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11 至善論的禍害

從歐洲史的觀點看,貴格會教徒的引退只是一個教派未能掌握住政權的又一實例。但從美國史的觀點看,卻遠不止此。它展現了美國對于教條的獨特考驗,在這個實例中則是以貴格會派教義自身中的具體矛盾為特征的。貴格會派在賓夕法尼亞的經驗可以從三個傾向來敘述,它們將幫助我們理解貴格會教徒執政失敗的緣由,以及促使他們雖遭受嚴重考驗,仍一意奉行教義的因素。

潔身自好和至善論。雖然佩恩起初為自己確定的任務是從事神圣的實驗和在友愛基礎上建立一個社會,但賓夕法尼亞的貴格會派領袖們卻表現了一種對自身靈魂純潔的不懈的關注,有時簡直入了迷。我們已經不止一次地看到,掌權的貴格會教徒對于自己的原則,似乎比對于這個殖民地本身的幸福甚至其生存更為關切。在無保留地贊美這種堅定性以前,我們應該先看看它對于一套健全的貴格會派教義的生存,對于其他許多人——按照貴格會教徒自己的看法,這些人有權在美洲生活和獲得成功——的日常生活意味著什么。不知怎地,貴格會教徒在受到考驗時,總是選擇使他們自己不受玷污的解決辦法,即使其他人可能不得不為此付出代價。他們為避免宣誓,犧牲了刑法的人道原則。貴格會中的極端頑固分子避免了黷武主義的玷污,信守了自己的反戰聲明,但與此同時千百名無辜的婦女和兒童卻在賓夕法尼亞西部遭到印第安人殺戮。諸如此類,不勝枚舉。許多前來促使賓夕法尼亞教友更加頑固的英國說教者激勵他們不惜一切代價“保持清白”,即使在荒野中也必須是“荊棘叢中的一朵百合花”。

他們一次又一次地被強烈要求“像其他地方的教友那樣留心自己的事情”。對一個貴格會教徒來說,留心自己的事情意味著追求自己原則的純潔。這種內省導致他對身外的現實——印第安人的性格、西部邊境遭受的威脅,以及其他人的利益——一概視而不見。服從上帝的意志使他漠不關心日常生活的潮流。

威廉·佩恩早在1701年就強烈主張:“讓我們盡自己的責任,而把其他事情留給上帝。”戰爭不應由人,而應由上帝進行;政府只應由上帝廢立。富蘭克林一類人由于“不能相信上帝將保護那些不注意運用其合理防衛手段的人”,會不斷地面臨道義問題。但貴格會教徒認為,所有這樣的問題都能預先被解決。約翰·伍爾曼等貴格會圣徒努力追求“完全順從……一種信仰:我主樂意指派給我的一切都將促成美善”,他們勸人在社會自謀生計的同時刷新自己的靈魂。然而,無論是潔身自好,或是順從上帝的獨斷,都不能抵擋好戰的敵人,也不能在荒野中建立一個社會。

世界主義。賓夕法尼亞實驗的特點之一,在于美洲貴格會教徒處于來自遠方的不斷的說服、監督和審查之下。倫敦年會很有權威的支配者們雖然遠離美洲的危險、機會和挑戰,但他們的影響阻礙了貴格會派的教義正常地適應美洲的生活。

公誼會成了一種追求和平與基督教原始完美的國際密謀集團。美國革命后若干年,托馬斯·杰斐遜把他們稱作“一個……在英國母會指揮下同心協力的教派。他們像猶太人那樣分散,但仍像猶太人那樣構成一個民族,同他們居住的國土格格不入。他們是新教的耶穌會士,無保留地獻身于上級的意愿,在其執行本教派的政策時把對國家的義務忘得一干二凈”。來自倫敦年會的使者力圖按照國際貴格會派的利益來塑造賓夕法尼亞的政策。只是間或在偶然情況下,例如在他們敦促賓夕法尼亞貴格會教徒放寬對死刑的運用以避免宣誓時,這種利益才碰巧導致了妥協。更經常的,是他們促使美洲的教友們墨守正統。在1756年緊張的日子里,約翰·福瑟吉爾博士,以及來自倫敦的約翰·亨特和克里斯托弗·威爾遜這兩位使者,同美洲的極端分子一唱一和。他們竭力主張貴格會教徒退出政府,這樣就可以使他們的和平主義原則不被玷污。在這方面,英國貴格會派組織的利益支配一切。

來自英國的壓力并非只是間或才有的。巡回傳教士接連不斷地到來,他們把世界貴格會派的“新鮮”潮流甚至帶到了小村莊和邊遠地區。從賓夕法尼亞建立到美國革命爆發這不足一個世紀的時期里,外來的男女傳教士達一百多人,其中大多數來自英國。殖民地貴格會派的主要歷史學家弗雷德里克·B·托爾斯敘述了一個公誼會的“大西洋社團”如何在這個時期形成。1670年后,英國貴格會教徒的目光轉向西方。巡回傳教士們建立和保持了這個橫跨大西洋的社團,并像喬治·基思所說的那樣,“使貴格會教徒如此剛毅”。雖然他們經常向已經皈依的教徒布道,但這并不意味著傳播軟弱疲沓的陳詞濫調。他們鼓吹的是烈性藥。他們繼承了早期貴格會殉道者的精神,他們的歡顏和勇氣十分引人注目。約翰·福瑟吉爾博士的兄弟塞繆爾·福瑟吉爾是其中的一個。1755年他在給妻子的信中寫道:


我至今在美洲大陸上已經旅行了2550英里,其中1750英里是騎馬走過的。這是一頭極好的牲口,幸好費城附近一位朋友把它給了我,只費了我五英鎊。它步履輕松穩健,雖然有時和它的主人一樣吃得很差,有時甚至沒東西吃,但我倆仍心滿意足地緩步前行。


然而,不管是否心滿意足,這些傳教士給自己規定了一個艱苦的任務:充當荒野中的耶利米,使美洲的貴格會教徒想到自己作為上帝特選子民的使命。

他們的布道主題是勿受富裕誘惑,保持公誼會本色。某些人留了下來,如1698年來自英國的托馬斯·喬克利。他四十多年里一直是費城月會的成員,從未喪失作為傳教士、狂熱信徒和先知的那種精神。他在1724年的記事錄中寫道:


在費城月會中,我想讓人們知道:上帝把精神上的和塵世上的福祉恩賜給該城和該殖民地的子民,并使這塊土地肥沃富饒,眾多居民可由此豐衣足食,因而他現在期待他們報以虔敬和美德。假如他們不更緊密地追隨我主耶穌基督,他那賜予他們天恩地福的圣手就會執鞭懲罰他們,而且他已經輕輕打了他們幾鞭。


這樣的怨訴自然是清教的新英格蘭所熟悉的,它們在賓夕法尼亞要不是同威脅性的堅持關于某些來世的教條結合在一起,就不會有什么影響。在這些教條中,主要的當然是和平主義原則。早在“喬治王之戰”即將開始的1739年,喬克利就周游這個殖民地,竭力要求教友們不要插手。從英國來訪的牧師們,如1756年首次到此的威廉·雷基特,到處指責賓夕法尼亞人為殖民地的防務擔心,“某些人一直在介入和干涉此事”。因此,純粹真理是從海外輸入,使人們免遭謹慎之禍。

要求普遍性有助于加強貴格會派,同時卻削弱了它在美洲社會中的影響。對賓夕法尼亞的教友們來說,同英國的緊密聯系就是同正統觀念的聯系,是在新大陸的風浪中維持安全的一個巨錨。1700年,費城的一名貴格會教徒艾薩克·諾里斯夸耀自己和批評新英格蘭基督教的地方主義說道:“你們新英格蘭的所謂牧師似乎對宗教滿懷熱情,但只具有一種實際運用的特殊能耐。他們的眼界超不過自己的狹小范圍,因而不考慮上帝博愛萬物的普遍性。”但是,沒有這種“實際運用”的本領,任何教會都無法把它的訓誨融合到社會心理中去。

孤獨自守。費城的貴格會教徒遵從倫敦年會的旨意,卻不同自己的鄰人交往,而要統治這片遼闊的賓夕法尼亞殖民地,他們就必須了解這些鄰人。毫無疑問,貴格會教徒視頑固為原則純正,視刻板為信仰堅定。但某些較有眼光的同代人從這些美德中看到了隱患。1705年,威廉·佩恩本人在英國氣惱地寫道:


在美洲掌權的人們很容易染上虛榮過度的習氣。他們曾是這里的無名之輩,到那里爬上了各種微不足道的名位,于是自以為至高無上,好像不存在他們應當向其交代的未來的最高審判似的。因此,我有時想如果有一項法律,規定各殖民地的掌權者輪流返回英國,使他們在一大堆顯要得多的海關官員、交易所經紀人和國會議員中間重新成為無名之輩,他們就會在回美洲后大大矯正自己的行為,變得比較謙虛溫順,比較適于執政。同時,我祈求上帝不要讓他們毀了自己。


在那些考驗他們的原則的重大危機中,刻板的賓夕法尼亞貴格會教徒對其鄰人不屑一顧,把他們看作已喪失上帝特選子民的資質,成了“失去咸味的鹽”。本杰明·富蘭克林反對某些政策,是因其對貴格會教徒另作對待,而訪美傳教士約翰·福瑟吉爾之流卻正因此而贊成這些政策。富蘭克林希望可惡的民兵稅的通過將把珍珠和魚目、虔誠信徒和偽善者區分開,從而“去偽存真”。對福瑟吉爾之流來說,退出政府似乎不是逃避責任,而是體現了祈求“生活于和平和安寧之中,像其他各地教友一般關注自身”的愿望。

賓夕法尼亞貴格會教徒的孤獨自守有幾種形式。它首先是地理上的。由于一些原因,他們沒有被卷入西進移民的浪潮,而這個浪潮把一批又一批愛爾蘭人、蘇格蘭愛爾蘭人和德意志人卷過阿勒格尼山脈,直至賓夕法尼亞西部的邊遠村落。他們從一開始,大都或者在費城及其近郊,或者在費拉德爾菲亞、切斯特和巴克斯這三個“貴格會派縣”中的一個縣定居和發家,從而密集于東部沿海地區。直到1770年左右,才有貴格會教徒移居賓夕法尼亞西部。因此,有一種指責說:正當其他人歷盡艱險之際,他們卻在富裕的都市里養尊處優,這并非沒有根據。更嚴重的是,這使他們不能分享他們殖民地的同代人所共有的獨特經驗。要是賓夕法尼亞的教友們同愛爾蘭人和德意志人一起移居邊遠地區,他們本可以較好地理解西部居民對印第安人的態度,而不那么頑固地堅持他們的和平主義正統觀念。

甚至體現在佩恩第一個施政大綱中、并繼續被奉為原則的關于宗教自由的信念,也促使貴格會教徒處于少數地位,并最終陷于孤立。大多數貴格會教徒停留在他們最初的東部拓居地。與此同時,路德會、長老會和衛理公會各派教徒,甚至天主教徒紛至沓來,對他們形成包圍之勢。賓夕法尼亞殖民地建立后不到半個世紀,貴格會教徒只能把自己稱作——用佩恩的預言來說——“我們自己本鄉的持不同教見者”。

貴格會派的教規要求教友們孤獨自守。與本教派以外的人通婚會遭到非議,或被禁止。一個正在追求非貴格會派女子的年輕教友會得到正式警告:不要被她的魅力迷了心竅。貴格會派教會表面上為了和平和教友情誼,要求成員們把爭端提交教會仲裁,而不要訴諸正規的法庭。他們甚至組織起“友好協會”,以便越過政府和印第安人打交道。他們以這些方式使自己處于法律之外,以教派的原則筑起自囿的圍墻,并利用對“良心的純潔”的關注,使之固若金湯。

要是貴格會教徒試圖勸說別人改信他們的教義,他們本有可能推倒這些圍墻,變得比較講求實際。然而他們對自身純潔的關切,超過了改良社會的愿望。那些到馬薩諸塞海灣旅行的貴格會教徒主要不是去贏得皈依者,而是要去證明自己為真理捐軀。或許沒有哪個同等規模的教派擁有這么多“傳教士”,而贏得的皈依者卻這么少。貴格會派傳教士不管是來自海外,還是來自該殖民地內部,大都只是對本派教徒傳教。精力充沛的傳教士們訪問了一個又一個貴格會派教會,只是為了使公誼會免于犯雞毛蒜皮的過錯,而并不去向其蒙昧的鄰人灌輸真理。

約翰·丘奇曼講的一件軼事表現了他們的自命正直和僵硬刻板。十八世紀五十年代,他為傳教而漫游四方,其間他和他有時一顧的理發鋪的一位勤學好思的理發匠相識。一次,這個理發匠自豪地拿出一本相當艱深的代數書給他看,說一直在自學這本書。丘奇曼道貌岸然地答道:“我說,這對某些人可能有用,但我不學代數照樣能掘土耕地,就像他不學代數也會剃頭一樣。此外我還認為,靜修銘刻于我心中的上帝的律法,是更為有益、更令人愉快的學習,這樣我就能體面地走在他面前。”一個清教徒在這種情況下,會贊揚這個理發匠的勤學精神,表示對他所學的東西感興趣,最后可能還會說上帝本人是最偉大的代數學家。清教的理智性和教條性使好鉆研的清教徒能從每件小事中看到通往上帝之路。但貴格會教徒卻滿腦子都是自我純化的繁文縟節。他以神秘主義者的頑固拒不承認敵人手握大棒,即使它打破了他自己和別人的腦袋。同英國貴格會派的密切聯盟以及美洲貴格會派的孤獨自守,使其教條免受一種最具腐蝕性的考驗——日常生活經驗的考驗。

最后,貴格會教徒把沒有教條這一點當作教條。他們的主要信條之一是真正的基督徒不能有信條。這使貴格會教徒喪失了那種使清教徒能逐漸把加爾文教改造得適應美洲生活的那種神學保障。貴格會教徒老是提心吊膽,認為每個妥協都是失敗,變革任何事物都可能喪失一切。他的教義充滿了神秘的狂熱,如煙霧彌漫,因此他無法辨明什么是殿堂的基礎和支柱,什么是用作裝飾的奇形怪狀的雕像。

主站蜘蛛池模板: 逊克县| 三江| 大邑县| 西乌珠穆沁旗| 徐闻县| 平远县| 太康县| 启东市| 铜鼓县| 沈阳市| 凤山县| 灌云县| 邯郸县| 永昌县| 招远市| 花莲县| 鄄城县| 宁陕县| 南陵县| 河曲县| 张家界市| 闻喜县| 奉化市| 灌阳县| 东光县| 庐江县| 清涧县| 和顺县| 陆河县| 西充县| 辛集市| 兴城市| 舟山市| 仁化县| 慈利县| 大冶市| 郴州市| 手游| 渭源县| 临汾市| 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