道。
姑娘道:“一句話也說不清楚。等改天有機會,我?guī)闳タ纯础!?
“好。”小和尚也便不再追問,又道:“可我?guī)煾竻s好像認識你?”
姑娘道:“那是自然。只不過,他的認識非是一般的認識。你還記得我曾跟你說過,你師父已修成了枯木游?可以生之輪回,暢游古今?”
小和尚微微頷首。
姑娘繼續(xù)道:“換句話講,也就是說,時間于他而言,并非如我們這般一路逝去。而是若一個圓圈旋轉(zhuǎn)著,而他的真神定于圓心,可任意穿行。”
“那豈非永生?”小和尚驚訝道。
姑娘道:“差不多。但若有人破了他的輪回,他也會如常人一般,壽盡而終。”
小和尚驚訝道:“姑娘,難不成你也是?”
姑娘道:“我可不是。能修成那般境界的,需有非常人的毅力和定性。且還需能舍情絕愛,寄存于天地。千百年來,千萬人之中,都未必能尋得其一。”
小和尚道:“來,去,來來,去去。生,生,生生,生生。倒也說不清,是好是壞。”
姑娘道:“沒什么好不好的。只有本姑娘樂不樂意。”
小和尚一愣,莞爾道:“姑娘說得有理。”
“嗷……”忽白虎長嘯。立時一道白影奔出。天光即滅,一片漆黑。
頃刻,便又見紅日重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