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夏春暖沒想到的是,她心里那位神仙般的人物從頭到尾連瞥都沒有瞥她一眼,只嫌惡的將臉撇到一側,似乎看自己一眼都嫌臟了眼。
他只對著自己父親說:“你女兒既然冒犯了朕未來的皇后,便拖出去亂棍打死吧。”
何其冷漠,何其無情!
她不相信,她不相信她心里神仙一般的人物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分明還記得,初見時,他撿了自己不小心遺落的手帕,溫言遞給她:“姑娘,你的帕子。唔,你可是喜歡海棠?”
而自己呢,羞紅了臉,說不出話,只敢點頭。像極了每一個懷春的少女。
她還記得,他當時的笑,當時的話:“真巧,在下也愛極了海棠。”
她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被抽干了,她咬著牙不敢置信的看向上頭那位:“皇上,您不是說了要娶我的嗎?您不是也同我一般喜愛海棠的么?您不記得了么?是我呀,我是夏春暖。您之前還撿了我的帕子,您……”
上頭那個男人,豐朗俊秀,天人之姿,只瞥了她一眼:“聒噪。”
輕飄飄的兩個字砸進夏春暖的心里,卻砸爛了她的心臟,她的內腑。如果能看到,她想,她的五臟六腑應該都是一灘爛肉了吧。
李琰毫不在意,依舊我行我素:“娶?就憑你一介庶女,你也當得了朕的娶字?看在你們夏家替朕照顧皇后的份上,便饒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一命吧。不過……既然她冒犯了朕的皇后,來人,拔了她的舌頭。”
未行婚嫁禮,未祭宗廟,未受群臣朝拜,他就已然稱她為皇后。
夏春暖只覺心如死灰,她終于承認,他答應娶她,確如戚笙笙所言,買一贈一。
戚笙笙看著夏春暖立于原地,瘦弱的身軀像是一陣風也能吹倒。可她絲毫不可憐她,誰讓她動了不該動的人。
戚笙笙冷笑一聲,丟了劍:“既然皇上替本宮做了決定,本宮今日便饒了你這條賤命。”
“還有……”戚笙笙上前一步,附在夏春暖耳邊輕聲道:“知道皇上為什么喜歡海棠么?因為本宮喜歡。”
殺人誅心,其實一直都是戚笙笙的強項。
夏春暖真是恨,她恨極了這個女人的嘴臉,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她更恨!恨堂上那個男人,恨他冷心冷血,恨他言而無信,更恨他拾了她的帕子!
就算來的仆人按住了她的手腳,她也要掙扎:“你們這對狗男女,齷齪至極,先皇殯天不過須臾,你們就急著茍合……”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落在夏春暖臉上,她看著眼前這個年邁的男人愣了神:“父親?”
不可置信,不敢置信。
為什么?從小到大,父親別說打她,就連重話也未曾對她說過一句。如今,怎么舍得摑她的耳光?
“孽畜!”夏知州紅著眼,抖著手,猙獰著臉指著夏春暖:“你自己作孽便就罷了,你還想連累整個夏家么?”
夏春暖恍然大悟,是了,她首先是夏家的四小姐,再能是她自己。
疲倦,太疲倦了。
這人間,還有什么可留戀的呢?人心冷漠,花草無情,罷了,罷了。
夏春暖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力量,她猛的撞倒身旁的奴仆,撿起地上那把被戚笙笙隨意丟棄的佩劍,毫無留戀的抹了脖子,只剩眼角的一滴清淚昭示著它的主人曾經來這世間走過一趟。
是什么樣的力量?
或許是期待死亡的絕望給了她力量吧。
夏春暖雖然死了,但事情卻并不會因為她的殞命而結束。
“夏知州,朕看你這個太史令是做的太順遂了!”李琰黑著一張臉,山雨欲來風滿樓。
剛失了愛女,夏知州還未從痛苦中解脫,又來了一座無形的大山,壓的他喘不過氣。
他抖著聲音跪伏在地上:“是罪臣沒教育好兒女,污了圣聽,罪臣有罪,擔不起太史令的重任,請皇上罷黜。”
李琰一拂長袖,冷哼一聲:“算你識相,明日自個兒遞上折子吧。”
過江之鯽,只求自保。
李琰起身,拉過戚笙笙的手:“跟我回家。”
可笑!
哪里是我的家?我和誰的家?
戚笙笙掙脫李琰的手,轉身扶起地上的碧絲,看也不看李琰:“我可以跟你走,你放她回家。”
李琰瞇了眼,或是皇位坐久了,便有些不爽戚笙笙當著眾人的面掙脫他:“我瞧她很是忠心,你身邊需要這樣的人,不如就讓她跟著你吧。”
“不需要,她性子沉悶,我不喜歡。”戚笙笙十分冷淡,大有一種“你聽不聽我的?不聽我就死熬”的姿態。
李琰沒說話,方才她為了那個丫頭拼命的架勢,可不像是不喜歡。
可是李琰最終還是妥協,他也只能妥協:“聽你的。”
說罷,又拉住戚笙笙的手。
她沒有掙開,她忍著惡心,沒有掙開。
出了夏府,戚笙笙繞過隨從,拿了一袋金葉子遞給碧絲:“你的恩德,我無以為報。若是還有機會再見……”她笑了笑:“罷了,怕是沒這個機會了,這些夠你跟你弟弟生活了,快些回家去吧。”
碧絲濕了眼眶,吧嗒一滴眼淚流了下來:“有機會的,一定還有機會再見的。”
戚笙笙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發:“傻丫頭,回家去吧,我也要……走了。”
她確實要走了,李琰還在馬車上等她。
戚笙笙一上馬車,李琰便睜開了假寐的雙眼:“怎么不帶她一起進宮?”
戚笙笙未看他一眼:“她太單純,皇宮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不適合她。”
李琰又握住戚笙笙的手,笑道:“阿笙,你還是這么善良。”
“沒有鋒芒的善良,便是懦弱。”戚笙笙歪了頭,一派天真爛漫的笑著問李琰:“你當真覺得我沒變?”
戚笙笙這一笑,恍若初見。
明眸透瓊瑤,滿是天真態。
李琰突然就想起,年少時,在新曲巷,那屠夫的家里,戚笙笙也是這樣天真可愛,她問他:“哪里來的黃毛小兒,光天化日竟敢行竊?”
那是他們的初見,她不知,初見他已許平生。
那時是他懦弱,皇兄讓他讓,他便讓了。
還好,他還有機會挽回。
哪怕,這機會也是皇兄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