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增進公共事物治理(奧斯特羅姆學術探微與應用)
- 王亞華
- 20760字
- 2020-11-28 22:28:41
奧斯特羅姆的諾貝爾講座稿
超越市場與政府:復雜經濟系統的多中心治理
埃莉諾·奧斯特羅姆
公共池塘資源(Common-pool Resources, CPRs)和公共物品的治理存在著多樣性的制度安排,當代學者在多個層面對此進行了深入研究,這些研究主要建立在古典經濟學理論的基礎上,與此同時他們又發展了新的理論,用以解釋一些并非“市場”與“國家”二分所能解釋的現象。學者的研究范式從最初假設一個簡單的系統,逐漸轉向使用更復雜的框架、理論和模型來理解人類社會面臨的難題和問題,而這些存在多樣性特征的難題和問題還存在著交互影響。我們所研究的人類有著復雜的動機結構,并且他們也構建了多元化的制度安排,這些為私人、政府和社區帶來利益的制度安排既有創新性的產出,也會帶來破壞性的以及有害的結果(North 1990,2005)。
在本文中,我將介紹過去半個世紀里我所走過的知識之旅,這段旅程始于我在20世紀50年代末開始的研究生學習。早期在加州地區地下水多中心治理研究上的付出對于我來說是開創性的。這個時期,文森特·奧斯特羅姆(V.Ostrom)和查爾斯·蒂布特(C.Tiebout)提出了大城市地區治理的多中心系統的概念;除了與他們一起工作外,我也研究了很多私人和公共水生產商的工作,他們同時面臨著沿海地下水流域超采和海水倒灌威脅這兩個可持續性利用的問題。20世紀70年代,我參加了同事的一項關于美國大城市地區多中心的治安服務研究,我們發現大量的改革提案所依據的主要理論是不正確的。如果由大大小小的生產者一起來為大城市地區提供服務,大城市就可以實現一些治安服務提供的規模經濟,與此同時還能避免其他治安服務的規模不經濟。
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早期的實證研究引導了制度分析與發展(Institutional Analysis and Development, IAD)框架的開發。IAD是一個與博弈論相一致的通用框架,它使我們能夠開展各種實證研究,例如我們利用此框架對世界各地關于公共池塘資源系統的大量研究案例進行的薈萃分析(Meta-Analysis)。在實驗室中嚴謹設計的實驗研究,已使我們能夠檢驗結構變量的精確組合,我們發現孤立的、匿名的個體會過度使用公共池塘資源。只要允許他們簡單溝通,或者“簡單交流”,就能讓參與者減少過度開采并增加總收益,這與博弈論的預測結果恰恰是相反的。尼泊爾灌溉系統和世界各地森林所開展的大量研究,挑戰了一個既有假設:在組織和保護重要資源的工作上,政府總是比用戶做得更好。
目前,許多學者都在開展新的理論探索。他們的一個核心工作是正在開發的關于個體選擇的更一般的理論,這個理論可以識別“信任”在應對社會困境中所扮演的核心作用。隨著時間的推移,學者在微觀層次上已經獲得一系列明確的發現,這些發現是關于增進合作可能性的結構性影響因素。由于更廣泛的實地情景中的復雜性,人們還需要再接再厲,開發出更結構性的方法,來對促進或阻礙在多層次、多中心系統中自主治理努力的出現和是否穩健的因素開展研究。進而,實證研究在政策領域的應用,會引導人們強調制度規則與特定社會生態情景相適應的重要性。畢竟,“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政策是無效的。
一、早期簡單系統的世界觀
20世紀中葉,學者的主要工作是將世界盡量納入簡單的模型中,并且批評與這些模型不吻合的制度安排。我將簡要回顧在那段時間提出的一些基本假設,這些假設已被世界各地的學者包括赫伯特·西蒙(H.Simon, 1955)和文森特·奧斯特羅姆(2008)等質疑。
兩種理想的組織形式
市場被看作私人物品生產和交換的最優制度;而對于非私人物品,人們需要政府制定規則和收稅,以強制自利的個人貢獻出必要的資源,并且抑制唯利是圖的行為。如果沒有一個科層制政府在各個層面上引導人們服從,唯利是圖的公民和官員將無法有效率地生產公共物品,比如和平與安全(Hobbes[1651],1960; W.Wilson,1885)。舉個例子來說,學者通常會強烈建議由一個單一的政府部門來改善大城市治理的“混亂”結構,提高效率,減少政府部門之間的沖突,和為同質視角下的公眾群體提供最好的服務(Anderson和Weidner,1950; Gulick,1957; Friesema,1966)。這種二分法雖然解釋了與嚴格私人物品的生產和交換市場有關的互動和其產出的模式(Alchian,1950),但它并沒有充分闡明私人企業的內部動力是何(Williamson,1975、1986),也沒有充分解釋為何制度安排會存在廣泛的多樣性——但實際上,人類恰恰是通過這些制度安排,精巧地治理、提供和管理公共物品和公共池塘資源。
兩種物品
保羅·薩繆爾森(Paul Samuelson,1954)在他的經典論文中將物品劃分為兩類。純私人物品既具有排他性(除非付費,個體A會被排斥消費私人物品),又具有競爭性(只要個體A消費,其他任何人都不能消費)。公共物品既具有非排他性(不可能排除那些沒有付費的人),又具有非競爭性(無論個體A消費多少,都不影響其他人的消費數量)。這個基本的劃分與制度領域的二分是一致的:市場環境下的私有產權交換和公共科層所組織的政府所有產權;人們則通常被視為消費者或者選民。
一個關于個體的模型
主流經濟學和博弈論普遍接受所有的個體都是完全理性的假設。完全理性的個體被假定:①知道在特定情景下能夠使用的所有可能的策略;②在一個情境下,給定他人的可能行為,知道哪種結果和哪種策略是聯系在一起的;③知道根據效用衡量的個體偏好對這些結果進行的等級排序。在每種情境下,對于個體來說,理性的策略是預期效用的最大化。效用最初被設想為多種外部價值和單一內部規模的一種結合方式,但在實踐中,它已經等同于一個外部化的測量單位——比如預期利潤。對于關于與特定屬性的物品有關交易的結果,個體的這個模型已經卓有成效地產生有用的、并經得起實證檢驗的理論預測,然而這些預測是在競爭性市場的情景中,而在社會困境的多元化的情景中。我將在本文第7部分的“發展更具普適性的個體理論”部分返回到對個體行為理論的探討。
二、早期深入理解復雜人類系統的努力
20世紀中葉,隨著大量的實證研究和符合博弈論模型的框架的開發,學者關于簡單系統的觀點已開始慢慢轉型。
多中心公共行業的研究
普通公民、地方公共企業家、政府官員在不同層面以多種方式提供、生產、管理公共服務業和公共產權體制,學者進行的實證研究發現,前文所提及的兩種理想的組織形式并不能對此進行很好的解釋。在城市地區,許多公共機構和私人機構同時提供公共服務,有的學者批評這種公共服務供給模式是混亂的,也有學者認為這是有效的。文森特·奧斯特羅姆、查爾斯·蒂布特和羅伯特·沃倫(R.Warren,1961)在研究這一問題時,引入了“多中心”的概念。
“多中心”意味著許多決策中心在形式上是相互獨立的。然而,他們之間是否真是獨立運作還是組成相互依賴的系統,則需要學者在特定的實例中進行實證檢驗。在一定程度上,他們需要考慮處于競爭關系中的其他參與者,需要各式各樣的契約與合作,需要訴諸某一中央機制來解決沖突。城市中不同的行政領域是以一種連續一致的、可預見的互動方式在運行,也即可被認為是以“系統”的方式在運行(V.Ostrom, Tiebout and Warren, 1961:831~32)。
借助公共服務業中的這一概念(Bain,1959; Caves,1964; V.Ostrom和Ostrom,1965),20世紀60年代,加州不同地區開展了幾項關于用水行業績效的研究(V.Ostrom,1962; Weschler,1968; Warren,1966; E.Ostrom, 1965)。大量證據表明,多個公共和私人機構找到了在不同層面管理水資源的有效方法,這與“缺乏明確等級結構的政府單位參與將會帶來混亂”的觀點截然相反。這些證據進一步指出,有三大機制提高了多中心城市地區的有效性:①與大城市相比,中小城市能更有效地監督其市民的行為績效和相關成本;②對公共服務不滿的市民能夠“用腳投票”,搬到能提供他們理想的公共服務的行政區域;③高度合作的社區能與大型供應商簽訂合同,同時在對服務不滿意時能更改合同,而這對旁邊位于大城市里面的社區是無法做到的。
20世紀70年代,早期關于城市地區水資源供給有效方式的研究擴展到了治安和公共安全領域。我們發現,雖然許多治安部門都同時為我們所研究的80個城市提供服務,但每個部門提供的服務截然不同(E.Ostrom,Parks和Whitaker,1978)。同時,我們并沒有發現城市地區公共服務機構的多樣化會導致低效率,而這在之前是被廣泛認同的。事實上,“在既定投入下,與生產者較少的城市相比,最有效率的生產者在高度多元化的城市中能帶來更多的產出”(Ostrom和Parks,1999:287)。擁有較多數量自主的提供直接服務的生產者的城市,在公共服務供給上有著更高的技術效率(Ostrom和Parks,1999:290),即便在那些提供非直接服務(比如無線電通信和犯罪試驗分析)生產者數量較少的城市中,技術效率也能得到提高。我們拒絕了當時流行的城市改革理論。同時我們說明,在城市治理中,復雜并不等同于混亂。隨著我們對全世界資源和基礎設施系統多中心治理的實證研究的進一步開展,相關知識理論得到了不斷的拓展推進(Andersson和Ostrom,2008; E.Ostrom, Schroeder和Wynne,1993)。
物品分類的改進
對全世界范圍內個體如何應對多元公共問題的深入研究使得我們摒棄了薩繆爾森對物品的二分法。布坎南(Buchanan,1965)在此基礎上加入了第三類物品——“俱樂部”物品。與其他物品相比,相關群體能很容易的針對這類物品建立私人協會(俱樂部),并將非協會成員排除在外,只向他們內部成員提供無競爭性的小規模的物品和服務。
為了進行更深入的實證和理論研究,我們對物品的分類做了進一步的修正,以識別影響個體激勵的基本差異(V.Ostromt和Ostrom,1977)。
(1)用“使用的競用性”(Subtractability of Use)替代術語“消費的競爭性”(Rivalry of Consumption)。
(2)將“使用的競用性”和“排他性”(Excludability)定義為由低到高連續變化的概念,替代以前“存在”或“不存在”的定義方式。
(3)增加很重要的第四類物品——公共池塘資源,這類物品兼具私人物品的競用性和公共物品的非排他性的特征(V.Ostrom和Ostrom, 1977)。森林、水系統、漁業、全球大氣都是地球上對人類生存至關重要的公共池塘資源。
(4)將“俱樂部”物品更名為“收費”物品,因為小規模的公共或私人協會均能提供許多這種類型的物品。
圖1展示了這4大類物品的概況,類型不同會影響提供、生產和消費這些不同類物品的制度設計。同時,這4類物品又可以分為許多性質各異的小類,例如,河流和森林都是公共池塘資源,但在資源單位的流動性、測量的難易程度、再生產的時間周期等方面又有很大的差別。即使是特定的公共池塘資源,在空間范圍用戶的數量或其他方面也會有所不同。

圖14類不同類型的物品
資料來源:Ostrom,2005:24.
一個從事大量實地調查的人將會觀察到各種各樣的人類互動的情境。作為一個觀察者,周六午夜駕駛巡邏車在美國大城市的中心城區觀察到的人們互動的情形,與工作日下午學校放學時在郊區觀察到的情形是截然不同的。在這兩個情境中,都能觀察到的是由本地政府官員提供的公共物品——地方安全,然而每個情境中的其他人在年齡、自律性、為什么在那兒、想要做什么等方面卻是不同的,而這種不同的環境又會影響所觀察的警員的行動策略。
就像上面描述的觀察公共物品的生產那樣,我們現在來觀察私人自來水公司、城市公用事業部門、私人石油公司和當地居民群體,他們在不同場合集會,就誰應該為地下水超采、大規模海水倒灌負責以及接下來該采取什么行動展開討論。這些個體都面臨著同一個問題——公共池塘資源的過度開采,但當他們每月在私人用水協會碰面的時候,在法庭上對峙的時候,面向立法機構和民眾建立設立“特別補給區”(Special Replenishment District)的時候,其行為又千差萬別。這些情境以及在多個國家的灌溉系統和森林資源中觀察到的其他情境,并不符合我們通常所見到的標準的市場或官僚制模型。
三、發展一個分析人類情境多樣性的框架
我們已經研究過的實地情景具有復雜性和多樣性,在這基礎上,我們和政治理論與政策分析研究所(Workshop in Political Theory and Policy Analysis,簡稱研究所)的同事一起發展了IAD框架(V.Ostrom,1975;Kiser和Ostrom,1982; McGinnis 1999a,1999b,2000; Ostrom 1986, 2005)。這個框架包含嵌套式的模塊,社會科學家可以利用這些模塊來研究人們的互動,以及在不同情境下的互動結果。IAD建立在對于交易(Transactions)(Commons, [1924]1968)、情境的邏輯(Logic of the Situation)(Popper,1961)、集體結構(Collective Structures)(Allport, 1962)、框架(Frames)(Goffman,1974)以及腳本(Scripts)(Schank和Abelson,1977)的早期研究基礎之上。同時,IAD也借鑒了科斯特羅(Koestler,1973)和西蒙(Simon,1981,1995)的研究結果,他們對人類的行為和行為結果完全取決于某一小模塊約束的論斷提出了質疑。
盡管許多學者會交替使用不同的框架(Frameworks)、理論(Theories)和模型(Models)這三個術語,我們仍然以嵌套的方式使用這些概念,將學者們提出的假設從最籠統到最精確進行排列。IAD框架旨在包含最一般化的一組變量,制度分析可以用這些變量來檢驗多樣化的制度設定,其中包括人們在市場、私人企業、家庭、社區組織、立法機構以及政府部門內的互動。IAD提供了一套元理論(Meta Theoretical)的語言體系,學者可以利用這套語言體系來討論任何一種特定的理論,或者進行理論之間的比較分析。
一個特定理論被用來詳細說明到底是框架中的哪一部分對于解釋多樣化的結果是有用的,以及他們之間是如何相互關聯的。微觀層面的理論包括博弈論、微觀經濟學理論、交易成本理論和公共物品/公共池塘資源理論,以上這些理論都是和IAD框架兼容的。模型對某一理論中有限數量的變量進行精細化的解釋并提出假設,學者可以使用這些假設來檢驗行動者動機以及他們所面臨情境的結構。
IAD框架使學者能夠對包含一組變量的系統進行分析,每一個變量都可以根據感興趣的問題進行多次分解。IAD框架的核心是行動情境(Action Situation)的概念。行動情境會受外部變量的影響(見圖2)。對在特定時間點,能夠影響行動情境的外部變量最寬泛的劃分如下:

圖2 制度分析與發展(IAD)框架
資料來源:Ostrom Gardner and Walker 1994b, Ostrom 2005.
(1)自然物質條件(Biophysical Conditions)。在一些分析中可以被簡化為圖1所定義的四種物品中的一種。
(2)經濟社會屬性(Attributes of a Community)。這可能會包含之前互動的歷史、內部同質性或異質性的幾個關鍵特征,以及社區中參與或被別人影響的人們的知識以及社會資本。
(3)通用制度規則(Rules-in-use)。這些制度規則具體說明了對于誰可以、或不可以、或采取什么行動對影響他人的主體進行制裁的共同理解(Crawford和Ostrom,2005)。通用制度規則在變化的情境中會隨時間演化,其間某行動情境中的參與者與其他參與者互動(Ostrom,2008; Ostrom和Basurto 2011; Boyd和Richerson,1985),或是在集體選擇、憲制選擇的情境中隨自我意識的變化而演化。
外部變量的集合會影響行動情境,從而產生互動模式和結果;行動情境的參與者(還有潛在的學者)評估這互動和結果,并進一步反饋給外部變量和行動情境。
某一行動情境的內部工作機制顯然與某一理論學家用來分析正式博弈的變量有關。這就意味著我們的同事已經能夠用與IAD框架相契合的博弈理論模型,來分析簡化而有趣的理論變量的組合,并從中得出可試驗的結論(Acheson和Gardner,2005; Gardner等,2000),和多主體仿真模型(Agent-based Models, ABMs)(Jager和Janssen,2002; Janssen,2008)。使用博弈論(甚至多主體仿真模型)來分析更加復雜的經驗情境不太可行,因為這些經驗情境包括很多能夠影響結果的變量,而且這些變量對于制度分析具有重要性。但是,利用共同的結構元素來開發結構化的編碼形式,以此來收集信息和分析結果是可能的。另外,我們也可以針對政治經濟學者所關心的不同情境,用共同的變量來設計實驗,檢驗為何特定的行為和結果會在某些情境下出現而在某些情境下不會。
為了明確說明博弈的結構并預測出結果,理論學家需要在以下方面提出假設:
(1)所涉及的行動者的特點(包括理論學家采用的人類選擇模型);
(2)他們的立場(例如,他們是先驅者還是參與者);
(3)在決策樹的特定節點行動者可以采取的一系列措施;
(4)決策節點所包含的信息;
(5)決策者共同影響的結果;
(6)一系列將在決策節點的行動者或行為映射到中介或最終結果的函數;
(7)與所選行動和可獲結果之間聯系相關的成本和收益。
圖3表示的同樣是行動情境的內部工作機制。就像下面將要討論的一樣,采用一個可以覆蓋研究廣泛多樣性的框架,使我們在研究非常復雜環境下的互動及其結果上,進行更好的研究積累和整合。IAD框架很顯然地嵌入了一個特定的利益情境,這個情境在更廣泛的外部變量環境之中,其中一些外部變量可以隨著時間變化不斷自我修正。

圖3 行動情境的內部結構
資料來源:Ostrom,2005:33.
四、理性個體是否已經無奈的陷入社會困境?
理性個體將組織方式和物品進行二分的經典假設,掩蓋了個體和群體組織起來解決社會困境(如公共池塘資源的過度開發、地方公共物品的供給不足)所潛在的生產性努力。經典模型經常被用來分析囚徒困境(Prisoner's Dilemma)或其他社會困境中的人們,這些人經常被困在各種困境中并且自己無力改變現狀。這種分析人類狀況的理論范式相對于以往來講是種后退。人們是否有能力將各種影響自身情況的外生變量進行轉換,取決于其所在的情境,不同的情境之間存在巨大的差異。這是具體情境具體分析的經驗條件,而不具邏輯上的普適性。公共調查員都有意將罪犯隔離,就是為了不讓他們相互交流。公共池塘資源的用戶并沒有這樣的限制。
如果研究人員發現被納入模型中的人們已經被困在反常的情境當中,研究人員就會認為除了相關人員之外的那些人,例如學者和社會官員等就可以看清這種局勢,并查明為什么達不到預期的目標,最后總結出需要做出什么改變才能使得參與者的實驗結果更好。之后,外部的官員就需要為相關人員設計出一套最佳規則。通常我們認為,要想重新建構他們的互動模式,改變的動力必須來自外部,而不是來自內部的反省和創新。正如薩格登(Sugden)之前所描述的那樣:
大部分現代經濟學理論都說世界是被一個政府(而顯然不是一些政府)主持管理的,并且只通過政府的視角來看待這個世界。這個萬能的政府必須有責任、有意志并且有權力用社會福利最大化的方法去重新建構、整改社會;就像美國西部的騎士一樣,政府隨時準備著當市場失靈的時候沖出去救活市場,經濟學家的作用就是告訴政府什么時候去做和到底怎么做。獨立的個體則恰恰相反,他們只有一點點甚至根本沒有能力去解決社會的大問題。這就導致一些重要經濟政治問題的看法發生了扭曲(Sugden,1986:3)。
加勒特·哈丁(G.Hardin,1968)對公共資源用戶的描述是這樣的:公共資源是面向所有人開放的,過度開發和使用及其帶來的毀滅性后果已經被社會所普遍接受,這是因為它與在囚徒困境或是其他社會困境博弈中不存在合作的預期相一致。這種描述迅速抓住了學者和世界各地政策制定者的注意力。許多人假定所有公共池塘資源都不是被一人所獨有的。因此,人們都覺得政府官員需要推出新的外生變量(比如說新的政策),來阻止那些消耗他們自己(也包括所有人)賴以生存資源的用戶的破壞。
來自不同領域的學者檢驗資源用戶是否總是陷入困境
資源的過度利用導致的悲劇事件已經獲得廣泛的關注,而人類學家、經濟史學家、工程師、歷史學家、哲學家以及地方治理政治學家所研究的中小型公共池塘資源長久以來不被眾多理論家及政府官員所關注(Netting, 1972; McCay和Acheson,1987; Coward,1980)。由于這些研究的參與者屬于不同的學科領域,關注不同國家的不同資源,導致從這些研究產生的知識并沒有得到積累和整合。
幸運的是,美國國家研究委員會(NRC)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成立了一個委員會來評估不同制度安排,以便更有效地保護和利用那些由大家共同管理的資源。NRC匯集了來自不同領域的學者,他們采用IAD框架來尋找那些影響資源用戶組織行為的通用變量(Oakerson,1986; NRC,1986)。尋找多個資源用戶成功組織起來案例,挑戰了資源用戶無法克服過度利用這一難題的假設。NRC的報告展示了采用多種不同研究方法的可能性。NRC的努力也促進了研究所的一項拓展性研究項目,即對其他學者的公共池塘資源案例研究進行編碼分析。
公共池塘資源案例的薈萃分析
在一些公共池塘資源案例中,用戶自主治理良好的案例有不少,為了深入探析其原因,研究所的同事針對那些通過NRC所甄別出的案例進行了薈萃分析。我們前期針對復雜城市系統開展了研究,提出了將復雜系統內各部分連接起來的框架及通用語言體系,在此基礎上我們采用了該框架來幫助組織我們的成果。IAD框架成為設計編碼手冊的基石,而此編碼手冊可以用來記錄不同公共池塘資源研究中的變量組合。
這是一個巨大的成就。開發最終的編碼手冊花費超過2年的時間(Ostrom等,1989)。其中一個關鍵問題,是把不同領域的案例研究作者所界定的變量,最大限度地實現對應。研究組閱覽了超過500份案例研究,目的在于找出一部分案例,這些案例記錄著有關作者及其策略、資源條件,以及通用制度規則等詳盡信息。在對44個近海漁民(Schlager,1990、1994)和47個由農民或政府管理的灌溉系統(Tang,1992、1994)進行研究時,研究組記錄了一組通用變量。在這47個灌溉系統中,12個受到政府機構管理,而其中有較好表現的只有40%(7個);其余的25個由農民管理的灌溉系統中,超過70%(18個)表現較好(Tang,1994:234)。遵守規則是持續影響水量充足與否的重要變量(Tang,1994:229)。在施拉格(Schlager)所研究的近海漁民組中,沒有一組是政府管理的,而其中11組(25%)并沒有任何組織形式,其余33組則在決定誰可以被允許去特定地點捕魚以及如何限制捕撈方面有著不同的非正式規則(Schlager,1994:260)。
為了探索合作在什么情況下會顯著有效,我們為早期的針對特定環境中無合作模式的理論預測找到了一些文獻支持。
在CPR困境中,人們彼此并不了解,也無法有效率地進行交流,因此不能發展出協議、規范、制裁,非合作博弈中理性個體模型的總和預測也得到了實質性的支持。在諸如此類的稀有環境中,完全理性顯得是一個合理的假設(Ostrom、Gardner和Walker,1994:319)。
一方面,克服困境和創造有效治理的能力,比預期出現得更加頻繁,這些能力依賴于資源本身的特性,以及用戶制定的使用規則是否有效地與這些特性聯系起來(Blomquist等,1994)。我們發現在一個自主治理的系統中,資源用戶通常會創造出決定誰可以使用資源的邊界規則、與資源單位分配有關的選擇規則以及監督和制裁規則破壞者的有效形式(Blomquist等,1994:301)。另一方面,我們沒有發現任何一起案例中資源擁有者使用了“觸發”(Grim Trigger)策略,即很多理論觀點中所假定的關于個體如何解決重復困境的一種懲罰形式(Dutta,1990:264)。
有關公共池塘資源的產權束
資源經濟學家通常用“公共財產資源”一詞指代漁業及水資源(Gordon, 1954; Scott,1955; Bell,1972)。將詞語“財產”與“資源”聯系起來會在利益的本質和產權制度存在與否之間造成相當大的混淆(Ciriacy-Wantrup和Bishop,1975)。公共池塘資源可以作為政府財產、私有財產、社區財產乃至無主的財產來管理(Bromley,1986)。本地用戶往往缺乏發展產權制度的意識,很多學者推測一個更深層的原因是,用戶事實上并沒有任何產權,除非用戶擁有異化權利,即售賣其財產的權利(Alchian和Demsetz,1973;Anderson和Hill,1990; Posner,1975)。
在借鑒了約翰·R.康芒斯(J.Commons, [1924]1968)早期工作的基礎上,施拉格和奧斯特羅姆(Schlager和Ostrom,1992)將產權制度概念化為包含權利束而不僅是單一的權利。對現有案例的薈萃分析界定出了使用公共池塘資源的個人可能累計擁有的五項產權:①進入(Access)——進入特定財產的權利; ②使用(Withdrawal)——從資源中獲取特定產品的權利;③管理(Management)——轉變資源形式和規范內部使用形式的權利;④排他(Exclusion)——決定誰可以擁有進入、獲取和管理的權利;⑤轉讓(Alienation)——出租或銷售以上四種權利的權利。產權束的想法已被全球范圍內研究不同產權制度的學者普遍接受(Brunckhorst,2000; Degnbol和McCay,2007; Paavola和Adger,2005; Trawick,2001; J.Wilson等,1994)。
將行動情境的內部工作機制與外部規則關聯起來
對資源擁有特定產權的行動者,同時也面臨更多的影響其行動情境結構的基本規則。我們通過薈萃分析發現了一系列在不同情境設定下的特定規則(如水可以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使用多少資源單位,所有用戶被要求提供什么信息,以及何種行為會影響到成本和收益等)。在我們嘗試從大量不同的案例里尋找一種一致的編碼和分析方法的過程中,我們又一次使用了IAD框架。既然我們已經界定出一種博弈或行動情境的7個組件,那么就可以提煉出7大類規則(見圖4),這些規則作為外部變量會影響行動情境中的各個組件。這7類規則如下:

圖4 作為直接影響行動情境因素的外部變量的規則
來源:Ostrom,2005:189.
(1)設定如何挑選允許進入和離開該地點的行為者的邊界規則(進入和退出規則Boundary Rules);
(2)指定一系列地點及每個地點被多少行動者持有的位置規則(Position Rules);
(3)指定每個行動者在某一地點可分配什么行為的選擇規則(Choice Rules);
(4)指定行動者之間交流的渠道及哪些信息是必須、可以或禁止共享的信息規則(Information Rules);
(5)指定可以被影響結果的范圍規則(Scope Rules);
(6)指定行動者的決策在單個節點上是如何映射從而影響中期或最終結果的聚合規則(如多數或全體一致規則,Aggregation Rules);
(7)指定不同地點上成本與效益在行動者之間如何分配的償付規則(Payoff Rules)。
(Crawford和Ostrom,2005)。
理解制度規則的一種有效方法是把會被規則所影響的行動情境進行概念化(見圖4)。
概念化這7大類而不只是其中的一兩類規則,使那些使用簡單的人類互動模型的學者很頭疼。但在找到這7大類規則之外,我們還發現了每類規則的多個變種。比如,我們發現了案例研究學者所描述的27個邊界規則被用在了至少一種公共池塘資源情形中(Ostrom,1999:510)。一些規則指定了不同的居住形式、組織成員,或者個人屬性。類似地,我們也發現了112個不同的選擇規則。它們通常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用于指定何時何地如何獲取源單位的分配形式;另一部分用于實現該分配方式的具體依據(如土地持有量、歷史使用模式、通過抽獎分配等)(Ostrom,1999:512)。
長期存續的資源制度
幾年來與同事共同進行那些成功或不成功的制度案例編碼工作后,我認為下一個目標應該是針對成功的制度進行仔細的統計分析,識別出與之關聯的特定規則。那時我還沒有完全吸收研究組所記錄的那些數量可觀的規則。1988年,我花費了一個學術假期在比勒費爾德大學(Bielefeld University)跨學科研究中心參與了由萊茵哈德·澤爾騰(R.Selten)組織的研究組。我努力地尋找那些在跨生態、社會和經濟環境中有效的規則,但我發現,與成功或失敗案例相關的具體規則在不同情形下是變化多樣的。最后,我不得不放棄這個想法,即成功的案例總會與特定的規則聯系起來。
我試圖去了解那些長期留存下來的制度,或是失敗后退出歷史長河的那些制度的規律。我使用“設計原則”來描述那些規律。我并不認為,漁民、灌溉者、牧民及其他人在發展出那些能夠長期存續的制度時頭腦中已經有那些原則。我努力去界定一組核心的基礎指標用于區分長期存續的制度,并和那些失敗的案例做比較(Ostrom,1990)。
既然在我1990年和2005年的著作中已經詳細描述過設計原則(Ostrom,1990、2005),在此我僅列出由考克斯、阿諾德及維拉·托馬斯所開發的一個更加簡潔的升級版設計原則(Cox、Arnold和Villamayor-Tomás,2009):
1A.用戶邊界:明確和理解合法用戶和非用戶之間的邊界是存在的。
1B.資源邊界:從一個更大的社會生態系統中分離一個特定的公共池塘資源的明確邊界是存在的。
2A.規則與本地狀況契合:占有規則和供給規則符合本地社會及環境狀況。
2B.占有規則與供給規則契合:占有規則與供給規則是匹配的;成本分配與利益分配是成比例的。
3.集體選擇安排:受資源制度影響的大多數人都有權參與制定和修改規則。
4A.監督用戶:有責任人或用戶監督用戶的占有和供給水平。
4B.監督資源:有責任人或用戶監督資源的狀況。
5.分級制裁:對違規行為的處罰是漸進的,即如果某用戶多次違規處罰會變得更嚴厲。
6.沖突解決機制:存在快捷、低成本、本地化的方式解決用戶之間或者用戶與官方的沖突。
7.對組織權的最低限度的認可:本地用戶制定自己的規則的權利受到政府的承認。
8.嵌套型組織:當公共池塘資源與更大的社會生態系統密切關聯時,治理行為是以多層嵌套的方式組織的。
設計原則集合了幾個核心因素,這些核心因素會影響由資源用戶發展的制度是否能夠長期存續。考克斯、阿諾德和維拉·托馬斯分析了學者提供的100多個案例(Cox、Arnold和Villamayor-Tomás,2009),案例評估了不同原則與不同公共池塘資源治理失敗或成功之間的相關性。有2/3的研究證實大多數設計原則能夠適用于成功的資源系統,而那些失敗的則不能。一些研究的作者發現在失敗的系統中,其設計原則往往很死板,而那些成功的系統的設計原則則充滿了靈活性。在3個實例中,有關設計原則的初始描述過于籠統,也沒有區分生態和社會條件。因此我接受了上述對原則1、原則2和原則4的改進。
五、公共池塘資源問題的實驗研究
為了實現公共池塘資源的可持續性利用,許多案例中的資源用戶克服了集體行動的困境,這挑戰了“集體行動或者自主治理不可能”的假設。實際上,很多變量同時影響著這些結果。為了評估實踐觀察到的多變量所影響的理論結果,我們開發了公共池塘資源情境下的博弈理論模型(Weissing和Ostrom,1993; Ostrom和Gardner,1993)。同時我們也認為,在實驗環境中檢驗精確的變量組合也是非常重要的。
公共池塘資源的大學實驗室實驗
羅伊·加德納(R.Gardner)、詹姆斯·沃克(J.Walker)和我嘗試建立一套與IAD框架相一致且能準確界定的博弈理論模型(Ostrom、Walker和Gardner,1992; Ostrom、Gardner和Walker,1994)。最初的公共池塘資源實驗考慮到了實踐中公共池塘資源面臨的主要情境,因此從靜態的、基礎的狀況開始。基于戈登(Gordon,1954)的古典模型,我們使用了二元生產函數模型。8個個體的初始資源稟賦為ω,個體可以將資源在市場1(固定的收益)和市場2(像公共池塘資源一樣,收益受到所有個體的行動的影響)中進行分配。個體可以知道總體的信息,但不知道其他個體的行為。每個個體i將它的資源,以xi的比例投資于市場2(即公共池塘資源),將剩余的資源投資到市場1中。支付函數(Ostrom, Gardner和Walker,1994:110)如下所示:

基礎實驗的結果表明出現了公共資源困境,它的博弈結果包含資源的潛在過度使用,但如果個體能夠減少資源的聯合分配,博弈結果將會有所改善。非合作博弈均衡理論的預期結果是:個體將根據納什均衡進行投資,如果每個個體都有8個選擇,那么2個個體就存在64種選擇集。在公共池塘資源中,如果能夠將選擇集降低到36種,那么個體將獲得更多的收益。在基礎實驗中,擁有更多選擇集的個體進行了潛在的過度投資,甚至比預期的還要高,顯然,聯合的結果比預期的納什均衡結果要差。
基于之前的公共物品研究(Isaac和Walker,1988),在保持相同的支付函數下,我們進行了一系列的面對面交流實驗。在最初的沒有交流的十次循環之后,個體被告知,在一定的前提基礎下,他們相互之間可以交流后再做出相應的決定。這為他們提供了一個“簡單交流”的機會。在這樣的試驗中,我們預期將得到與基礎實驗一樣的結果,因為盡管個體可以承諾合作,但是沒有“第三方”來確保承諾的實現。
個體之間使用面對面交流的方式來討論能夠獲得最優結果的策略,并且督促他們共同遵守規則,如果可能,還可以討論每個個體的投資量。在每一次的循環之后,他們都對他們的投資集合的結果有更多了解,而不僅僅只知道個體的決定。這樣就相當于給他們提供了一條信息:總投資額是否比原先約定的數額要高。在很多輪試驗中,個體都相互遵守約定,但在其他的試驗中,也有違反約定的個體。如果總投資額比原先約定的數額要高,那些掌握總投資水平信息的個體就可以指責那些不知道這些信息的個體。顯然,面對面的重復交流會極大地增加聯合收益。很多其他研究也發現,面對面交流能夠提高個體之間解決社會困境問題的能力,而這一發現與我們的溝通實驗結果是相一致的(Ostrom和Walker,1991; Orbell、van de Kragt和Dawes,1988; Sally,1995; Balliet,2010)。
在很多實際情境中,資源用戶已經設計許多正式或非正式的方法來監督是否有人破壞規則,即使這種行為有違自由規范和完全理性理論(Elster, 1989:40~41)。因此,在可控的試驗情境中,個體是否會使用他們的資源來對其他個體進行處罰是非常重要的。在個體進行十輪公共池塘資源實驗之后,他們被告知,在接下來的實驗中,他們有機會來對其他個體處以罰款。我們發現結果出現了更多的制裁行為,與之前的零水平預期并不一樣。個體通過他們的處罰確實增加了總收益,但實際上,因為過度使用了高成本的制裁手段,凈收益也降低了。
最初的制裁是因為違反了規則,但有一些制裁成為了那些當初被懲罰過的人用以報復那些貢獻較低的人的手段。在進一步的設計中,個體擁有交流并且決定是否采用制裁系統的機會。研究結果顯示,相比于其他任何形式的公共池塘資源的實驗室實驗結果,決定采用制裁系統的個體獲得了最高的收益,在扣除對一些違規行為的罰款后,最高收益達到了最優結果的90%(Ostrom、Walker和Gardner,1992)。
在實驗室的公共池塘資源的困境實驗中,只有當參與者不知道其他參與者的聲譽并且相互之間不能交流的情況下,非合作博弈均衡的預期結果才能成立。從另一方面說,個體之間面對面的相互交流,逐漸地就協商決策達成共識,并且相互遵守約定,實質上增加了他們的凈收益。此外,通過溝通決定設計和使用制裁制度能夠使他們獲得最優回報。
公共池塘資源的田野實驗
哥倫比亞大學的同事已經開展一系列的田野實驗,用以檢驗那些依賴資源的有經驗的農民是否會做出“把時間花在森林上”的決定。卡德納斯(Cardenas,2000)在一所農村校舍里開展了實驗,實驗對象為200位當地森林資源的用戶。他把公共池塘資源實驗的情境設置為有和沒有面對面溝通兩種情況,讓村民做出是否伐樹的決定。這些實驗的結果與實驗對象為大學生時的結果大致一致。
在不同的情境下,卡德納斯、斯朗德和威利斯(Cardenas、Stranlunds和Willis,2000)對來自于5個村莊的資源用戶進行了10輪基礎實驗,他們在下一階段的實驗中,將有機會進行面對面的交流。在5個另外的村莊,在10輪基礎實驗之后,參加者被告知將實施一項新的規定,在后續的每1輪實驗中,都要求他們討論的時間不能超過花費在森林中的時間。每1輪被檢查的概率是1/16,在發展中國家的農村地區,這是一個比較低但符合實際的監督規則實施的概率。如果個人超過了規定的時間,就會從個人的回報中扣除一部分罰款,但是處罰不會透露給其他人。在這種實驗條件下,相比于允許面對面交流但不施加處罰規則的實驗條件,個體的違約成本提高了。其他學者也發現,外部強加的規定在理論上將帶來更高的聯合回報,而“擠出”自愿合作的行為(Frey和Oberholzer-Gee,1997; Reeson和Tisdell, 2008)。
費爾和萊布蘭特(Fehr和Leibbrandt,2008)在漁民中進行了一項有趣的公共物品實驗,這些漁民在巴西東北部一個開放的內陸湖中捕魚。他們發現,在第一階段的田野實驗中,做出貢獻決定的漁民比例很高(87%),而且在后續的實驗中這一比例也趨于平穩。費爾和萊布蘭特檢查了單個漁民使用的漁網的網格大小,發現在公共物品實驗中貢獻越多的漁民使用的漁網的網格越大。更大的漁網網格使得小魚可以逃脫,然后長大,從而保持較高的繁殖率。也就是說,在一個真實的公共池塘資源的實驗中,田野實驗觀察到的合作行為與實驗室觀察到的合作行為是一致的。他們總結到,“實驗室實驗的預測結果與田野實驗的結果相吻合,增強了我們從實驗室獲得其他相關結果的信心”(Fehr和Leibbrandt,2008:17)。
總而言之,公共池塘資源和公共物品的實驗研究結果顯示,集體行動的傳統理論假設并不成立。很多超出預期之外的合作行為發生了,“簡單交流”增加了合作,并且個體會在制裁搭便車行為上進行投資。實驗還證明,不管是在獲取決策(Harvesting Decision)、貢獻決策(Contribution Decision)還是制裁決策(Sanctioning Decision)中,個體的行為動機是存在異質性的。
六、公共池塘資源問題的實踐調查研究
我們除了對案例研究和實驗研究進行大量的薈萃分析(Meta-analyses),也進行實踐調研。在實踐中,我們利用IAD框架來設計研究問題,從而在調研中獲得關鍵的具有重要理論意義的變量信息。
尼泊爾灌溉系統的比較研究:農民管理與政府管理
1988年到尼泊爾參觀的一個機會,使我們發現了大量文獻中提到的農民自建自護的灌溉系統和一些由政府建設與管理的灌溉系統。通過開展尼泊爾灌溉和制度(NIIS)項目,甘尼許·施瓦格蒂(G.Shivakoti)、保羅·本杰明(P.Benjamin)和我修訂了CPR的編碼手冊,新編碼手冊涵蓋了與理解灌溉系統相關的變量。我們對現有的案例進行編碼時,發現了很多先前學者遺漏的變量。我們就多次到尼泊爾調研先前學者寫下的案例中所描述的灌溉系統,以填補遺漏變量的數據,并核實先前研究的數據。在這些調研中,我們也添加了新的案例到數據庫中(Benjamin等,1994)。
為了分析這個龐大的數據庫,蘭姆(Lam 1998)開發了3種普遍適用的系統績效測量方案:①灌溉系統的物理狀況;②系統終端的農民在1年不同季節的可用水量;③系統的農業生產力。控制了系統之間的環境差異后,蘭姆(Lam)發現農民自己管理的灌溉系統在3個績效測量指標上都顯著好于政府管理的系統。在農民管理的系統中,農民在年度會議和定期非正式會議上相互交流,來達成他們之間的用水協議,設立監督者的職位,并制裁那些違反協議的人。從結果上看,農民管理的系統比政府管理的系統產出的水稻更多、分配的水更均勻、渠道維修狀況更好。在其他相關變量不變的情況下,農民管理的系統雖然在績效上的差異也很大,但都沒有比政府管理得差。
我們持續對尼泊爾的灌溉系統進行長期深入的調研和編碼。早期關于農民管理系統的高水平績效的研究發現,在擴展的229個灌溉系統的數據庫中再一次得以證實(Joshi等,2000; Shivakoti和Ostrom,2002)。我們發現并不只有尼泊爾這樣,學者在日本(Aoki,2001)、印度(Meinzen-Dick, 2007; Bardhan,2000)和斯里蘭卡(Uphoff,1991)等國家中都仔細描述和整理了與農民設計及經營管理系統的相關材料,他們也有同樣的發現。
世界各地對森林的研究
1992年,聯合國糧農組織(FAO)“森林、樹和人”項目的項目官員瑪麗蓮·霍金斯博士(M.Hoskins)組織了一個研討會,召集我們在基于灌溉系統的研究經驗的基礎上,來開發評價不同國家間不同的森林治理安排的影響。來自世界各地的生態學家和社會科學家經過2年緊鑼密鼓的工作和評審,開發出了10個研究方案;這些方案可以用來幫助獲得關于樣本森林的用戶、森林治理和生態條件的可靠信息。“國際森林資源和制度”(IFRI)研究項目作為一個長期合作研究網絡得到多方支持,這個項目在玻利維亞、哥倫比亞、危地馬拉、印度、肯尼亞、墨西哥、尼泊爾、坦桑尼亞、泰國、烏干達和美國都設立了研究中心,埃塞俄比亞和中國也將新設研究中心(Gibson、McKean和Ostrom,2000; Poteete和Ostrom,2004; Wollenberg等,2007)。在森林研究中,IFRI是獨特的,因其是唯一的跨學科、跨時期、跨國家、跨部門的森林監測與研究項目,被研究的森林既有屬于政府的,屬于私人組織的,也有屬于社區的。
森林是一種在與氣候變化相關的碳排放和碳匯交易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公共池塘資源(Canadell和Raupach,2008),其包含豐富的生物多樣性,也對發展中國家的農村生計貢獻巨大。通常認為,保護區由政府所有是保護森林和生物多樣性的政策首選(Terborgh,1999)。為了檢驗政府所有的保護區是否是改進森林密度的必要條件,海斯(Hayes,2006)使用IFRI的數據比較森林密度;IFRI請來主管林業的工作者或生態學家,請他們對森林的密度指標進行五標度打分。在用于分析的163片森林中,有76片是政府所有并有法律法規指定的保護地森林,有87片是公共的、私人的或社區所有的多種用途林地;這兩種森林之間的森林密度沒有統計上的差異。吉布森、威廉姆森和奧斯特羅姆(Gibson、Williams和Ostrom,2005)檢驗了178個森林用戶群體的監督行為,并發現:即使控制用戶是否有正式組織、用戶是否強烈依賴森林、用戶群體中的社會資本水平這三個控制變量,監督水平和林業工作者評估的森林密度之間仍有強相關關系。
契阿特和埃格瑞瓦(Chhatre和Agrawal,2008)檢驗了在受到森林面積大小、森林相關改進活動的集體行動有無、用戶群體規模大小和當地用戶對森林的依賴大小等變量的影響下,不同的治理安排對152片森林條件變化的作用。他們發現,“具有高再生可能性的森林,很可能是面積為小到中等大小的、當地用戶的物質依賴水平低的、和森林質量改進集體行動強的森林”(Chhatre和Agrawal,2008:1327)。契阿特和埃格瑞瓦(Chhatre和Agrawal,2009)的第二個主體分析聚焦于森林碳儲量和其生計貢獻水平之間的權衡和協同。他們發現,更大的森林會更有效果地促進碳和生計產出,尤其是在當地社區也具有高度自治的規則時。科爾曼(Coleman,2009)、科爾曼與斯蒂德(Coleman和Steed,2009)的最新研究也發現,影響森林條件的主要變量是當地用戶監督的投入水平;進而,在當地用戶被賦予獲取權利時,他們更可能產生對非法用戶的監督行為。其他重要的研究也強調了當地監督和更好森林資源保護之間的關系(Ghate和Nagendra,2005; Ostrom和Nagendra,2006; Banana和Gombya-Ssembajjwe,2000; Webb和Shivakoti, 2008)。
森林是否有保護區的法律規定并不與其森林密度有必然關系。然而,對實地是否有真正的監督和執行的細致調研,卻解釋了缺乏當地森林用戶積極參與時為何能達到高水平的森林再生長的問題(Batistella, Robeson和Moran,2003; Agrawal,2005; Andersson、Gibson和Lehoucq,2006;Tucker,2008)。從我們的研究可以看到,不同制度的森林——無論是政府的、私人的還是社區的——有時是可以促進社會目標的實現,比如生物多樣性保護、碳存儲和生計改進;有時這些產權體制是失敗的。的確,當政府采用“從上至下”的分權政策時,會使得地方官員和用戶處于管理的盲區,而原本穩定的森林可能更易于出現毀林的現象(Banana等,2007)。因此,森林治理的形式并不是解釋森林狀況的關鍵要素;而是,某種治理安排是否適合當地的生態、某些專門的規則是否得到開發并適應各個時段,以及用戶是否考慮系統的合法性和公平性,這些要素才是解釋森林狀況的關鍵(關于IFRI研究項目更詳細的總覽,見Poteete、Janssen和Ostrom,2010:第5章)。
七、當前的理論發展
過去這半個世紀,我們以及眾多杰出學者開展了大量實證研究(Baland和Platteau,2005; Berkes,2007; Berkes、Colding和Fole,2003; Clark, 2006; Marshall,2008; Schelling,1960、1978、1984),那么我們現在走到哪一步了?我們已經學到什么?我們現在知道,早期的理論只有理論價值而無實踐價值,大量采用不同方法的研究并不能幫助那些陷入社會困境中的個體(Faysse,2005; Poteete、Janssen和Ostrom,2010)。其次,我們也不能過于樂觀,期待社會困境總會得到參與者的解決(Dietz、Ostrom和Stern, 2003)。再次,簡單的國有化、或私有化、或最近的分權的政策建議,往往是失敗的(Berkes,2007; Brock和Carpenter,2007; Meinzen-Dick,2007)。
我們因此而面臨著一個難題,就是要進一步發展我們的理論以幫助理解和預測:什么情況下在公共池塘資源困境中的個體可以自主治理,他們所處的大環境如何影響他們的策略、他們努力的短期績效和他們初始努力的長期穩健性。我們需要提出一個更好的理論去理解人類行為和人們所面臨的各種環境的影響。
發展更具普適性的個體理論
正如之前在第3部分所討論的,可以從三個層次去解釋社會現象。研究框架(比如IAD)在研究公共池塘資源上已經發揮多樣的作用。研究框架是元理論的工具,提供了一套通用的語言體系用于描述多層次和多尺度關系。理論的作用是通過對常見現象的具體工作機制做出關鍵假設、預測一般結果來促進研究的理解。模型是理論的特殊工作機制例子,并且經常同理論本身相混淆。阿爾欽(Alchian,1950)很早就指出,理性選擇理論并不是針對人類行為模式的普適理論,而只是在私人物品高度競爭的市場中,這樣的特殊環境中預測行為的有用模型。來自理性選擇理論的預測得到了私人物品開放市場和其他競爭環境的經驗驗證(Holt,2007; Smith和Walker,1993; Satz和Ferejohn,1994)。因此,這是一個可以在具備排他性和可分割產出的競爭設定下有效預測結果的模型。
至今為止,在不同情境下依靠一個單一理論成功論證并檢驗人類行為是沒有可能的,學者在未來的學科發展中將繼續完善并驗證假設(Smith, 2003、2010)。這一實踐的成敗跟以下3個要素相關:①有限理性的個體在重復情境中獲得有效反饋和了解更多可靠信息的能力;②經驗探索法(Heuristics)在日常決策中的作用;③個體的自利偏好與利他偏好及規范(Poteete、Janssen和Ostrom,2010:第9章;Ostrom,1998)。
個體可以擁有對全部現有行動的完全信息,包括充分了解他人可能采用的策略及自身選擇可能帶來的特定后果,諸如此類的假設只能在極度簡化和重復的條件下存在。有限理性的個體在互動交流的過程中,可以得到更確切的關于他們自身如何行動和他人可能反應的信息(Selten,1990;Simon,1955、1999)。但是,某些非常復雜的公共池塘資源環境,由于資源用戶不能完全獲取所有跟未來事件存在關聯信息,而使他們的分析工作陷入茫然(J.Wilson等,1994)。
很多情境下,個體使用的是“拇指法則”(Rules of Thumb)——經驗探索法(Heuristics),這樣他們久而久之就學到了這個具體情景中的經驗。漁夫通過經驗探索法總結出了“捕魚學”(Fishing for Knowledge)(J.Wilson, 1990),他們用經驗識別不同的環境線索從而做出自己的選擇。當個體再三重復一種互動反饋時,可能會就此總結出“最佳回應”的經驗策略,從而接近局部最優選擇(Gigerenzer和Selten,2001)。但在節奏變化迅速和突發事件頻生的情境下,經驗探索法并不能保證個體可以獲得高回報。
個體同樣會學習規范,這是一系列在特定情境下對具體行動(比如撒謊或勇敢)進行負向或正向的內部評估(Crawford和Ostrom,2005)。在特定情況下,內部承諾的強度(Sen,1977)可能會被作為一個個體分配給其行動和結果的內部權重的表征。那些評估他人行動結果的規范屬于個體規范之一(Cox和Deck,2005; Cox、Sadiraj和Sadiraj,2008; Andreoni,1989;Boltonand Ockenfels,2000)。費爾和施密特(Fehr和Schmidt,1999)認為個體不喜歡不公平的互動結果,該標準因此被稱作“厭惡不平等”(Inequity Aversion)。阿克塞爾羅德(Axelrod,1986)認為,若個體遵守某規范與否和別人是否遵循群體所演化的這規范相關,這樣的個體增加該規范得到遵守的概率。萊布蘭特、格尼茲和李斯特(Leibbrandt、Gneezy和List,2010)指出,在團隊環境下工作的個體比起獨立工作的個體更有可能遵守規范并相信他人。弗洛里希和奧本海默(Frohlich和Oppenheimer,1992)則認為,許多個體會遵守公平正義的規范。個體對一種情境會有不同的認知或遵守不同的規范(Ones和Putterman,2007),并且他們在考慮如何公平地分攤成本上也會有很大的差別(Eckel和Grossman,1996)。
然而,簡單地假定人們會遵守規范,并不足以在社會困境中做出行為的預測,尤其是在面對龐大的沒有固定溝通機制的群體時。即使個體有強烈的遵循規范的偏好,但“表現出的行為也會因環境的改變而不同,因為‘對的事情’的感知改變”(D.Oliveira、Croson和Eckel,2009:19)。個體互動環境的各個方面會影響個體如何學習對其所在、及其所與他人互動的情境。個體差異固然存在,但是互動環境久而久之也會影響行為選擇(Walker和Ostrom,2009)。生物學家發現生物的外貌和行為在成長過程中都會受到環境的影響。
例如,植物在弱光環境中長出大而薄的葉子以使光合作用的效果最大化,而在強光環境下長出窄而細的葉子以減少水分蒸發;某些昆蟲只在擁擠環境下長出翅膀以便獲取足夠的食物。這些隨環境變化的成長現象如此普遍,已經被認為是生物界的通用原理(Pfennig和Ledón-Rettig,2009:268)。
社會科學家也需要識別出個體行為被哪種交互作用強烈影響從而導致現象發生,而不是僅僅將之歸為個體差異。
信任在解決困境中的關鍵作用
縱使阿羅(Arrow)早在1974年就指出信任在參與者之間的關鍵作用,是提升交易結果最為有效的機制,比起個體如何在高成本合作互惠的環境中構建信任來說,集體行動理論更為關注支付函數。然而,實證研究證實,信任在克服社會困境時扮演重要角色(Rothstein,2005)。如圖5所示,最新的關于個體學習和遵守規范的理論假設可以作為基礎,來理解個體如何一步步獲取他人信任、達成更多合作和更優收益,以及強化積極或消極學習的反饋機制。這個圖示不僅關乎個體對規范的遵循,還是充分預測他人行為的一種情境結構,在這樣的情境下值得信任的互惠者會承擔其克服困境的成本支出的份額。因此,在某些環境下,個人可以超越“理性個體無法突破社會困境”的假設。

圖5 社會困境中的宏觀背景和微觀情境影響信任和合作水平
資料來源:Poteete、Janssen和Ostrom,2010:227.普林斯頓大學出版社2010年。
微觀層面的分析
環境的差異影響了信任和互惠的存在,這一觀點并不能在理論上充分回答個體如何與為何在解決社會問題有成有敗的問題。個體在社會困境情境中互動時面臨雙重背景:①同個體直接參與互動的行動情景特定屬性有關的微觀情境;②群體和個體做出決策所在社會生態系統的宏觀背景。實驗室實驗和田野調查最大的優點是研究者可以設計好實驗開展的微觀情境。因此實驗結果可以逐步證明(此處的總結參考波蒂特、詹森和奧斯特羅姆2010年的著作,Poteete、Janssen和Ostrom,2010),在社會困境(包括公共物品和公共池塘資源困境)下,微觀情境的以下屬性影響了參與者所達成的合作水平。
(1)參與者在場的情況下溝通是可行的。在面對面交流的時候,參與者可以使用面部表情、肢體動作,以及語言上的表達去判斷其他人是否可信。
(2)參與者的信譽度是已知的。知曉在互動之前并不認識的其他參與者的過往經歷,會增加合作的可能性。
(3)高邊際人均回報率(Marginal Per Capita Return, MPCR)。當MPCR高的時候,參與者可以知道自己的付出實現更大的影響,同時其他人也更可能認清這種關系。
(4)進入和退出能力。如果參與者可以以較低代價離開,這就給予了他們脫離的機會,同時其他人也會意識到如果無法達成互惠的話,他們的合作者可能會離開(進入其他情境)。
(5)更長的時間范圍。參與者能期待長期合作比短期合作的回報更豐厚。
(6)商定制裁的能力。外部或強加的制裁系統可能會減損合作,但是當參與者本身同意制裁體系時,他們往往不常需要使用此制裁體系,而且凈收益也會大大提升。
其他微觀情境變量同樣也被學者進行檢驗了。這些研究的核心發現是,當個體遇到微觀社會困境時,若情境變量強化對他人互惠合作的信任獲得的可能性增加,則個體更可能選擇合作。
研究實踐中的宏觀背景
個人在實踐中應對公共池塘資源困境時也會受到眾多環境變量的影響,這些變量與他們互動時所處的社會生態環境(Social-ecological System,SES)相關。歐洲和美國的一些科學家正在進一步開發一個擴展框架,這個框架包含實踐中觀察到的更宏觀的變量,在一個微觀的層次上將IAD及其相互作用產出聯系起來。 如圖6所示,個體在行動情境中產生的相互作用和產出影響著資源系統、資源單位、治理系統以及用戶,也被資源系統、資源單位、治理系統以及用戶影響著,其中,用戶影響著社會、經濟與政治背景以及相關生態系統,也受到社會、經濟與政治背景以及相關生態系統的影響(Ostrom,2007、2009)。圖6提供了一個實踐中最高層次變量的概覽。這些最高層次的變量可以根據所研究的SES實踐相關的具體問題進行多次分解,由于時間和篇幅限制,此處就不詳細展開了。

圖6 社會生態系統分析框架(第一層)
資料來源:Ostrom,2007:15182.
比起實踐調查研究者,實驗研究者更是肯定在困境中微觀情境變量對激勵、信任水平和個體行為具有影響。幾乎沒有SES的變量是完全獨立影響參與者所面臨的行動情境和其可能行為的。重要的SES變量千差萬別是由于想要預測的相互作用(如監督、沖突、游說和自組織)或長期產出(如過度開采、生物多樣性的再生、生態系統應對人為和自然干擾的恢復力)不同。通過大量實踐調查研究,我們識別了顯著影響用戶為解決公共池塘資源困境而自組織的10個變量(E.Ostrom,2009; Basurto和Ostrom,2009),包括資源系統的規模、生產力和可預測性,資源單位的流動性,具有改變操作規則權威的集體選擇規則,用戶的4個屬性(數量、領導力、關于SES的知識、SES對用戶的重要性)。將更多的宏觀背景變量與微觀情境變量聯系起來,是試圖理解社會和生態因素如何影響人類行為的跨學科科學家的主要任務之一。
八、復雜性與變革
在過去的50年中,學者提出了兩種理想組織形式、兩種物品以及一個個體模型,這些成果使經濟學和社會科學取得了長足的發展。大量的實證研究記錄了許多發現:個體在單獨解決公共池塘資源問題時所處的多種情境,他們的解決方案在什么條件下具有長期可持續性,以及較大規模的制度安排是如何增強或削弱較小規模的個體高效地、可持續地解決問題的能力(Agrawal和Gibson,2001; Gibson等,2005; Schlager和Blomquist,2008)。雖然目前還沒有一個單一的理論能夠解釋所有在微觀情境里的多樣性結果,這些微觀情境包括實驗室的實驗研究或更宏觀的背景設定(漁業、灌溉系統、森林、湖泊,以及其他公共池塘資源),但是重要的認同是存在的。同樣,我們也還沒有一個單一的正義的規范理論,可在所有情境中清楚地得到應用(Sen,2009)。
建立相互信任和發展制度規則對于解決社會困境是至關重要的,這些制度規則需要與具體的當前的生態系統良好匹配。資源用戶在建立信任的核心問題上會通過多種方式相互監督是令人驚訝卻重復出現的研究結論,這些用戶的關系處于相對好的情況,甚至越來越好。
然而令人感到遺憾的是,許多政策分析師、官員和學者并沒有理解本文所闡述的核心議題,仍然在試圖將簡單的數學模型應用到實地問題的分析中。往往一個政策方案——例如個體可轉讓配額制度(ITQ制度)——會被應用在某一類型的所有資源中。漁業資源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也許一些漁場的ITQ制度取得了成效,但要將ITQ制度這一宏觀的理論概念具體轉化為可以在某一漁場實際運用的實操系統,漁民和政府官員必須進行長達數年的努力工作(Clark,2006; Yandle,2007; Yandle和Dewees,2003;Eggertsson,1990)。
本文試圖表達的有關公共政策分析的最重要的結論是,相比于早期的理性選擇理論所設定的,人類的動機結構更加復雜,解決社會困境的能力也更強。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政策分析者一直認為政府的主要目標是設計制度以強制(或推動)完全自利的個體達成更好的結果。然而,大量的實證研究使我相信公共政策的核心目標應當是發展能促進人性美善的制度。我們需要回答:多樣性的多中心制度如何在不同尺度上促成或阻礙創新、學習、適應、可信度、參與者合作水平,以及促進有效、平等、可持續結果的形成(Toonen,2010)。為解釋在多個層面發生的相互作用與結果,我們必須坦然接受并考慮社會困境的復雜性,而不是拒絕。在那些簡單的數學模型就可以描述足夠多的核心結構與激勵,進而有效地預測結果的情境中,我們應該繼續使用它們。然而,當我們所要解釋與改善的問題不能夠被簡單模型描述時,我們就必須不斷改進框架和理論,來理解現實,而不是忽略問題的復雜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