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松芽萌動的時節。

“明明是我和他約定好的誓言，為何只有我一人茍活于世！”阿高頓足嘆息。

生命無常，此生再也無法與他相見。這六疊大小的房間跟禁閉室并無兩樣，就連隔扇的開關都由乳母看守，更遑論堪藏的嚴格監視了，阿高真是插翅也難逃。

“當時明明都已手握利刃，只差一步就……不要留我一個人在此偷生啊！”

運平早已看穿女兒的眼神，還擔心同錦野家的親事就此告吹。本來此等美事進展順利，這回若是被錦野得知內情，那婚事定會變成泡影，只好暫且秘而不宣。運平連哄帶騙，想盡一切辦法，但阿高始終泣涕漣漣，動不動就尋死覓活。種種過后，運平深感：對待阿高絕對不能掉以輕心，無論如何性命第一。她的心緒還沒有完全平靜，最不好要勉強舉辦婚禮，俗語說得好：“去者日以疏。”隨著時間的流逝，相信她對芳之助的思戀也會慢慢淡薄，沐浴著朝暉，春冰也會逐漸消融，假以時日，事情自會有轉機。當下，誰也不要發表意見了。

運平只能不動聲色地撫慰著女兒，當務之急是讓她對這個世界重新產生興趣。于是他帶頭討取阿高的歡心，一方面努力讓她精神愉悅，另一方面則嚴密監視，就連一把細細的小刀都要避免出現在她身邊。夜晚更甚，多方留心、小心照料、嚴加看管。下人們也心領神會，連一絲風聲都不讓小姐聽到，有時聽到老鼠的聲響也警覺地豎起耳朵。所謂疑心生暗鬼，甚至有人明明看到小姐正坐在里屋，還一驚一乍地喊：“小姐去哪了？小姐不在嗎？”就像小姐真的消失了一般，鬧得虛驚一場。

乳母就在阿高小姐旁邊擺了睡鋪，沒有睡過一個安生覺，她閑談碎語中好意規勸，雖然講得風生水起，但小姐卻日漸消沉低落，奶媽深深憐憫著可憐的小姐，片刻不離地守護著她。

“這是人生的一個劫難，怎樣都要邁過去呀！怎樣都要逃開呀！”乳母規勸道。

從這以后，阿高不束發不化妝，往日花容月貌如今不為誰妍，昔日戀人贈送的鏡子映照出冷漠無情的容顏，往日芬芳的沉香也無計留住芬芳，玉容寂寞日漸憔悴。她多想就這么一死了之，可惜生命不能隨心。無病無憂，有時出神眺望遠方，有時掩面痛哭。

與君離別后，徒然等待著日升月落，歲月一去不返，你在那邊還好嗎？春日櫻花今歲又迎面，為何卻感到面目可憎，聽聞堀切的菖蒲[1]早已纏滿了水車。阿高目睹此情此景，頓感人世如夢。

精靈棚[2]上沒有供奉著任何祭品，世情實薄。秋夜月光朗照，草葉上露似珍珠，消散在茫茫夜色中。

“請看看我，你會怎么恨我呢？那個雪夜你我邂逅，我知你也是真心如舊，我為此高興。”阿高哭訴道。

芳之助那張流著眼淚的面龐仿佛浮現在眼前。阿高想著這些傷心事，一顆心仿佛通往幽冥之境，無情無悲，自己是否還留戀這被人救下的殘軀？

阿高陷入悲痛之中，回憶往昔，不禁泣涕漣漣，笑是什么，她早已不記得。她深切體味著人世間的憂傷，憂傷無窮無盡，無意無心，春夏秋冬，落花流水又是一年。

“今日女兒的心結解開了，明日或許便不再沉溺于思念，待女兒榮華富貴，我也可以安心隱居。唯愿家庭平安穩定，子孫繁榮昌盛，各種兇事皆遠去。”運平這樣想著。

“哪怕是背叛父親的叮嚀，哪怕是忤逆爹爹的心愿，我也要豁出性命。百密總有一疏，等他們懈怠一點兒，明天再找找機會。”

悠悠七年光陰，阿高是籠中之鳥。

注釋：

[1]堀切菖蒲園位于東京一條不知名的小巷中，有悠久的歷史，是日本菖蒲花的發源地。

[2]精靈棚，日本盂蘭盆會時為供祭品、祭祀祖先亡靈而設的祭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