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像一個大籃球，慢慢滾出了東山頭，白皚皚的群山被一層薄薄的霧繚繞著，兩三只烏鴉懶懶地在雪地里刨著，它們在刨什么？蒿子籽，還是狗尾草籽？一胖一瘦、一大一小兩個貍貓在雪地上追逐著，白白的雪上留下了它們花花的腳印。不甘寂寞的流浪狗吐著軟軟的、紅紅的舌頭望著天空的太陽，發著呆，流浪狗的眼睛里燃燒起了紅紅的火焰，火焰越燒越旺，“汪汪汪！”，流浪狗望著山頭的太陽，狂叫著，朝著東山頭狂奔而去，在流浪狗的叫聲中，新的一天開始了。
四頭毛驢，黑黝黝的，像從煤窯里面鉆出來的一樣，每頭都拉著一個石磨子，賊溜溜的眼睛上蒙著黑布，套著繩索和木棍，拉著石磨子，在有限的磨道里轉著圈圈。磨盤上的豆子嘩嘩嘩從磨眼里流下，“咯吱咯吱”聲中，粉身碎骨的豆子被擠了出來，流到了紅膠泥做成的磨臺上。兩個女人，一個穿著紅棉襖，三十歲左右，另一個穿著黑棉襖，四十多歲，她們表情肅穆，閉著嘴，低著頭，手中拿著鐵銼子，在四個磨道里穿梭著，在四頭毛驢的蹄子外游動著。她們的身體晃來晃去，好像一紅一黑兩條游動的魚。
自從老陳上了市電視臺后，老陳這個六十九歲的五保戶突然出名了，他的事跡走進了市里的家家戶戶，他做的豆腐，他家中曾經發生過的那些被人們遺忘了的英雄事跡，統統復活了。這個方圓五里一家的山谷，野雞遍野，野兔成群，麻雀成堆，人卻稀少的可憐的山谷隨著老陳上了電視臺，也復活了。
要豆腐的電話，越來越多，老陳實在忙不過來了，就新增加了三臺石頭磨，用紅膠泥砌好了磨臺，租了四頭毛驢，雇了五個中年婦女，兩個看的磨豆子，兩個壓豆漿，最后一個燒火，老陳就負責掌握火候，聯系出售的事。
老陳的豆腐生意終于做大了，在這個滴水成冰的三九天，老陳的豆腐生意做大了，那些曾經臥野雞的院子，如今成天到晚站滿了人，有本地來買豆腐的，還有前來直播的。
經常有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們，英俊瀟灑的小伙子們，拿著手機和腳手架，一邊哼哼唧唧說著話，唱著狗不拉屎的歌，一邊直播著。老陳第一次看見了直播，老陳感到了無限的新鮮，就像他第一次學寫字看見字那樣的新鮮。人們不時地拉著老陳站在手機前面，對著攝像頭，讓老陳說兩句。老陳說，年輕的娃娃呀，不要干擾我做豆腐呀！年輕的娃娃們，總笑嘻嘻地說，大爺爺呀，做豆腐的事，就雇人做起吧，你還是陪我們玩玩吧。老陳撅著嘴說，玩玩玩，你們年輕人就知道玩，你們還年輕，能玩得起，可我老了，要爭分奪秒過日子，我玩不起呀！年輕的姑娘們、小伙子們笑個不停，老陳看著這些年輕人，心里羨慕的很。這幾天，同城里，只要有老陳的視頻，一定就會火，老陳一下子就成了網紅。村里有個叫小芳的姑娘，幫助老陳申請了個快手號，幫助老陳開通了直播，老陳不知道咋播，小芳就叫老陳播毛驢拉磨，人工壓豆腐，還有賣豆腐。老陳說，娃娃呀，我六十多歲了，天天在黃土地里刨食，就一個老粗，你讓我播什么呀！還是你們這些娃娃玩去吧，說著就急急忙忙做起了豆腐。小芳不時地拿著老陳的手機對著老陳，滾動的屏幕上面有要豆腐的，有要看老陳家那兩大把英雄紀念章的，有要看藍天白云的，有要看漫山遍野白雪的，紅心飄飄，愛心飄飄，禮物飛飛。
老陳終于閑了下來，坐在土院里的一塊木頭疙瘩上擦臉上的汗，小芳拿著手機，叫老陳看粉絲送給老陳的禮物。我的媽媽呀！這怎么半會的功夫就收入了一千多塊錢？老陳拿著手機不解地問小芳。小芳用手把兩個麻桿粗的毛辮子往身后一甩，毛辮子在空中飛舞著，飛舞著，像兩個黑皮蛇，吐著黑心子，慢慢爬到了小芳粉紅色的脊背后。哎呦我的爺爺呀，這都是那些愛心人士為你發的禮物，他們想讓你早一點湊夠錢去BJ，小芳笑嘻嘻地說。老陳露出了滿嘴的豁豁牙，黑茬茬胡子倔犟地根根向上直豎著，老陳不知道說什么，半天才回過神，他好像從閻王殿里突然來到了人間一樣，悠悠緩過神來，說道，我的那娃娃呀，要不得，要不得的，我活了六十九歲了，嚴格的說周歲是六十七歲了，這六十七年，即使是餓著肚子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從來沒有要過別人的錢，就是走BJ，我也不能白要別人的錢呀！你看我不是做豆腐著嗎，我要靠做豆腐賺錢去BJ……
老陳嘴里咕咕咕還說著，他說的話被網友看見了，直播間一個叫“云里霧里”的粉絲說，老爺子，小意思，你就不要客氣了，那都是粉絲們的心意，如果你不好意思，就給我們講一講你家那些英雄事跡，或者唱一首歌也行。其他粉絲紛紛表示同意，喊著要老陳表演一下。老陳對著鏡頭說，太感謝你們了，我只會做豆腐，你們把地址發給我，我給你們郵寄豆腐，你們也不容易，我咋能白拿你們的錢呢！另一個叫“鯉魚跳”的粉絲說，老爺子，你就不要那么辛苦了，我看著你那么辛苦，我就心里難受，我就想哭。老陳說道，勞動是美的，我在山谷里勞動了這些年，身體像拉磨的毛驢，健康的很，你就放心吧！粉絲們紛紛互動，說著沒完沒了的話，紛紛叫老陳表演一下。老陳實在不好意思讓粉絲們失望，就說那我就給你們講一個鬼故事吧。好好好，講講講……粉絲們的留言在屏幕上滾動著。
那是一個特別特別漆黑的夜，伸手不見五指，左手看不見右手，山里的狼“噢噢嗷嗷嗷”的叫著，落第秀才王安在黑乎乎的夜里走著，他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吃東西了，他沒有一絲一毫的胃口，家中雪花花的白銀都被他花在了讀書上，卻沒有考完試便回來了，等了他五年零三個月七天的小翠，在她親生父親的逼迫下，要她嫁給王員外的瘸兒子，小翠死活不愿意，她不是嫌棄王員外的兒子瘸，她的心早都屬于了王安，此生此世非王安不嫁。自古以來兒女之事，父母說了算，小翠被自己的父親綁了起來，交給了前來迎親的隊伍。路過她和王安砍柴的那個山谷時，小翠看見了山谷下面的無底洞，她縱身一躍，跳進了無底洞。在京城參加考試的王安，正在答題，突然心口一疼，像蛔蟲咬著腸子一樣的疼，疼越來越蔓延開，像無數的蛔蟲一樣在撕咬著他。王安心想，一定是小翠出了事。那一次他和小翠一起去打柴，小翠說她去方便個，走進了一個土疙瘩，他等了好長時間沒有見小翠走出那個土疙瘩，心突然疼，而且越來越疼，他想是不是小翠有了問題，小翠拉屎撒尿也不會這么長時間不見吧，他越想越覺得不對勁，趕緊跑到那個土疙瘩里面，他看見一條光溜溜、青幽幽的菜花蛇盤在小翠的身上，蛇頭貼著小翠的嘴吐著藍幽幽的光，蛇身彎彎曲曲纏著小翠。大膽的蛇！王安拿起斧頭，喊著，他最怕蛇了，平時見了蛇，總會撒開腿狂跑，可這次不行，小翠被蛇纏著，他不能扔下她。王安嘴中念叨著，天靈靈地靈靈，蛇靈靈，你就放了我的相好小翠，天靈靈地靈靈，蛇王顯靈靈，你如果放了我的相好小翠，我一定給你燒香表三天三夜。突然電閃雷鳴，天空“轟隆轟隆轟隆”一聲，忽擦擦一道閃電，青蛇騰空而起，一陣巨大的風把小翠卷起。小翠，小翠，你不要走呀，我不能沒有你！王安對著天空狂喊著，眼淚像冰雹一樣跌落了下來。忽擦擦一道閃電，風呼呼一陣漫天飛沙走石，小翠在風中轉著轉著，落到了王安的懷里。小翠笑嘻嘻地用手擦去了王安的眼淚，對王安說，你看你，我不過去玩了一會，你看看你，淚流滿面的，好像我死了一樣。此后，他常常看見那條長蛇圍著小翠，時而在小翠的肚子上，時而在小翠的嘴巴里，時而在小翠的手里，慢慢的王安就不害怕那條長長的、光溜溜的蛇了，王安用手去撫摸那條蛇，那條蛇會用軟軟的舌頭舔舔王安的手。王安從考場下來后，回到旅社，感到昏昏沉沉的，便打起來了盹，他看見那條長長的蛇，帶著血肉模糊的小翠走進了房間，對王安說，公子趕緊往回走，小翠為了嫁給你，跳崖死亡了，四天后，如果她的鬼魂見不上你，就要去閻王殿報道了，你們就永遠見不上了。王安被驚醒后，也顧不得還有一門考試沒有考，便急急忙忙往回趕，今天正好是第三天的晚上，他來到了他和小翠一起打柴的這個山谷……
陳叔，快來看看這個豆腐能出鍋了嗎？燒火的汪麗麗喊著，打亂了老陳講故事，老陳正講的起勁，突然聽見汪麗麗喊他看豆腐，做豆腐，火候最重要，掌握不好，要么糊了要么生豆腐氣要么焦糊糊氣，要做好豆腐，火候一定要恰到好處。老陳也顧不上聽故事的粉絲了，撒開腿就跑。
小芳把攝像頭對向了老陳跑遠的身影，粉絲們還沉醉在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