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日是千束神社的祭典,大街上到處是絢麗奇巧的花車小攤。那陣勢仿若要越過河堤、擠到花街里面去似的。年輕人們個個干勁滿滿,他們生在這里,自小耳聞目睹各種花樣兒,自不能小看之。大家商量好穿同色系的浴衣,瞧那盛氣凌人的氣勢,簡直令人聞風喪膽。
這些臭小子自稱“胡同組”,小鬼頭長吉今年十六歲,自從仁和賀巡更代父親當班手執鐵杖[1]以后,派頭越來越大,腰帶系得低低的,說話趾高氣揚,真是流里流氣。
“那個人要不是咱們老大家的兒子,哼……”消防員的老婆在背后嘀咕。
這孩子滿腦子都是如何惹是生非,在這一帶很有勢力。表町里還有一個叫田中屋[2]正太郎的男孩子,比長吉小三歲,他家境寬裕,人又長得可愛,自然就成了長吉的眼中釘。長吉上私立學校,正太郎上公立學校,就算是唱同一首歌,對方也顯擺出自己唱得更正宗的神氣。去年前年祭典上正太郎那邊有大人撐場面,花樣自然出新,長吉雖看得心癢癢但不敢貿然動手。要是今年再輸給正太郎,那誰還會認小胡同的長吉啊,肯定會說他是擺空架子,到弁天池游泳的時候可就沒有人加入這一隊了。要比力氣當然是長吉占上風,但是伙伴們都被正太的溫和勁兒給蒙騙了。還有一點,就是懼怕他的學問,可恨胡同組里三五郎、太郎吉這樣的孩子,私下里都倒戈了。
“后天就是祭典,決一勝負的關頭來了,破罐子破摔大干一場吧,要是能在正太臉上留個疤,我就是變成獨眼龍變成瘸子也值了。我的手下有車夫的兒子丑松,扎頭發繩家的兒子文治,玩具攤的兒子彌助,有他們在就不怕正太郎。嗯……還有哪些人?跟藤本商量商量,他肯定有好主意。”
十八日傍晚時分,長吉趕著飛在眼邊的蚊子,穿過龍華寺郁郁蔥蔥的竹林庭院,躡手躡腳地來到信如的房間。他悄悄探出腦袋問:“阿信,你在嗎?”
“人們都說我是個冒失鬼,或許我就是個大老粗吧,但不甘心就是不甘心啊。你聽我說,去年我那個最小的弟弟跟正太那一幫小蘿卜頭用長燈籠打了起來,當時正說話呢,他們那一群人就亂哄哄地跑了出去,把年紀還那么小的弟弟的燈籠弄得亂糟糟,還把他拋起來。一個家伙說什么看啊,這就是胡同組的臭樣子!米團子店[3]那個大人模樣的傻大個還罵我說什么頭兒啊,是尾巴,豬尾巴。不巧那會兒我到千束神社去了,聽到消息后真想沖過去干一架,卻被爹罵了一頓,沒辦法只能哭著睡了。再說前年,你也曉得吧,小伙子們聚在大街筆店表演滑稽短劇,我去看的時候,他們竟然譏諷我,說什么小胡同也該有小胡同的把戲吧。他們只把正太當作客人,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把我氣得啊!不管他家有多少錢,還不是把當鋪關張了去放高利貸嗎?與其讓那樣的家伙活著,還不如弄死他對這世間好呢。所以這次祭典無論如何也要大干一場收回顏面。信如你是我的朋友,雖然我也知道你不愿意,但是請一定要支持我。咱們一起給胡同組一雪前恥吧。咱們收拾收拾那個連唱首歌也要擺出自己是正宗的自大無比的正太郎吧。他們說我是私立學校的呆瓜,不也就是說你嗎?求求你,請幫我掄起大燈籠打一架吧。哼,我覺得太可氣了。要是這次再吃敗仗,我長吉可就真無地自容啦!”
長吉那大而寬的肩膀晃來晃去。
“但是我沒力氣啊。”
“沒力氣沒關系。”
“我可轉不起大燈籠。”
“轉不起來也沒事。”
“要是我參加的話也許你會輸的,這也行?”
“輸就輸吧,這也沒辦法,那我就死心了。真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就頂著胡同組的名號,壯壯士氣就行。我是個大文盲,但是你滿肚子墨水。要是那家伙用漢語罵我,咱們也用漢語回擊!嗯,解氣多了!有你在場咱們的腰桿就硬了,謝謝你信如。”今天好不一樣,長吉的語氣格外溫柔。
一個是綁著三尺腰帶趿拉著草屐的工匠的兒子,一個是身穿黃色平紋細棉布、腰系紫色兵兒帶[4]的佛門少爺,所思所想自然不同,說話也常常南轅北轍。
“長吉是在龍華寺門前呱呱墜地的。”方丈夫婦常把這話掛在嘴邊,對他偏愛有加。再說兩人還是同學,別人一直譏誚他“私立私立”,信如心里也不好受。天生的討厭鬼長吉也沒有個真心實意的朋友。而對方則有大街上的小伙子們撐腰。坦白說,長吉上次之所以吃敗仗少不了田中屋那個家伙的緣故。信如想想,從情分上、從義理上都不好推辭,于是便說:
“那么我就加入你們這組吧。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古語有云:不戰而屈人之兵。但要是對方先挑釁就沒辦法了。不就是這個東西嘛,田中正太郎就是我的小手指。”信如忘了剛剛還說過自己沒力氣的話,從抽屜里拿出一把從京都帶來的鍛造短刀。
“看起來好鋒利啊!”長吉湊過臉去。
太危險了,要是揮舞這玩意兒可不得了。
注釋:
[1]頂端有鐵環的巡更用的鐵杖。
[2]田中屋是字號,因為正太家過去開過當鋪,所以大家都叫他田中屋正太郎。
[3]賣江米團子的小店。
[4]男人或小孩系用的整幅腰帶,多用整幅純白紡綢、縐綢、毛織品等染成白色花紋做成,明治以后得到普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