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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群體的感情與道德

1.群體的沖動、多變和急躁

群體受誘因支配,并且它的反應會不停地發生變化——群體服從的各種沖動是那么的專橫,以致個人利益被抹殺——群體不會深思熟慮——種族的影響。

2.群體的易受暗示和輕信

群體受暗示的左右——他們把頭腦中的幻覺當作現實——為何這些幻覺對組成群體的所有個體都是一致的——群體中博學的人和無知的人是平等的——群體中的個人受幻覺支配的各種各樣的實例——群體根本沒有信仰——眾多的目擊者是呈現事實最壞的證據——史學著作的價值微乎其微。

3.群體情緒的夸張與簡單化

群體不允許懷疑和不確定,并且總是走極端——他們的感情總是極端的。

4.群體的偏執、專橫與保守

這些感情的緣由——群體在強權面前卑躬屈膝——群體一時的革命本能并不能阻止他們變得極端保守——群體對變化和發展的本能敵視。

5.群體的道德

群體的道德在暗示的作用下,可能比個人的道德更高尚或更低劣——解釋與實例——群體極少受到利益支配,而利益往往是孤立個體的唯一動力——群體的道德凈化作用。

在對群體的主要特征做了大致說明以后,我們要對這些特征的細節進一步研究。

我們會注意到,群體的某些特點,如沖動、急躁、不理性、缺乏判斷力和批判精神、夸大感情等,幾乎總是可以在某些低級進化形態的生命中看到,如女性、野蠻人和兒童。不過我只是順便提到這種類比,對它的論證不在本書的范圍之內。再說,它對熟悉原始人心理的那些人是毫無用途的,也很難讓那些對此事一無所知的人信服。

現在,我將依次分析在大多數群體中都能觀察到的不同特征。

1.群體的沖動、多變和急躁

我們在研究群體的基本特征時說過,它幾乎完全受無意識的動機支配。它的行為更多的是受脊髓神經[21],而不是大腦的影響。在這方面,群體與原始人十分相近。他們的行為可以實施得相當完美,卻不受大腦的支配,而是受誘因[22]的影響。一個群體總是任由各種外界誘因的擺布,并且對它們持續不斷的變化做出反應。群體是誘因的奴隸。孤立的個人可能也會像群體中的個人一樣受到這種刺激的影響,但是他的大腦會向他反映,受這些刺激的擺布不足取時,他便會克制自己不受擺布。這個真理在心理學上可以這樣表述:孤立的個人擁有控制自己反應行為的能力,而群體則缺乏這種能力。

根據誘因的不同,群體所服從的各種沖動也在變化,它們可以是慷慨的或殘忍的、英勇的或怯懦的,但它們總是異常強烈,以致個人的利益甚至保全性命的本能,都無法控制他們。影響群體的誘因多種多樣,群體總是對它們俯首帖耳,其結果就是,群體極其易變。這也就向我們解釋了為什么群體總是可以從異常血腥殘暴一瞬間又變得特別慷慨英勇。群體很容易就可以扮演劊子手的角色,同時也很容易成為殉道者。正是群體,為每一種信仰的勝利而不惜血流成河。我們無須回到過去那個英雄年代就能看到這一點。他們在暴動中從來不怕犧牲生命,就在前不久,一位將軍[23]突然聲名大噪,因為他輕而易舉就能招募到成千上萬的人,他們隨時準備為了將軍的事業而犧牲自己的性命。

因此,群體根本不會做任何預先策劃。他們可以先后被最矛盾的情緒激化,但是他們又總會受到瞬間誘因的影響。他們就像被暴風席卷的樹葉一樣,漫天飛舞,四處飄散,然后落地。稍后我們研究革命性群體時,會列舉出一些他們情緒多變的例子。

群體的這種易變性使得他們很難受控制,尤其是當一部分公眾權力落到他們手里時更是如此。一旦日常生活中必不可缺的事物不再構成一種看不見的約束,民主[24]就幾乎不可能再持續下去了。此外,即便群體的愿望是瘋狂的,他們卻也不會持久。群體沒有能力,也沒有意愿去做長遠的思考。

群體不僅沖動和易變。他們也像野蠻人一樣,不愿意承認橫亙在愿望產生和實現之間的任何障礙,因為人多勢眾讓他們覺得勢不可當。對群體中的個人來講,不可能的概念消失了。一個孤立的個人十分清楚,單憑他自己是不可能燒毀宮殿或者洗劫商店的,即使有讓他這樣做的誘惑,他也會輕而易舉就抵制住它。但是成為群體的一員后,他就能意識到人多勢眾所賦予他的力量,這就足以使他產生燒殺擄掠的念頭,并讓他立刻屈服于這種誘惑。突如其來的障礙會被殘暴的憤怒所摧毀。人類機體的確能夠被瘋狂的激情所占據,也可以這樣說,意愿受阻的群體所形成的正常狀態,就是這種激憤狀態。

種族的基本特征構成了我們全部情感恒久的來源,它總會對群體的易怒、沖動和多變產生影響,就像它會對我們將要研究的大眾情感產生影響一樣。所有群體無疑總是易怒和易沖動的,但是其程度各有不同。例如,拉丁人[25]的群體和盎格魯-撒克遜人[26]的群體之間就有著顯著的差異。近期法國發生的事件十分生動地證明了這一點。二十五年前,僅僅是一份據說某位大使受辱的電報被公之于眾,就足以激起眾怒,接踵而來的就是一場可怕的戰爭。幾年后,一份有關法軍在諒山[27]一次無關緊要的失敗的電文再一次激起了眾怒,直接導致政府瞬間垮臺。與此同時,英國人在遠征喀土穆時遭受的一次非常嚴重的慘敗,在英國本土卻只引起了細微的情緒波動,甚至政府官員全都安然無恙。任何地方的群體都帶有女人氣,但是拉丁裔的群體女人氣最重。凡是贏得他們信賴的人,命運就會一飛沖天,但也時刻處在懸崖的邊緣,說不定哪天就會跌入深淵。

2.群體的易受暗示和輕信

我們在定義群體時說過,群體的一個普遍特征是極其容易接受暗示,我們還指出了這種暗示在每個群體中多么容易傳染;這個事實也解釋了為什么一個群體的感情會極速轉向某個確定的方向。不管人們對這一點有多漠視,一個群體通常處在期待關注的狀態里,也就致使他極易被暗示。最開始的暗示通過相互傳染的方法,迅速進入所有集會人員的大腦,群體感情的統一趨勢就會立刻轉變為既成的事實。

正如所有受到暗示影響的人所示,進入他們大腦的念頭將會轉變成行動。不管這種行動是燒毀一座宮殿還是犧牲自己,群體都會不遺余力地照做。一切取決于誘因的性質,而不再像孤立個人的情況那樣,取決于受到暗示的行動與全部理由之間的關系,后者可能與這一行動是對立的。

因此,群體總是游離在無意識邊緣,極易屈服于暗示,表現出不受理性左右的生物所特有的激情。他們喪失了一切批判能力,除了過度輕信,別無選擇。對于群體而言,沒有什么不可信。謹記這一點,就能理解那些荒誕的傳說和故事為何會如此容易地編造和傳播。[28]

一些傳說之所以會如此輕易地在群體中流傳,并非完全是因為極端輕信,還因為事件在群體的想象中發生了過度曲解。在群體眾目睽睽之下發生的最簡單的事情,很快就會變得面目全非。群體是靠形象來思維的,而形象本身又會引起其他一系列與之毫無邏輯關系的形象。我們只要回想一下,有時候我們腦海中喚起的任何事實,都會牽出一連串奇怪的念頭,就不難理解這種狀態了。理性告訴我們,這些形象毫無條理性,但是群體卻對這個事實置若罔聞,把歪曲的想象與真實事件混為一談。群體幾乎從不區分主觀和客觀。他們把想象當成現實,盡管這些想象與觀察到的事實之間往往有著微乎其微的關系。

群體歪曲自己所見事實的方式好像既多又雜,因為組成群體的個人具有截然不同的性格。但是實際情況并非如此。作為傳染的結果,對事實的歪曲在每一個個體身上表現出了相同的性質和方向。

群體中的某個人對真相的第一次歪曲,就是傳染性暗示的起點。圣喬治出現在耶路撒冷的墻上,肯定有一個人首先看到了,然后才為所有的十字軍戰士所知。在暗示和傳染的作用下,一個人創造的奇跡立刻會被所有人接受。

歷史中時常出現這種集體幻覺,其機制莫不如此——這種幻覺看起來好像具備一切公認的真實性特征,因為它是被成千上萬的人觀察到的現象。

若想反駁以上所說的情況,大可不必考慮組成群體的個人的精神品質。這種品質是無足輕重的。他們一旦結群,博學之士便和笨蛋一樣都喪失觀察能力。

這個論點看起來似乎有些自相矛盾。要想證明它確切無疑,我們就必須考察大量的歷史事實,即使再寫很多本書也不夠。

但我不想讓讀者覺得這些是未經證實的主張,因此我還是要從可供引用的無數事例中隨便挑選出幾個來。

下面這件事是最典型的,因為涉入集體幻覺的群體中有各種各樣的人,既有愚昧無知的又有文化水平很高的。此事在海軍上尉朱利安·菲利克斯所寫的有關海流的著作中偶然提到過,先前曾被《科學雜志》引用過。

貝勒·波拉號護航艦在遠海巡航,目的是找到在強風暴中失聯的波索號巡洋艦。當時正是大白天,天氣晴朗,執勤士兵突然收到了一艘失事船只的求救信號。全體船員向發出信號的方向望去,軍官和水手都清楚地看到,一只載滿人的木筏被發出求救信號的艦船拖著。然而,這只不過是一種集體幻覺。德斯弗斯上將派遣一艘小船前去營救遇難者。在接近目標時,船上所有官兵都看見“有一大群人揮舞著他們的手臂”,聲音沉悶而混亂。到達目標時,船上的人卻發現,自己找到的不過是幾根從附近的海岸吹來的樹枝,上面覆蓋著樹葉。在如此明顯的事實面前,幻覺消失了。

在這個事例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們已經解釋過的集體幻覺的運作機制。一方面,是一個翹首期盼的群體;另一方面,是執勤士兵發現海上遇難船只發出信號所提供的暗示。在相互傳染中,在場官兵就接受了這樣的暗示。

群體的人數并不需要太多,就足以使他們眼前的事實遭到曲解,真相被無關的幻覺所取代。只要幾個人聚集到一起組成一個群體,就算他們是受人尊敬的學問人,在他們專長以外的事情上,他們依然會表現出群體的所有特征。他們每一個單獨的個體身上所具有的觀察能力和批判精神會立即消失。一位匠心獨運的心理學家戴維先生,在這方面給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奇特但又十分恰當的實例,最近的《心理學年鑒》也引用了這個實例,值得在這里講述一下。戴維先生召集了一群杰出的觀察家,其中包括英國最有名的科學家之一華萊士先生。在他們檢查了物體并根據意愿做好標記后,戴維先生向他們演示了一系列程式化的幻術現象,靈魂顯形,并在石板上寫字,等等。后來,這些著名的觀察家所寫的報告全都證明,他們觀察到的現象只能通過超自然的手段來實現。而戴維先生向他們揭示,這些都來自特別簡單的騙術?!按骶S先生的調查中最讓人吃驚的特征,”這篇文章的作者寫道,“不是騙術本身有多么神奇,而是這些外行的目擊者所做的報告極其無力?!彼f,“很顯然,即便是很多的目擊者也可能給出完全錯誤的間接關系。但結論是,一旦他們的報告被認定是正確的,他們所描述的現象便無法用騙術來解釋。戴維先生發明的方法非常簡單,以至人們對他膽敢用這種方法而感到吃驚;但是他確實有支配群體大腦的能力,能讓他們相信自己看到了事實上他們并沒有看到的事情。”這里所看到的仍然是催眠師作用于被催眠者的能力??梢?,這種能力既然能夠作用于超群出眾且事先抱有懷疑態度的頭腦,那么它讓普通群眾上當受騙也就不足為奇了。

類似的事例數不勝數。就在我寫下這些文字時,報紙上充斥著兩個小女孩在塞納河溺水身亡的報道。有五六個目擊者言之鑿鑿,他們一眼就認出了這兩個孩子。所有證詞十分統一,根本不容許預審法官有任何懷疑。他簽署了死亡證明。但就在舉行葬禮時,人們偶然發現,他們本以為死了的孩子還活著,而且她們和溺水女孩沒有什么相似之處。就如前面提到的這些事例,第一個目擊者自身就是幻覺的犧牲品,而他的證詞就足以使其他目擊者受到影響。

在此類事件中,暗示的起點往往是某個人多少有些模糊的記憶所產生的幻覺,在這一最初的幻覺得到肯定后,傳染也就接踵而至。如果第一個觀察者特別沒主見,他足夠相信自己辨認出了尸體,這樣就會出現——除了所有真實的相似處——一些特征,比如,一個傷疤,或者一些讓別人產生同感的梳妝打扮上的細節。由此產生的同感就會變成一個具體化過程的核心,征服人們的理解力,并使一切判斷力徹底癱瘓。觀察者接下來看到的事物就已經不再是事物本身了,而是他頭腦中產生的幻象。這就可以解釋報紙中舊事重提的這個案例,孩子的尸體竟被他們的母親錯認。我們從這個案例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我剛剛已指出其作用機制的兩種暗示。

另一個孩子認出了這個孩子,但他搞錯了。接下來,一系列毫無根據的辨認開始了。

一件不同尋常的事發生了。就在同學辨認出尸體的第二天,一個婦女驚叫道:“天啊,這是我的孩子?!?

她抱起尸體,檢查衣服,又看看他前額上的疤痕?!斑@就是我的兒子,”她說,“他是去年七月份失蹤的。他一定是被別人拐走并謀殺的?!?

這個婦女是福爾街的看門人,姓夏凡德雷。她的小叔子也被叫了過來。問到他時,他說:“那個就是小菲力貝特?!鄙钤谀菞l街上的好幾個人也辨認出了在拉維萊特找到的這個孩子就是菲力貝特·夏凡德雷。他的小學老師也說是,根據的就是孩子佩戴的一枚徽章。

然而,鄰居、小叔子、小學老師和母親都弄錯了。六個星期之后,孩子的身份終于得到了確認。他是波爾多人,在那里被人殺害,然后又被運到了巴黎。[29]

值得注意的是,做出這種錯誤辨認的經常是婦女和孩子——也就是說,恰巧是最容易受影響的人。這也向我們表明,這種目擊證人在法庭上究竟有什么價值。尤其對于兒童來說,他們的證詞絕不可信。法官總是在重申孩子不會撒謊這個觀點。但只要他們有一點點心理學修養,就會明白,事實剛好相反,孩子們總是在撒謊。當然,這種謊言本身是無辜的,但謊言始終是謊言。與其通過一個孩子的證詞來決定被告的命運,倒不如用擲硬幣的方式更妥當。

回到群體的觀察能力這個問題上,我們的結論是:他們的集體觀察極有可能出錯,這些觀察經常只是代表了某個個人的幻覺,幻覺又影響到群體中的其他人。我們可以舉出無盡的事例來證明,絕對不要相信群體的證詞是十分明智的。二十五年前,有數千人在色當戰役[30]中參與了騎兵進攻,但是面對矛盾百出的目擊證詞,根本無法確定究竟是誰在指揮那場戰役。在最近出版的一本書中,英國上將沃爾斯利勛爵證實,到目前為止,在滑鐵盧戰役[31]的一些重要事件上,至今有人在犯著最嚴重的事實錯誤,而那些事實卻是有數以百計的目擊者證實過的。[32]

此類事實讓我們看到,群體的證據究竟有什么價值。邏輯學論著包含了無數目擊者的一致意見,因而屬于可以用來證明事實的準確性的強有力的證據。然而我們群體心理學知識告訴我們,邏輯學論文在這一點上需要重寫。最值得懷疑的事件肯定就是那些被最多人觀察過的事件。說一件事同時被數以千計的人所證實,也就意味著,真相與它的公認說法已經大相徑庭。

綜上所述,可以很清楚地得出結論:歷史著作只能被當成純粹想象的產物。它們是對觀察有誤的事件做出的不可靠記述,同時伴隨著一些思考結果的解釋。寫這樣的書完全是在浪費時間。如果歷史沒有給我們留下文學、藝術和不朽之作,我們將會對過去時代的真相一無所知。對于那些像赫拉克利特[33]、釋迦牟尼[34]或穆罕默德這樣在人類歷史上扮演過重要角色的偉人,我們有一句真實的記錄嗎?大概一句也沒有。不過實事求是地說,他們的真實生活如何,對我們來說根本沒那么重要。我們的興趣僅僅是想知道,我們的偉人在通俗傳說中是什么形象。在群體的腦海中留下深刻印象的,正是那是傳說中的英雄,而并非真正的英雄本身。

不幸的是,傳說——雖然它們被很清楚地記錄在書上——本身并沒有穩定性。隨著時間的流逝,尤其由于種族的不同,群體的想象力在不停地改變著這些傳說?!杜f約》[35]中嗜血成性的耶和華[36]與圣特雷薩修女摯愛的上帝之間有著天壤之別,中國人尊崇的佛陀與印度人信奉的佛陀也沒有什么共同特征。

英雄的傳奇在群體的想象力中被改變,使得他們與我們分離開來,這個過程甚至無須數百年的時間。改變有時只發生在幾年之間。在我們自己這個時代就能看到,歷史上最偉大英雄之一的傳奇在不到五十年的時間里就已經被改寫多次了。在波旁王朝統治時期,拿破侖變成了一個田園派和自由主義的慈善家,庶民的朋友。在詩人看來,他注定要長期留存于鄉野村夫的記憶中。三十年后,這個仁厚的英雄變成了一個嗜血成性的暴君,他在篡奪權力和毀滅自由之后,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便讓三百萬人命喪黃泉?,F在我們看到這個神話又在發生改變。幾千年以后,未來的學者在面對這些自相矛盾的記載時,他們甚至會懷疑這個英雄是否真的存在過,就像現在他們質疑佛陀一樣。他們從他身上只能看到光鮮亮麗的神話或者赫拉克利特式傳奇的演變。對于這種不確定的情況,他們無疑很容易寬慰自己,因為和今天的我們相比,他們會更加了解群體的特點和心理。他們知道,除了神話,歷史幾乎保留不下來任何其他記憶。

3.群體情感的夸張與簡單化

群體表現的情感,不管是好還是壞,都會體現太簡單和太夸張的雙重特征。在這一點上,就像許多其他方面一樣,群體中的個人與原始人相似。因為他無法做到細致的區分,只能籠統地看待事情,卻忽視了其中的演變。任何感情,一旦通過暗示和傳染的方法表現出來,并且得以迅速地傳播,它所明確認可的目標的力量就會迅速增長,對它的明確認可也將會得到極大的強化。

群體情感的簡單和夸張,使得群體不知懷疑和不確定性為何物。就像女人一樣,一下子就會陷入極端當中。懷疑剛一形成,立馬就轉變成所謂不容置疑的證據。厭惡和反對的苗頭在一個孤立的個人身上不會獲得什么力量,一旦存在于群體中的個人身上,就會立刻變成強烈的憎恨。

尤其在異質性群體當中,群體情感的激烈程度還會因為責任感的缺乏而得到增強。確定不會受懲罰——群體人數越多,越能確定這點——以及人多勢眾的觀念,使得群體表現出一些在孤立的個人身上不可能出現的情緒和舉動。在群體里,愚蠢、無知和嫉妒心強的人擺脫了卑微無能的感覺,卻擁有了野蠻、短暫但又有巨大力量的感覺。

不幸的是,群體的這種夸張傾向,常常作用于一些惡劣的情感。這些是原始人本能的返祖性殘留,迫使孤立和負責的個人因為懼怕懲罰而不得不加以克制。因此,群體總是非常容易被引向最惡劣的過激行為。

然而這并不意味著,群體在巧妙的影響下,沒有能力表現出英雄主義、奉獻主義或者最高尚的美德。他們甚至比孤立的個人更能表現出這些品質。當我們研究群體道德時,我們很快會有機會回到這個話題上來。

群體喜歡夸大自己的情感,所以它只會被極端的情感所打動。一個希望打動群體的演說家,必須出言不遜、信誓旦旦、夸大其詞、言之鑿鑿、反復強調,并且絕對不以說理的方式來說明任何事情,這些都是在公眾集會上的演說家所慣用的論說技巧。

此外,群體對于他們心目中的英雄同樣也會有類似情感方面的夸大。英雄們表面上的品質和美德也總是被放大了。早就有人明確指出,觀眾總會要求舞臺上的英雄具有在現實中不可能存在的勇氣、道德和美好品質。

在劇場里觀察事物的特殊立場,早就有人正確認識到了其重要性。這種立場無疑是存在的,但是它的法則與常識和邏輯毫無關聯。吸引群眾的藝術無疑是趣味低下的,不過這也需要特殊的才能。通過閱讀劇本來解釋一部劇的成功往往是不可能的。劇院經理在接受一部戲時,他們通常也無法確定能否成功,因為要想做出判斷,他們必須能把自己變成觀眾。[37]

如果可以進一步展開,我們將說明種族因素的壓倒性影響。有時候,一部風靡某國的戲劇,在另一個國家卻沒有取得成功,或者只取得了部分稀松平常的成功,因為它沒有產生能夠作用于其他公眾的影響力。

我不需要再補充說,群體的夸張傾向只作用于情感方面,對智力問題沒有任何作用。我已經說明了,個人一旦構成群體的一部分,他的智力水平立即就會大大減弱。一位博聞多識的地方法官塔爾德先生,在研究群體犯罪時也證實了這一點。因此,群體可以把情感提升到極高,又或者相反,把它降低到一個極低的水平。

4.群體的偏執、專橫與保守

群體只知道簡單而極端的情感;提供給他們的意見、想法和信念,他們要么照單全收,要么全盤否決,將其看作絕對真理或絕對謬論。于是,群體的信念總是用暗示的方法來誘導而非做出合理解釋。每個人都能意識到與宗教信仰[38]相伴而生的偏執以及它對人們思想的專制統治。

一方面,對何為真理、何為謬誤總是心存質疑,另一方面,對自身的力量又有清楚的認識,群體因此既專橫又無知。個人可能會接受矛盾,進行討論;但群體卻從來不會這樣做。在公眾集會上,演說家哪怕做出最輕微的反駁,也會立刻招來怒吼和粗野的謾罵,隨之而來的就是攻擊和驅逐,在噓聲中敗下陣來。當然,如果現場沒有警衛人員的威懾,反對者往往會被打死。

專橫和偏執是一切類型的群體所共有的,但是強度又會各有不同。這里,種族——支配人們所有情感和思想的基本概念——會再一次顯現。尤其在拉丁民族的群體中,獨裁和偏執發展到了很嚴重的程度。實際上,在拉丁血統的群體的發展當中,這兩種態度已經徹底摧毀了盎格魯-撒克遜人那種強烈的個人獨立的情感。拉丁民族的群體只關心他們所屬教派的集體獨立性,他們對于獨立的概念有獨到的見解,那就是必須用暴力讓異見分子立刻順從于他們的信仰。在各個拉丁種族當中,自宗教法庭[39]時代以來,各個時期的雅各賓黨人[40]從未有過不同的自由觀念。

專橫和偏執是群體具有清晰認知的感情,他們很容易產生這種感情,而且一旦有人在他們中間煽動起這種感情,他們便很容易將它們付諸實踐。群體總是對強權俯首帖耳,但很少為仁慈所動,這對他們來說不過是另一種軟弱的形式。群體從來不會聽命于溫和的主人,只會向強力欺壓他們的暴君低頭。他們總是為后者豎起最莊嚴的雕像。他們確實愿意踐踏那些被推翻的專制君主,但那是因為君主失去了權勢,變成了他們毫不害怕、可以盡情藐視的弱者。群體喜歡的英雄,永遠是愷撒那樣的。他的權杖吸引著他們,他的權威震懾著他們,他的利劍使他們心生畏懼。

群體隨時會反叛軟弱可欺者,但在強權面前低聲下氣。如果強權時斷時續,受極端情感擺布的群體,就會在無法無天和卑躬屈膝間交替反復。

然而,如果以為群體中的革命本能處在主導地位,那就完全誤解了群體的心理。讓我們產生錯覺的,不過是他們的暴力傾向罷了。他們的反叛和破壞行為的爆發,總是十分短暫的。群體深受無意識因素的支配,因此過多地受到千百年來世襲制度影響,難免會十分保守。對他們撒手不管,他們很快就會對動亂感到疲倦,并且本能地變成奴才。當波拿巴壓制了一切自由,讓每個人都對他的鐵腕有切膚之感時,向他發出歡呼的,正是那些最桀驁不馴的雅各賓黨人。

如果不能充分考慮群體深刻的保守本能,就難以理解歷史,尤其是民眾的革命。不錯,他們可能希望改朝換代,為了取得這種變革,他們有時甚至會發動暴力革命,但是這些制度的本質仍然體現著種族對世襲制的需要,因此他們不可能得不到種族的服從。群體的多變只會影響到一些十分表面的事情。其實他們就像那些原始人一樣,擁有堅不可摧的保守本能。他們對一切傳統的迷戀和崇拜是絕對的,他們對一切能夠改變自身基本生存條件的新事物有著根深蒂固的下意識的恐懼。在發明紡織機、蒸汽機以及鐵路的時代,如果民主派握有今天這樣的權力,這些發明永遠也不可能實現,或者要付出革命和不斷殺戮的代價才能夠實現。對于文明的進步來說,值得慶幸的是,在偉大的科學和工業發明完成之后,群體的勢力才開始存在。

5.群體的道德

如果“道德”一詞指的是持久地尊重某些社會習俗,不斷抑制私心的沖動,那么很明顯,群體太容易沖動、太多變,所以它不可能是道德的。相反,如果我們把某些一時表現出來的品質,如舍己為人、自我犧牲、不計名利、勇于獻身和對公平的渴望等,也歸入“道德”的行列,那我們可以說,群體有時會表現出相當崇高的道德。

少數研究過群體的心理學家,只著眼于他們的犯罪行為,當他們發現群體的犯罪行為頻繁發生后,往往會得出這樣的結論:群體的道德水平十分低下。

這種情況無疑經常存在,但為什么會是這樣呢?簡單來說是因為我們從原始時代繼承了野蠻和破壞性的本能,它蟄伏在我們每個人的身上。在孤立個人的生活中,放縱這些本能是危險的,一旦他加入了一個不負責任的群體,他確定自己不會受到懲罰,他便可以隨心所欲地放縱這種本能。在日常生活中,我們不能向自己的同胞發泄這些破壞性的本能,便把它發泄在動物身上。群體捕獵的熱情與兇殘,有著同樣的根源。群體慢慢殺死一個毫無反抗能力的犧牲品,表現出了一種極其懦弱的殘忍;但是在哲學家看來,這種殘忍與幾十個獵人聚集成群用獵犬追捕和殺死一只不幸的鹿時表現出來的殘忍是密切相關的。

群體可以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但是它也能做出獻身、犧牲和不計名利的崇高的行為,其行為之崇高遠非孤立的個人所能為。當群體以名譽、光榮和愛國主義為號召時,最有可能對群體中的個人產生影響,甚至可以達到讓他慷慨赴死的地步。像十字軍和1793年的志愿者那些例子,歷史上比比皆是。只有集體才能夠表現出不計名利和獻身的精神。群體為了自己只有一知半解的信仰、觀念和只言片語,便英勇地直面死亡,這樣的事例簡直數不勝數!不斷舉行示威的人群,更有可能是為了服從一道命令,而不是為了增加一點養家糊口的薪水。私人利益幾乎是孤立的個人唯一的行為動機,很少會成為群體的強大動力。事實上,在群體的智力難以理解的諸多戰爭中,支配著群體的肯定不是私人利益,因為在這種戰爭中,他們寧愿自己被屠殺,就像被獵人施了催眠術的百靈鳥一樣。

即使在一群罪大惡極的壞蛋中間,經常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他們僅僅因為是群體中的一員,便會暫時恪守嚴格的道德紀律。泰納讓人們注意到一個事實,“九月慘案”的罪犯們把他們從犧牲者身上找到的錢包和鉆石放在了會議桌上,而他們本來可以輕而易舉地把這些東西據為己有的。1848年革命期間,在攻占了查理十世[41]所居住的杜伊勒里宮后,呼嘯而過的群眾并沒有拿走那些讓人興奮不已的物品,而其中的任何一件都意味著多日的糧食。

群體對個人的這種道德凈化,肯定不是一種恒久不變的規則,卻很常見。甚至在遠沒有我剛剛說到的那么嚴重的情況下,也能看到。我前面已經說過,在劇院里,觀眾需要英雄具有夸張的美德。一般也可以看到,在一次集會當中,即使成員品質低劣,通常也會表現得一本正經。無論是浪蕩子、皮條客,或是粗人,經常會突然私下抱怨某個有傷風化的場景或臺詞,盡管與他們習慣的交談相比,這些幾乎算不上什么。

群體即使經常放縱自己的低劣本能,他們也會不時地樹立起崇高道德行為的典范。如果我們把不計名利、服從和絕對獻身于真實或虛假的理想也算作美德的話,那就可以說,群體常常會具備這種美德,而且他們所達到的水平,即使是最聰明的哲學家也難以望其項背。毫無疑問,他們是在無意識地實踐這些美德,但也無礙大局。我們不應該對群體求全責備,說他們經常受無意識因素的左右,不善于理性思考。在某些情況下,如果他們真的理性起來,只考慮自己眼前的利益,那么在我們這個星球上可能不會生長出任何文明,人類也不會有自己的歷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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