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成為獨當一面的男子漢,卻落魄為不中用的車夫,落魄潦倒不成樣子,想起從前的豪言壯語,真是羞愧難當。誰甘愿當牛做馬,在灰塵中汗流浹背地勞碌奔波,想來想去,最后只能不顧顏面不管聲譽,索性將無用之身用圓斗笠遮掩起來。”芳之助壓低聲音規勸自己。無情路過的行人還好。若是被人大喝一聲“煩死了”,那他也只能沒有骨氣地后退幾步。
寒霜凝重的夜晚,燈籠漸漸熄滅的時分,他仍在街上等候客人。他心里掛念著雙親,二老已經年邁,哪里習慣這等貧苦的生活啊!想起過去種種,心里難受至極,不禁淚流滿面。“那個人該是和我同樣煩憂吧,我這樣郁郁難解,她定會更加擔憂揪心吧?可恨的新田,可惡的運平,就算是食骨啜血也難解心頭之恨!”芳之助握緊凍僵的拳頭,目光渙散地怒視著遠方。“不過慎重考慮考慮,我也只能在此嘮叨抱怨吧,我不應該恨別人,我要有男子氣度,不要這樣小氣。”他嘆息一聲,呼出一團白氣,破舊的屏風難擋刺骨的寒風。橫下心回去吧,心里又不甘,明明風吹雨打一整天,卻沒有賺到多少錢。唉,難登自己的家門。
“回來啦!”媽媽起身。
“爹爹已經就寢了嗎?想必他很不好受吧,今天沒什么事吧?”芳之助心懷愧疚地問道。
“方才中介過來了。”媽媽說到一半,眼睛眨眨,似有淚珠兒。
那中介是個有名的無情惡鬼羅剎。
“背后說壞話那么窮神可就不走了,你們這些房客只顧自己不顧別人,快點爽快地把房租付清,難不成想不出力白撈好處嗎?”這個白崗鬼平[1]吊著眼角,斜視著芳之助一家。
芳之助母子琢磨著他的心思,這人看起來一副溫和面孔,但明知道我們如今的不幸遭遇,卻裝出一副完全不明白的表情,自顧自地吐著煙圈。
“我們錯了。”為娘的把額頭埋在榻榻米上懇求,那祈求聲在中介吐出的煙圈中慢慢消失。
“我沒時間聽你辯解,能付房租了嗎,或者我把房子收回?兩條路可選,哪一條啊?”他砰砰地敲著煙管,一臉得意。
“請再寬限一天吧,是我們不好。”母親捉住他的袖子,可是無論怎么說對方都聽不進去。
“我們已經受過太多的磨難,若是因為這個導致孩子父親的病加重就糟了。”母親垂下頭繼續懇求。
中介見母親不停地重復這幾句話,罵道:“誰管你這個,立刻從這個屋子里滾出去,一刻也不要耽擱,總是跟我開空頭支票,你們可真有主意啊!”中介不停地嘮叨,越說越多,直到芳之助回家前。
“嗯,現在可如何是好啊……能否容我想想?”他小聲嘀咕著,淚水漣漣。
“怎么辦呢,有主意嗎?”
“今夜太晚了,明天我早些過去找您,咱們再商量商量吧,可能是有點誤會,不至于鬧到這種地步。”
如今連雙親也要欺騙,那么以后的事情想想就不寒而栗。芳之助睜眼到天明,拂曉時分聽到幾聲烏鴉鳴叫,似在教誨他烏鴉尚知反哺之心,堂堂五尺之軀豈能背棄父母的養育之恩?
“我一定要東山再起!可是現在自己朝不保夕,飽嘗人世艱辛,偶爾確實會產生厭世的念頭。”
一看到雙親憔悴不堪的睡顏,芳之助便改變了主意。他的眼淚唰唰地滴到熬藥的小鍋里,想死的念頭也倏的一下化為烏有。“他們要是沒有我可如何是好啊,我真是不像話!”
家里生計堪憂,無法給父親尋得良醫,眼睜睜看著他病情加重,芳之助不停地自責。
此刻,天地神佛與我皆是仇人,難道神明看不見當下的情景嗎?這是什么世道啊?那個新田運平才是壞透的惡人。我竟然還想著他的女兒,想這想那地迷了心智。她不過是姿容與談吐優雅罷了。瓜蔓上長不出茄子,老鼠的孩子會打洞,她肯定是和親生父親一條心,如今也對我厭惡透頂了吧。不然怎么從未讓人捎來過一封書信?她就是典型的外表像菩薩,內心似夜叉!
注釋:
[1]日本傳說中的大盜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