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垂至腳跟的秀發從發根處緊緊扎起,劉海兒向后綁成一個大大的發髻。“赭熊髻”雖然名字聽上去有點兒恐怖,卻是當下的流行發式,大家閨秀也喜歡弄這種發型呢。
她皮膚白嫩,鼻梁高挺,雖不是櫻桃小口,丹唇微閉也十分動人,五官單獨來看可能不是典型的美人,但明亮細氣的嗓音,脈脈含情的雙目,俏皮靈動的身段,可謂秾纖得中。她身穿印有蝶鳥花樣的柿色浴衣,胸前綁著彩色的晝夜帶[1]和黑緞子,腳上的高齒木屐在這一帶相當罕見。
早浴歸來時分,她手拿毛巾站在街邊,脖頸上擦著雪白的官粉。
“好想看看她三年后的模樣??!”從花街回來的年輕人都這樣說。
大黑屋的美登利生在紀州,說話稍微帶點兒地方口音,但語氣聽起來很可愛。首先沒有人不喜愛她那大方的性格。那個與孩子身份不相符的重重的錢包,全拜姐姐是最負盛名的頭牌所賜。為了巴結她姐姐,總有人給她錢。
“去買個可愛的洋娃娃吧。”
“拿著錢去買個皮球玩吧?!?
給錢的人并不圖回報,拿的人也覺得沒什么。就這樣,同年級的二十個女同學每人都有了一個皮球。不過這等事情都是小菜一碟,為了讓小伙伴們高興一下,她還把筆店里清倉的玩具全都買了下來,分給大家。就這樣日日夜夜地揮霍浪費,全然不顧與自己的年紀和身份不符合,真叫人擔心她的將來。她的父母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怎么教育她。妓院老鴇寵愛她的樣子也挺奇怪,聽聞美登利既不是養女也不是親戚,只不過是姐姐賣身的時候,家人在薦頭的誘惑下以為可以到這個地界找活兒做,全家就打好行囊離開家鄉。除此之外的因素就無從知曉了。當下,他們照看著別院[2],母親給妓女們做些針線活,父親給某家茶室做會計,美登利平日里就學點兒舞蹈、插畫、刺繡、編織之類,其余時間便由自己支配,她一半天去姐姐屋里玩耍,一半天去大街上閑逛。在風塵花柳之地,她極目所見皆是艷麗的服飾,耳聞全是三味線的調調、太鼓的聲音。記得剛來的時候,她在夾衣服里套著紫色的扎染襯領[3],穿著這身行頭走來走去。城里姑娘“土包子、土包子”地笑話她,氣得她哭了三日三夜。現如今是她嘲笑別人土里土氣了,而且也沒人敢頂嘴。
“二十日是祭典,咱們找點兒有意思的事吧?!毙』锇閭兝p著美登利。
“你們想想有什么好玩的,最后找一個大家都喜歡的,花多少錢我來付?!泵赖抢绽袚_銷。她宛如孩子國的女王一樣,和孩子不相宜的恩惠比大人給的還大方。
“演滑稽短劇吧,”一個孩子說,“找個店鋪門前表演,讓大家都見識見識?!?
“那多傻啊,還不如給我們做一座神輿[4]呢,弄上蒲田屋里那座一樣的裝飾,沉一點也不打緊,嗨喲嗨喲嗨喲,能抬得動。”旁邊的一個男孩子搓搓扎頭巾。
“那我們就太無聊了,只能眼巴巴看你們自己熱鬧,美登利姑娘也會無聊哩,你想一個好玩的吧?!边@群女孩子早已將祭典拋到九霄云外去了,挺有趣的。
田中屋正太郎骨碌骨碌地轉動著他那雙可愛的眼睛,說:“要不就放幻燈片吧,我那有幾張,不夠的話再讓美登利給咱們買,在筆店里放不就可以了?我負責放映,讓小胡同的三五郎過來解說,美登利姑娘,這么辦行嗎?”
“好啊,這樣就有意思多了。要是讓阿三來解說,估計沒有人不會笑的,順便把他的臉也放出來那樣就更逗樂啦!”
大家一致同意這么做,幻燈片不夠的部分由正太郎負責采購,他在街上大汗淋漓地跑來跑去。
第二天,小胡同的人也都知道了。
注釋:
[1]表里用不同料子做的女用和服帶。
[2]大黑屋的宿舍。
[3]婦女和服襯衣上的襯領。
[4]祭典時供著神的牌位抬著走的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