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下定決心，又何必流下不爭氣的淚水？”

阿高不停地安慰自己。她拂去眼角的淚水，生命也如同淚珠兒般，倏忽間便要消逝了。

此地乃是松澤和新田家的祖墓，白日時分便幽幽暗暗，日暮來臨更是陰森恐怖。夜風拂過茂密的樹木，悲慘兮兮，貓頭鷹的聲音聽起來越發讓人毛骨悚然。

阿高目光堅定，毫不畏懼。

“你害怕嗎？”芳之助問道。

“雖說還有些留戀，但阿高的心永遠堅貞。我明白，我們只有一條路可以走，哪怕犧牲兩個人的生命，也要表明彼此的心志。我絕無茍活之念。正如令尊大人所說：‘且不說芳之助不會將人面獸心的運平之女娶進家門，我們更是絕不允許。’我知道他老人家早已怒火中燒，此事不會有任何緩和的余地。如果跟你絕交，那么我活在這世上還有什么樂趣可言？更可悲的是，半路又殺出一個錦野。我們只此一生，今日共赴黃泉，那么來生有緣自會相逢。我明白你對我始終不渝，我絕不會違背當初的誓言，得知我們二人情意相通，這是我最大的安慰。”阿高的嘴唇緊緊咬著衣衫的袖子，向心愛之人吐露出滿腔心聲。

“若說對人世還有留戀，那就是我雖身為男子漢，卻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好好孝順供養臥病的雙親，我恨自己這個無用之身，我想了結自己不是一天兩天了。我們二人若是執意講明心意，退一萬步講，即便如運平這般刻薄惡毒也認輸低頭的話，我的父母肯定會固執己見，不會退讓。要是兩家都能退讓一些，也許我們還有一點幸福的可能。不過，實際上是不管我們二人在這世間歷經多少艱辛，運平也不會有絲毫的悔過之心，更別說他降低身價親自道歉了。就算他屈膝求饒，我爹娘也絕不會原諒他。哪怕是淪落為叫花子夜叉，也不會去乞求他的憐憫，爹娘平日都是這么說的。未來兩家怕是永無調解之日，幾代延續的親密交情一朝之間斷絕，違背先祖遺留的旨意，最終淪為世人的笑柄。但是對于先祖和家庭來說，我的孝順就是舍棄這空空皮囊，想到這些我不再有任何留戀，我已做好赴死的準備。”

悲哀，相期無緣。曾坐在井欄旁比身高[1]的時光一去不返。曾幾何時，兩人用白色的千代紙做成女偶人[2]。

“這個是你，這個是我。”

“今天我們去看戲吧。不，要是去賞花還可以。”

打打鬧鬧，言笑晏晏。

但，日夜等待，時光輪轉，曾經的愿望一個也沒有實現。世事無常，滄海沒有化作桑田，爹娘的心卻翻天覆地。

怎能料到惡人的心底竟潛藏著那么隱秘的陰謀詭計，可憐我遭人陷害后只留下悔恨和無助，唯有默默吞淚，這一生怕再難有晴朗的日子，從天而降的憂苦折磨著我的靈魂。芳之助痛定思痛。

夜闌更深，星星在漆黑的夜空中閃爍。兩個人凝望著彼此，莞爾一笑，惜別的笑顏頗有凄涼之感。

不覺間，阿高手持匕首，神情決絕。這時，后面的樹叢里好像有什么聲音。

“有人來了！”

側耳傾聽，卻是吹過來的風聲，應該沒有人跟來。

“阿高，你準備好了嗎？喪失心智，會令我們死后都備受世間的恥辱。”芳之助心平氣和地勸慰，他的身體和他的話都顫巍巍的。悲慘啊，可惜一個青年才俊，正值青春年華卻被奸人所害，猶如半夜的狂風吹斷了含苞的花枝。

阿高的心剛剛平靜下來，千鈞一發之際。

“刀下留人！”從后面的樹叢圍墻中伸出一只敏捷的手，不知何人一把奪過刀子。

“放開我，讓我去死！”盡管身軀嬌弱，阿高卻拼命掙脫。

“不，我絕不放手，我絕不放開你，我絕不放開你，你要是死了，我太對不起老爺了。”此人正是堪藏。

阿高話音未落，黑夜中劃過一道白刃的亮光。

“啊……”

一聲悲鳴，瞬間天人兩隔，連理分枝。

注釋：

[1]源自《伊勢物語》中的和歌，比喻男女小時候天真爛漫，青梅竹馬。

[2]紙制女人偶，身著千代紙做的衣服，頭上裝飾皺紋紙做的發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