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讓父親、堪藏、乳母都為我操碎了心。現在明白過來，心里很是過意不去，對不起，年幼的我不計后果，竟做出如此輕率之事，但大家依然毫無芥蒂地幫助我，我真的很幸福。為了無謂的情分，我痛苦難當，多少次想要追隨芳之助的腳步就這樣去了，就好比人有兩次生命那樣行為魯莽，我對自己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感到萬分懊悔。從現在開始我要珍視自己。像傻子一樣死去，為別人守節，有什么用呢？我這樣獨身寡居要持續到什么時候啊？有時心里默數著增長的年歲，越發不安起來。我真是不自量力，從小沒有母親，是父親一人含辛茹苦將我養大，這幾年一直讓您為我勞心費神，我為自己的不孝道歉，以后一定要把芳之助忘得干干凈凈，找個好人結婚生子，我絕不會違背您的意愿。堪藏還有乳母長久以來都對我照顧有加，你們辛苦了，我的心現在已經晴朗了，再也不會像以前那么糊涂，請你們一定不要為我擔心。”

女兒家總是心軟，悔恨的淚水在阿高眼眶里打轉。

“阿高，不要這么說，我們日日夜夜的守護終于有了價值，你能這樣想大家才能安心。”說是這樣說，運平絲毫沒有放松警惕，日常起居還是十分注意。不過阿高確如此前所言，終于眉目舒解，跟昨日完全不同，她勤謹地說起父親的事情或是自己的事情，還記掛著給雜務小吏們縫制衣服，滿心歡喜的樣子。看來是真心悔悟，運平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安心的不單單是運平，家里的人都是一樣，終于可以睡個安穩覺了。

奇怪的是松澤夫婦，芳之助在世的時候，家里已窮得要揭不開鍋，現在他們居然還堅持下來。可惜小樹的嫩芽凋落，該死之身卻痊愈。阿高打聽到如今老兩口做一些手工副業，賺上五錢六錢勉強糊口。世人不禁好奇松澤夫婦如今的境況，如此澆漓之世，竟有大慈大悲的大善人關懷憐憫這對孤苦老人，這對二老簡直是天大的恩賜，但無人知曉這位善者到底是何方神圣，只是隱隱猜測到，定是位無比高雅尊貴之人。這位大慈善家從不透露姓氏，也不表明目的，僅僅知道是為了某些人情債。

知曉內情的只有阿高的乳母，她悄悄地給芳之助的陵前奉上貢品，而且假借多人之手，神不知鬼不覺間完成。乳母做事從來小心謹慎，她也實在可憐兩位孤寡老人。

“世事艱難，女大當嫁，你應找到婆家盡孝，不要再讓別人擔心。”乳母常常含淚勸導，阿高聽到這些話也泣不成聲。

“只有您理解我，雖說我對芳之助已經徹底死心，但心里還是擔憂著他的父母，明天若是爹爹打發我嫁人了，那么我就再也沒有自由了。那時就拜托您了，希望您可以繼續侍奉父親左右，希望我們能和松澤先生和好如初，我只有這一件事相求。”阿高雙手合十作揖，懷悼故去的芳之助。

見此情狀，乳母更是記掛起小姐的姻緣，她總是明里暗里地旁敲側擊，在小姐耳邊絮叨“嫁人呀，相親呀”這些話語。這些日子，乳母的心情著實明朗欣慰了許多，七年間的操勞沒有白費，而今終于可以睡上一個安穩覺，回想曾經多少個夜晚黎明，幾乎都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當晚，乳母忽覺枕邊冷風嗖嗖吹過，醒來后，看見走廊的一扇雨棚掉落，而并排的床徒留一個蛻皮的殼，早已空空如也。

“天哪！”乳母喊得力竭，枕頭旁邊的燈籠長明，黎明殘留的月影倏的一下消失了，乳母哭天搶地痛不欲生。

“小姐啊小姐啊……”

黃土白骨，永不相負，千年松濤颯颯，吹散了碧血丹心，青青草色化為蕭蕭黃葉。冷霜萋萋，萬里同一月色，多少愛恨情仇，徘徊在這鴛鴦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