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遠(yuǎn)去的老調(diào)
- 在他鄉(xiāng)·遠(yuǎn)去的老調(diào)
- 經(jīng)典文庫編委會
- 1619字
- 2019-11-21 15:19:15
張靜
第一次親眼見到留聲機,是在二十年前的上海。那會兒,夫在其企業(yè)駐上海辦事處。當(dāng)時正值炎炎暑假,探親中閑來無事的我,會一個人每天坐四五站公交,七拐八拐地來到外灘,信步在江風(fēng)和熱浪夾雜在一起的黃浦江邊,看那一眼都望不到頭的江中,遠(yuǎn)如小黑點、近若大蛟龍的輪渡一艘艘地擦身而過。若恰逢一抹赤紅斜陽掛在天邊,襯著江面泛起一波又一波的七彩浪花,讓人沉醉其中。
整整一個假期,我的眼眸,浦東也好,浦西也罷,都會被高樓林立的繁華和喧囂淹沒,除了南京路上永遠(yuǎn)川流不息的有著各色皮膚的、時髦新潮的紅男綠女,還有印象比較深刻的就是,老上海那一家家或奢華或懷舊的咖啡館和西餐店,似乎成了這座國際化大都市有史以來都無法褪色的底片。直到現(xiàn)在,我依然清晰記得所居住的閘北區(qū)很多很多的老上海經(jīng)常掛在嘴邊的那幾個耳熟能詳?shù)拿郑t房子西餐廳、紅寶石面包房、東海咖啡館等,名字頗有西洋味道。其中一家名字叫作“老電影”的咖啡館,位于老公辦事處旁邊臨街拐角處一棟老式洋房里,我一次次從它門前緩緩經(jīng)過,門口有露天的咖啡座,走進去,讓人耳目一新,別有洞天:陳舊的擺設(shè)、沙沙轉(zhuǎn)動的膠片、老式的唱片機,鄧麗君舒緩優(yōu)雅的聲音,抑或一段老得一時間難以想起來的舞曲,四下彌散在綠樹成蔭的午后。這個時候,如果你正逶迤著身子看窗外婆娑的陽光一抹抹地灑進來,那陽光,照在坐在上面有些咯吱響的漆黑木椅子的扶手上,反襯出炫目的光芒。這種光芒,讓人有一種瞬間迷失自己的感覺,仿若進行了一次前世今生的“穿越”。
老板姓陳,五十多歲,是一個老上海,同時也是一名老電影的忠實愛好者。他的咖啡館里,一架舊得脫了漆皮的深紅色木柜子上一層一層摞摞地放了很多一時難以數(shù)清的黑膠木老電影片子。路過的人,若到了這里,五元一杯咖啡,若再加一元,即可多得一包五香毛豆或爆米花一袋,然后就能在消磨這一盤子小吃小喝的時間里,安靜悠閑地品味一段陳舊的故事。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那繞著洋房斑駁的老虎窗和舊風(fēng)扇,仿佛在向你訴說那早已消逝在凡塵中的過往的歲歲年年,將你的思緒拉回老上海,仿佛時光倒流了幾十年。讓所有或深或淺或濃或淡彌散在這座城市歲月印痕中的一頁頁一張張,瞬間鮮活起來。
那段時間,我的臉上吹過黃浦江上飄過的、帶著咸味的江風(fēng),而我的眼眸間,卻是舊時光里沉淀下來的一段段前塵舊事,至今難忘!
再次看到留聲機,是偶爾一次去了藝術(shù)系的琴房,藍(lán)色殼,象牙黃的唱針,很精巧。它被放置在一排排黑色高貴的鋼琴后面,不被人注意,上面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似有幾分被遺忘的感覺。
同事見我盯著看,就主動按下開關(guān),那黝黑發(fā)亮的唱片便被慢悠悠的針腳劃撥著,轉(zhuǎn)動著。許是有些陳舊了吧,音質(zhì)并不是很好,間或有些卡,聽起來不太連續(xù)。我靠上去想看個究竟,同事說,那是裝唱片的轉(zhuǎn)軸與定位孔磨損導(dǎo)致滑軌了,他已問過琴行的維修師傅,答應(yīng)過兩日過來瞧瞧,人家有專用工具,說是調(diào)整一下間隙或者加個薄銅墊子就行。他話音剛落,又?jǐn)鄶嗬m(xù)續(xù)卡了幾次,使原本完整的音樂被遺漏了一些小段。不過,這明顯的紕漏一點也不影響同事的興致,他端來一把椅子讓我坐下,如數(shù)家珍般地向我娓娓道來留聲機帶給他從小到大難以言說的種種歡喜和鐘情。
其實,我蠻喜歡那低沉而緩慢的調(diào)子。記得《五朵金花》《一江春水向東流》《阿詩瑪》等影片,里面的歌曲或音樂大都是從留聲機里放出來的。當(dāng)時的我,一只木凳,幾塊磚頭,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青白的屏幕看上兩個小時。當(dāng)然,除了喜歡看那些演員踩著溫婉的節(jié)奏跳著曼妙婀娜的舞步之外,更多的是對影片中那個褐色膠木匣子里流淌出來的老唱片感到很驚奇,那個時候,我知道了它的名字叫留聲機,可以放很多好聽的歌曲兒。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醉心于這玩意,這讓我對鄧麗君、鳳飛飛、蔡琴、張曼玉等人竟然了如指掌。直到成人后,才發(fā)現(xiàn),其實,我所醉心的,不過是那金屬質(zhì)感的唱針輕輕淺淺地,就劃過了歲月的印跡。我仿若看見,那層層疊疊的唱片里,一段段舊日時光被盡情演繹,如同紅塵中一闕永遠(yuǎn)唱之不盡的悲歡離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