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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女性凄厲、絕望的吶喊——白薇作品中的情愛與革命

以出生時代來看,白薇略長于“五四”時期的女作家,白薇出生于1894年,冰心、廬隱、馮沅君、石評梅、凌叔華、蘇雪林等都出生于1900年前后。這幾位“五四”時期著名的女作家的生年分別是蘇雪林1897年,廬隱1898年,冰心、馮沅君1900年,石評梅1902年、凌叔華1904年。與“五四”時期的女作家相比,白薇早年的命運更帶有舊時代的特征,而她的反叛,也需要更大的勇氣。盡管白薇的父親是個開明的知識分子,曾留學日本、參加同盟會,并在辛亥革命前回到故鄉創辦新式的兩等小學,讓白薇和妹妹入學學習國文、歷史、地理、數學等新知識,也閱讀法國女革命家羅蘭夫人的故事,但卻在白薇16歲時強迫她完婚。白薇婚后幾年的生活如同所有命運乖舛的傳統媳婦,在饑餓和繁重的家務勞動中度過,最后白薇不堪婆婆和丈夫的虐待,趁夜摸黑逃回娘家,在母親與二舅的幫助下,于1915年進入位于衡陽的衡州第三女子師范學校讀書。后因參加學潮被開除,轉入長沙第一女子師范學校。1918年自師范學校畢業時,為逃避父親要她回鄉履行婚姻的安排,在毫無退路的情況下,毅然決定只身逃往日本。在異國貧病交加的求學歲月中,她靠著在富人家當女傭賺取生活費和學費,考入東京御茶水高等女子師范學校的理科。1924年,白薇認識了詩人楊騷,兩人展開了長達十年充滿愛欲與怨恨的情感糾葛。白薇早期的經歷,均參考白舒榮、何由:《白薇評傳》,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相較于“五四”時期的冰心、馮沅君、凌叔華、蘇雪林等擁有更多傳統家庭的支持,白薇的前半生可以說是出走的娜拉面對女性命運最激烈的交戰,她既與傳統思維對抗,又面對女性孤身在社會中闖蕩時,最嚴峻的貧與病的威脅。許慧琦注意到易卜生筆下的娜拉到中國之后,由已婚婦女變為未婚少女,引起年輕女性“抗婚”的風潮,許慧琦:《“娜拉”在中國:新女性形象的塑造及其轉變(1900—1930)》, 191~215頁,臺北,國立政治大學歷史學系,2003。而白薇卻恰恰是易卜生“娜拉”的翻版,她是真正經歷過傳統婚姻的身心虐待,之后從殘酷的牢籠中逃脫的。沉重的生存壓力與極欲抒發的苦悶,使原本拿著解剖刀和顯微鏡的生物系女學生走上了創作之路:

異國風光,一年又一年地摧折了我孤苦的肝膽,經濟力的鐵蹄,蹂躪了一個苦學生的心臟;金錢與勢力的天蓋下,壓壞了人性的天真,壓倒了真理、正義與同情,也壓碎了骨肉親子的愛。我在這直接間接的壓力下,幾乎被壓死了。于是我開始對“人情”“社會”懷疑,懷恨。

……

把我的解剖刀,剖開這人類社會看個清楚吧!用些試驗藥。點只火酒燈,把這些家伙分析來看看吧!……

啊,不能!我這些蠢笨的道具,只能驗物,不能驗社會,人層!

……

我需要一樣武器,象解剖刀和顯微鏡一樣,而是解剖驗明人類社會的武器!我要那武器刻出我一切的痛苦,刻出人類的痛苦,尤其是要刻出被壓迫者的痛苦!同時要那武器暴露壓迫者的罪惡,給權勢高貴的人層一點討伐!白薇:《我投到文學圈里的初衷》,見《白薇作品選》, 5頁,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

逼使她必須與饑餓、貧病苦苦戰斗的是在她生命中影響至深的兩個男人——父親和情人楊騷。前者代表父權對女性命運的規范和宰制,顏海平在評論白薇時即特別注意到她的一生都在抗拒父親對她命運的安排,首先從婆家出逃,拒絕了父母安排的婚姻,在師范學校畢業后,父親希望白薇以一個受過教育的“現代”妻子回到丈夫的身邊,成為家族財產的擁有者和管理者,白薇再次出逃,這次遠到日本,等到白薇留學日本之后,父親甚至愿意運用財力和社會關系,讓白薇成為湖南省議會中的一員,但白薇仍不愿屈從。顏海平:《中國現代女性作家與中國革命1905—1948》, 189~193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與其說白薇是倔強地不肯向曾經強迫她結婚的父親低頭,不如說她是拒絕父權社會對女性的收編和控制,倘若接受了父親的幫助便意味著不再有反抗的正當理由。拒絕了父親,成為“孤女”的白薇只得獨自面對社會殘酷的現實。相較于對父親的決絕態度,白薇對情人楊騷則在愛戀的甜蜜、背棄的怨恨和楊騷追悔后的寬待中周而復始地輪回,但楊騷留給她的卻是背叛的痛苦與幾乎致命的淋病,這讓原本就已無所依傍,單打獨斗的白薇更墮入貧病、絕望的深淵。

在白薇的生命經歷和創作中,可以看到鮮明而深刻的“五四”印記,她對父親的決絕反叛與對楊騷的熱切愛戀是“五四”女性個性解放的表征。她在1926年出版劇曲《琳麗》,這部作品以現實和虛幻交錯的方式,道出男主人公琴瀾和女主人公琳麗、璃麗姊妹的三角戀情,以及三人對愛情態度的差異,其中隱藏著她與楊騷愛情的痛苦根源之一——風流多情的楊騷總是不斷在白薇之外擁有其他女人,而興之所至的不告而別與翩然歸來也讓白薇無所適從。《琳麗》作于1924年底至1925年初,而這段時間正是楊騷忽然不告而別,從日本回到中國,白薇得知后借錢籌措旅費趕到西湖想追回楊騷的時期。見白舒榮、何由:《白薇評傳》, 70頁。正如孟悅、戴錦華所言:“兩位女性主人公恰巧代表了作者本人對愛情、對男性的雙重態度。琳麗志在為愛情獻身……璃麗則始終保持清醒的懷疑:‘男人都是不專的。’這兩位名字相近的人物,顯然是女性內心矛盾的戲劇化身……”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中國現代女性文學研究》, 226頁,臺北,時報文化公司,1993。盡管白薇有著雙重態度的矛盾,但她顯然在琳麗身上投注更熱烈的情感。琳麗被白薇塑造成一個唯愛至上的女子,她謳歌愛情的神圣與美好:“在虛無的母親胎里久睡過的我,更得了個絕大絕大的教訓。什么教訓呢?人生只有 ‘情’是靠得住的,所以我這回特別地執著我的愛。”白薇:《琳麗》, 32頁,上海,商務印書館,1926。“我這回只是為了愛生的,不但我本身是愛,恐怕我死后,我冷冰冰的那一塊青石墓碑,也只是一團晶瑩的愛。離開愛還有什么生命?離開愛能創造血與淚的藝術么?”白薇:《琳麗》, 50頁。“人性最深妙的美,好像只存在兩性間。”白薇:《琳麗》, 74頁。這個執著而美麗的女子,最后為愛殉情而死。而在白薇的1936年出版的自傳性小說《悲劇生涯》中,她也陳述美好戀情所帶來的前所未有的幸福之感:

友情,戀愛,純潔的同居,突進地展開更深層更偉大的光景,激發了我們更強烈的感情,排除了互相的憂郁,桃色的希望,也擺布在我們面前,勇敢邁進的血在我們充滿著愉快的生活里跳。我們都像小孩一樣地生活著,愉快著,沒有眼淚,只有歡喜。在他,認為這是他平生最快樂的日子;在我,也認為這是我生平頂快心的一回事。我覺得人間沒有別的更大的幸福快樂,只有兩個知己,互相愛著的異性很純潔的同住在一起。這就是頂上的幸福快樂。我們的心境是怎樣甜蜜呵!白薇:《悲劇生涯》, 268頁,上海,生活書店,1936。

在這些歌詠愛情的篇章中,經常伴隨著對于自然景物的描寫,如琳麗在冬夜的花前月下沈思獨語,或如《悲劇生涯》中的葦(白薇的化身)在秋山的密林飛瀑中奔跑徜徉,既是對大自然真心美好的贊嘆,也帶有掙脫現實種種人事枷鎖,回歸人性本真自然的愿望,這些贊美自然景物的文字甚至留有早期創造社郁達夫、郭沫若的痕跡。同時,白薇將精神性的純潔愛情作為理想愛情的最高標準,也與馮沅君有相近之處。“五四”女作家如冰心、廬隱、馮沅君等人在描寫愛情時的共同局限,就在于愛情不涉及性與欲望。見拙著:《女性·啟蒙·革命——丁玲文學與中國現代文學的對應關系》,第二章《出走的娜拉:廬隱、馮沅君、丁玲作品中的情感書寫、啟蒙困境及其對女性處境的思考進程》, 38~40頁,臺北,學生書局,2012。這些熱烈而真誠,對于自然與愛的贊歌,很具有“五四”話語的特征。

然而,白薇的生命經驗與處境畢竟比“五四”女作家更加艱難與孤獨,讓她形成一種孤軍奮戰的女性獨特視角,也讓她的作品比“五四”女作家走得更遠,她總是敏銳地感受到她與世界的對立,并因此形成她一貫的女性本位的敘述模式。當“五四”女作家筆下的女性主人公將愛人視為反抗封建觀念的精神同盟之時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中國現代女性文學研究》, 104~109頁。,白薇卻赤裸裸地展示女性在愛情中承受來自男性與社會的種種傷害,也同時自省女性在愛情中的軟弱。她在《悲劇生涯》中巨細靡遺地訴說“展”對“葦”熱烈的示愛、毫無理由地不告而別、狠心的辱罵和遺棄以及全無預警地回到身邊再次示愛,如此一再反復。而在此過程中葦自剖內心對展誠摯的愛,因展對愛情的不忠感到被背叛的痛苦,因展的不告而別感到愛情的不可靠和不可解,因展的誤解和辱罵感到難以言說的憤怒,因展的無情遺棄而陷入貧病交加的絕望深淵,個人的情熱與愛人的回報產生抑郁的苦悶和激烈的撞擊,使整部小說呈現情愛的燒灼狀態。劉劍梅以“歇斯底里的女性寫作”來概括白薇的書寫特色[美] 劉劍梅:《革命與情愛——二十世紀中國小說史中的女性身體與主題重述》, 113~125頁,上海,三聯書店,2009。,這正是女性痛苦心靈的本色。然而當葦面對展的一再懺悔和甜蜜誓言,她卻沒有斬斷情絲的堅強決心,這其中既包含著她對展真摯的情愛,也包含著女性青春生命面對愛情時的身心欲望:

她感到刻苦禁欲的她底生命力的強烈,迸發,有如三月的柳樹五月的榴花,是多么需要春風來溫暖?多么需要一個意同道合的伴侶常在一起呵!?生命力的膨脹使她瀕于發狂的勢子,巴不得能趕快有一個舒適的“愛之巢”,以緩和她平生積壓的苦悶,過些人生應有的生活。白薇:《悲劇生涯》, 372頁。

愛與不愛對葦來說都是痛苦,這樣大膽而坦率地表白生命的真實渴望,是“五四”女作家遠遠無法企及的,也可以說是“五四”個性解放最極致的表現。

盡管白薇真心向往也贊嘆愛情的純潔美好,但現實的愛情卻讓她對“五四”高舉的愛情理想旗幟徹底幻滅。愛情不是女性個性解放與獨立自主的象征,而是讓她認清社會丑陋現實的一紙試劑。因此對白薇來說,這部作品的寫作具有更強大的社會意圖,她在出版自序中說明她不惜自我暴露拼死寫下這部作品的原因,在于她所面對的世界充滿對女性的各種臆測、妄斷和流言,“女性是沒有真相的”,但她堅決地掌握說話的權利,表明自己與這個社會戰斗的決心:

一個出走后而又在前進的“娜拉”,她的真實是不能因毀謗和打擊而消滅的。她不怕艱難,毒箭,山崩地裂地壓碎;她不顧無謂的評價,不稀罕聲名。她只抱著一顆鮮紅熱烈的向上的心,反抗一切使她及使社會發展的障礙,要奮斗到底!……白薇:《〈悲劇生涯〉序》,見《白薇作品選》, 16頁。

因此她以為這部作品“是思想不同的青年男女的風流帳,也是時代的產兒的兩性解剖圖;是典型的個性清楚的輪廓,也是工作和愛情深刻的矛盾;是整個半殖民地的動蕩和殖民地化的民族性的淡寫,也是一個想前進的純真情熱的女子的紅情懺悔錄”白薇:《〈悲劇生涯〉序》,見《白薇作品選》, 13~14頁。。她透過自己坎坷曲折的生命道路,展現中國的娜拉出走后所遭遇的真實的社會問題,以此揭穿五四時期愛情話語美好虛幻的假象與空虛。

因此當白薇把寫作主題放置到呈現中國社會問題時,她最關注的仍是女性的命運。讓她在文壇奠定名聲的是1928年發表的劇作《打出幽靈塔》,阿英從階級斗爭的角度說明這部作品“是反對土豪劣紳,是暴露土豪劣紳的家庭里的黑暗,是表現著潛藏在黑暗中的一種斗爭的力量——完全的站在 ‘被壓榨階級’的立場上在說話”阿英:《現代中國女作家》,見《阿英全集》,第二卷,373頁,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而孟悅、戴錦華則從反封建與性別的角度論述劇作中的女主人公月林走的是一條“確立性別自我”的道路,強調“全劇從父/女這一不僅是親子沖突而且也是兩性沖突的立場上,補充了 ‘五四’反封建意識型態所簡化、淡化的一個角度,即封建統治不僅是一種殺子統治,而同時是一種性別奴役、性別虐待,甚至,殺子不過是維持性別奴役權的一種手段”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中國現代女性文學研究》, 228~230頁。。無疑是更接近白薇的創作精神。

劇作名稱“打出幽靈塔”本身便充滿反封建的象征,而劇作中鮮明地呈現出這樣一個女性世界:覺醒的女性靠著自己的拼搏,以及同性支持的力量打出幽靈塔。小說中所有女性的生命原本都被地主胡榮生所豢養、壓制和玩弄,包括當年被胡榮生蹂躪的少女蕭森、被叔父強嫁給胡榮生的第七個侍妾鄭少梅、胡榮生買來的養女,其實是他當年蹂躪的少女蕭森所生下的女兒月林,以及家中許許多多連名字都沒有的侍妾和婢女。蕭森靠著自己的忍辱努力,擔任婦女聯合會委員,進行婦女啟蒙與救援的工作,劇本第一幕蕭森拜訪胡家,先后和月林及鄭少梅談話,她不但鼓舞當時軟弱無助的月林“不應該被舊環境所苦惱。環境需要我們改造,人生也需要我們去改造”白薇:《打出幽靈塔》,見《白薇作品選》, 257頁。,也以不斷提問的方式確認和堅定鄭少梅離婚的決心。在蕭森的幫助下,鄭少梅不但得以脫離胡家,并且獲得到前方當看護婦的工作機會,生活終能自立。而劇本主線描寫月林對養父——其實是生父胡榮生的反抗,月林依傍的是生母蕭森的啟蒙和鼓勵,以及女性個人孤注一擲的搏斗。作品中有兩個男人同時愛著月林,一個是胡榮生的兒子胡巧鳴,一個是農協委員凌俠,但胡巧鳴在阻止胡榮生調戲月林時被親生父親所殺,凌俠則被誣為殺人兇手而入獄,兩人都在胡榮生的壓制之下,無法保護月林。因目睹愛人被殺而精神崩潰的月林被胡榮生幽禁,她的姨娘鄭少梅、婢女紅桃和凌俠紛紛勸她設法出逃求助于蕭森,但被月林斷然拒絕,她看似癲狂而絕望地訴說自己的命運:“決走不脫的。我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白薇:《打出幽靈塔》,《白薇作品選》, 299頁。實則有另一番復仇的計劃:“不管……我要除掉這惡人……犧牲我這條性命也要除掉這惡人!……是,我這樣才行!我不走,決不走!”白薇:《打出幽靈塔》,《白薇作品選》, 322頁。這樣的安排也透露著白薇對女性命運的思考:愛情終究是不可靠的(盡管胡巧鳴和凌俠并非不愿幫助月林,而是無法也無力幫助月林),女人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同時也展現白薇直面黑暗現實,與敵人正面交鋒,決不妥協的倔強與勇氣。

和《打出幽靈塔》同樣發表在1928年的小說《炸彈與征鳥》,白薇以20年代大革命為背景,描寫革命陣營中的女性處境,并藉此思考女性在面對封建專制文化與愛情之外,新的生命出路與困境。《炸彈與征鳥》透過“余玥”和“余彬”兩姊妹不同的個性和生命歷程,從不同角度映照出相同的女性問題。作為“征鳥”的余玥明顯帶有白薇個人的生命經驗,她被父親強嫁給暴虐的丈夫,因不堪虐待而出逃,從此展開追尋人生理想和革命理想的長征,她從北京、天津南下香港,來到革命發源地的廣州,又一路北上衡陽,途中因聽聞革命陣營分裂的消息而對革命前途感到失望和彷徨,但終于輾轉到達革命大本營的漢口。對余玥來說,她未必對革命實質的內涵和理想有多么清楚的認識和堅定的決心,但革命毋寧是女性生命困頓的出口,用以擺脫婚姻束縛和愛情糾纏的方法,因此她愿意在革命陣營中為婦女工作盡一己之力。但是她很快就發現革命陣營內部各種光怪陸離的現象,感到所在的中央黨部婦女部只是一個游街空喊口號、不干實際工作、有名無實的機關,因而退出了婦女部。離開婦女部之后,余玥在余彬的介紹下到G師長下工作,卻引來眾多男人對她的追求和覬覦。相較于余玥曲折的生命道路,作為“炸彈”的余彬因年紀較小,幸運地逃過父母之命的婚姻安排,當姊姊余玥還在和傳統婚姻搏斗時,熱情而大膽的她早已在革命熱潮的號召下來到漢口,進入婦女協會交際部工作。但她很快地發現革命之地聚集的是“踴躍的革命青年,胡涂的飯碗官僚,和四方來找職業的男男女女”白薇:《炸彈與征鳥》,《白薇作品選》, 38頁。,而自己所能做的,只是被革命陣營當作消遣娛樂,在游藝會表現婉轉歌喉和曼妙舞姿的交際花罷了!她找不到充實自我和實踐理想的方法,不禁懷疑“革命是如此的不進步嗎?革命時婦女底工作領域,是如此狹小而卑下嗎?革命時婦女在社會的地位,如此不自由,如此盡做男子的傀儡嗎?”白薇:《炸彈與征鳥》,《白薇作品選》, 38頁。于是她感嘆自己的命運與姊姊所差無幾:“姊姊是舊禮教的犧牲品,我就是新時代的爛銅鑼!”白薇:《炸彈與征鳥》,《白薇作品選》, 44頁。在理想幻滅、生命空虛卻又不知如何改變現狀的情況下,余彬終于墮落在追逐、勾引和掌握男人的戀愛游戲中。與余彬的墮落不同,余玥面對眾男人的追求始終不為所動,但在小說最末,革命同志馬騰向她發表一番革命現實如何艱難的道理,激起了余玥工作的斗志,而馬騰交付她的工作是要她和G部長好,藉此機會搜集情報。

在20年代大革命期間,白薇在漢口的國民政府總政治部國際編譯局擔任日語翻譯,實際參與著革命陣營的工作。并沒有足夠的資料說明白薇在漢口時期工作與生活的詳細內容,但她肯定對當時復雜的革命現狀感到困惑,對陣營內部良莠不齊的革命素質感到不滿,也對革命分裂后的政治情勢感到幻滅。在這困惑與幻滅的心情中,她找不到革命與她一向關注的女性生命困境有何共同的前景,因此《炸彈與征鳥》流露的是對革命與女性命運的雙重絕望,在她筆下,革命陣營或把女性當作戀愛追求的對象,或把女性當做工作之余消遣娛樂的玩伴,或把女性當作套取敵人情報的工具,他們所注目和利用的僅僅是女性美麗的外貌與身體,而非女性的才干。而余玥、余彬兩姊妹在革命陣營的幻滅或墮落,也說明白薇終究無法在當時的革命中找到女性生命的安頓之所。

在中國現代文學史上,白薇并不算是文學成就特別突出的作家,她的情緒騷亂和思想激蕩總是影響她對作品的整體掌握和控制,使得她的敘述無法在平穩的狀態中進行,而不斷出現斷裂、跳躍、反復糾結纏繞的問題,但這些問題正好反映女性生命的艱難和直視現實問題時混亂痛苦的精神狀態。對白薇來說,她的寫作就如同她的生命,是孤女在茫茫人世間的困獸之斗,在反抗封建文化,從家庭出走之后,在愛情的失落和傷害之后,在革命理想幻滅之后,出走的娜拉仍將孤獨而倔強地活下去,于是她的作品可以說是女性最凄厲、絕望的吶喊,道出女性最真實最嚴酷的現實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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