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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兩畸儒

——王船山 朱舜水

《中庸》說:“君子之道,□然而日章”。南明有兩位大師,在當時,在本地,一點聲光也沒有,然而在幾百年后,或在外國,發生絕大影響。其人曰王船山,曰朱舜水。

船山,名夫之,字而農,一號薑齋,湖南衡陽人。因晚年隱居于湘西之石船山,學者稱為船山先生。生明萬歷年四十七年,卒清康熙三十一年(一六一九—一六九二),年七十四。他生在比較偏僻的湖南,除武昌、南昌、肇慶三個地方曾作短期流寓外,未曾到過別的都會。當時名士,除劉繼莊(獻廷)外,沒有一個相識。又不開門講學,所以連門生也沒有。張獻忠蹂躪湖南時候,他因為不肯從賊,幾乎把命送掉。清師下湖南,他在衡山舉義反抗。失敗后走桂林,大學士瞿文忠(式耜)很敬重他,特薦于永歷帝,授行人司行人。時永歷帝駐肇慶,王化澄當國,紀綱大壞,獨給諫金堡等五人志在振刷,不為群小所容,把他們下獄,行將殺害。船山奔告少傅嚴起恒,力救他們。化澄于是參起恒,船山亦三上疏參化澄。化澄恨極,誓要殺他,有降帥某救他,才免返桂林,依瞿式耜。因母病回衡陽。其后式耜殉節桂林,起恒也在南寧遇害。船山知事不可為,遂不復出。當時清廷嚴令剃發,不從者死。他誓死抵抗,轉徙苗猺山洞中,艱苦備嘗。到處拾些破紙或爛賬簿之類充著作稿紙。著書極多,二百年來幾乎沒有人知道,直至道光咸豐間鄧湘皋(顯鶴)才搜集起來,編成一張書目。同治間曾沅圃(國荃)才刻成《船山遺書》,共七十七種二百五十卷。此外未刻及已佚的還不少。內中說經之書,關于《易經》者五種(《周易內傳》《周易大象解》《周易稗疏》《周易考異》《周易外傳》)。關于《書經》者三種(《書經稗疏》《尚書考異》《尚書引義》)。關于《詩經》者三種(《詩經稗疏》《詩經考異》《詩廣傳》)。關于《禮記》者一種(《禮記章句》)。關于《春秋》者四種(《春秋稗疏》《春秋家說》《春秋世論》《續春秋左傳博議》)。關于《四書》者五種(《四書訓義》《四書稗疏》《四書考異》《四書大全說》《四書詳解》)。關于“小學”者一種(《說文廣義》)。其解釋諸子之書,則有《老子衍》《莊子解》《莊子通》《呂覽釋》《淮南子注》。其解釋宋儒書,則有《張子正蒙注》《近思錄釋》。其史評之書,則有《讀通鑒論》《宋論》。其史料之書,則有《永歷實錄》。其雜著,則有《思問錄內外篇》《俟解》《噩夢》《黃書》《識小錄》《龍源夜話》等。此外詩文集、詩余、詩話及詩選、文選等又若干種。內中最特別的,有《相宗絡索》及《三藏法師八十規矩論贊》之兩種。研究法相宗的著述,晚唐來千余年,此為僅見了。鄧湘皋既述其目,系以敘論曰:“先生生當鼎革,竊自維先世為明世臣,存亡與共,甲申后崎嶇嶺表,備嘗險阻。既知事不可為,乃退而著書,竄伏祁、永、漣、邵山中,流離困苦,一歲數徙其處……故國之戚,生死不忘。……當是時,海內儒碩,北有容城,西有盩厔,東南則有昆山、余姚。先生刻苦似二曲,貞晦過夏峰,多聞博學、志節皎然,不愧顧、黃兩先生。顧諸君子肥遁自甘,聲名亦炳,雖隱逸之薦,鴻博之征,皆以死拒,而公卿交口,天子動容,其志易白,其書易行。先生竄身猺峒,絕跡人間,席棘飴荼,聲影不出林莽。門人故舊,又無一有氣力者,為之推挽。歿后遺書散佚。后生小子,至不能舉其名姓,可哀也已。”這段話可謂極肅括,極沉痛,讀之可以想見船山為人了。

船山和亭林,都是王學反動所產生人物。但他們不但能破壞,而且能建設。拿今日的術語來講,亭林建設方向近于“科學的”,船山建設方向近于“哲學的”。

西方哲家,前此惟高談宇宙本體,后來漸漸覺得不辨知識之來源,則本體論等于瞎說,于是認識論和論理學,成為哲學主要之部分。船山哲學正從這方向出發。他有《知性論》一篇,把這個問題提出,說道:

言性者皆曰吾知性也。折之曰性弗然也,猶將曰性胡弗然也。故必正告之曰:爾所言性者,非性也。今吾勿問其性,且問其知。知實而不知名,知名而不知實,皆不知也。……目擊而遇之,有其成象,而不能為之名,如是者,于體非茫然也,而不給于用,無以名之,斯無以用之也;曾聞而識之,謂有名之必有實,而究不能得其實,如是者,執名以起用,而茫然于其體,雖有用,固異體之用,非其用也。夫二者則有辨矣。知實而知名,弗求名焉,則用將終絀。問以審之,學以證之,思以反求之,則實在而終得乎名,體定而終伸其用。……知名而不知實,以為既知之矣,則終始于名而惝怳以測其影,斯問而益疑,學而益僻,思而益甚其狂惑,以其名加諸迥異之體,枝辭日興,愈離其本。……夫言性者,則皆有名之可執,有用之可見,而終不知何者之為性。蓋不知,何如之為“知”,而以知名當之?……故可直折之曰:其所云性者非性,其所自謂知者非知。……《薑齋文集》卷一

然則他對于“知”的問題怎樣解答呢?他排斥“唯覺主義”。他說:

見聞可以證于知已知之后,而知不因見聞而發。《正蒙注》卷四上

耳與聲合,目與色合,皆心所翕辟之牖也。合,故相知;乃其所以合之故,則豈耳目聲色之力哉!故輿薪過前,群言雜至,而非意所屬,則見如不見,聞如不聞,其非耳目之受而即合,明矣。同上

前文所錄《知性》篇言“知名不知實”之弊,其意謂向來學者所論爭只在名詞上,然而名詞的來源,實不過見聞上一種習氣。

他說:

感于聞見,觸名思義,不得謂之知能。……聞見習也,習所之知者有窮。同上

又說:

見聞所得者,象也。……知象者本心也,非識心者象也。存象于心而據之以為知,則其知者象而已;象化其心。而心唯有象,不可謂此吾心之知也明矣。同上

“象化其心”怎么解呢?他說:

其所為信諸己者,或因習氣,或守一先生之言,漸漬而據為亡心。《俟解》

他根據這種理論,斷言“緣見聞而生之知非真知”(同上)。以為因此發生二蔽:其一,“流俗之徇欲者以見聞域其所知”;其二,則“釋氏據見聞之所窮而遂謂無”。他因此排斥虛無主義,說道:

目所不見,非無色也;耳所不聞,非無聲也;言所不通,非無義也;故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知其有不知者存,則既知有之矣是知也。……《思問錄·內篇》

他又從論理方面難虛無主義,說道:

言無者激于言有者而破除之也,就言有者之所謂有而謂無其有也,天下果何者而可謂之無哉?……言者必有所立,而后其說成。今使言者立一“無”于前,博求之上下四維古今存亡而不可得窮矣。同上

他于是建設他的實有主義,說道:

無不可為體。人有立人之體,百姓日用而不知爾,雖無形跡而非無實。使其無也,則生理以何為體而得存耶?……《正蒙注》卷三下

他所認的實體是什么?就是人的心。他說:

過去,吾識也;未來,吾慮也;現在,吾思也。天地古今以此而成,天下之亹亹以此而生。《思問錄·內篇》

他的本體論重要根據,大概在此。我們更看他的知識論和本體論怎么的結合。他所謂“真知”是:“誠有而自喻,如暗中自指其口鼻,不待鏡而悉”。(《正蒙注》卷四上)這種知,他名之曰“德性之知”。但他并不謂知限于此。他說:

因理而體其所以然,知以天也。(超經驗的)事物至而以所聞所見者證之,知以人也。(經驗的)通學識之知于德性之所喻而體用一源,則其明自誠而明也。《正蒙注》卷三下

又說:

誰知有其不知,而必因此(所知者)以致之(即大學致知之致),不迫于其所不知而索之。《思問錄·內篇》

又說:

內者心之神,外者物之法象。法象非神不立,神非法象不顯。多聞而擇,多見而識,乃以啟發其心思而令歸于一,又非徒恃存神而置格物窮理之學也。《正蒙注》卷四上

欲知船山哲學的全系統,非把他的著作全部仔細□繹后,不能見出。可惜,我未曾用這種苦功,而且這部小講義中也難多講。簡單說:

一、他認“生理體”為實有。

二、認宇宙本體和生理體合一。

三、這個實體即人人能思慮之心。

四、這種實體論,建設在知識論的基礎之上。其所以能成立者,因為有超出見聞習氣的“真知”在。

五、見聞的“知”,也可以輔助“真知”,與之駢進。

依我很粗淺的窺測,船山哲學要點大略如此。若所測不甚錯,那么,我敢說他是為宋明哲學辟一新路。因為知識本質、知識來源的審查,宋明人是沒有注意到的。船山的知識論對不對,另一問題。他這種治哲學的方法,不能不說比前人健實許多了。他著作中有關于法相宗的書兩種,或者他的思想受法相宗一點兒影響,也未可知。

亭林極端的排斥哲理談——最不喜講“性與天道”。船山不然,一面極力提倡實行,一面常要研求最高原理。為什么如此呢?船山蓋認為有不容已者。他說:

人之生也,君子而極乎圣,小人而極乎禽獸。茍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則為善為惡,皆非性分之所固有,職分之所當為。下焉者何弗蕩棄彝倫,以遂其茍且私利之欲。其稍有恥之心而厭焉者,則見為寄生兩間,去來無準,惡為贅疣,善亦弁髦。生無所從,而名與善皆屬漚瀑,以求異于逐而不返之頑鄙。乃其究也不可以終日,則又必佚出猖狂,為無縛無礙之邪說,終歸于無忌憚。自非究吾之所始與其所終,神之所化,鬼之所歸,效天下之正而不容不懼以終始,惡能釋其惑而使信于學?……《張子正蒙注·自序》

船山之意以為,要解決人生問題,須先講明人之所以生。若把這個問題囫圇躲過不講,那么,人類生活之向上便無根據,無從鞭策起來。否則為不正當的講法所誤,致人生越發陷于不安定。船山所以不廢哲理談者,意蓋在此。

船山雖喜言哲理,然而對于純主觀的玄談,則大反對。他說:

經云“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遞推其先,則曰“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蓋嘗論之。何以謂之德?行焉而得之謂也。何以謂之善?處焉而宜之謂也。不行胡得?不處胡宜?則君子之所謂知者,吾心喜怒哀樂之節,萬物是非得失之幾,誠明于心而不昧之謂耳。……今使絕物而始靜焉,舍天下之惡而不取天下之善,墮其志,息其意,外其身,于是而洞洞焉,晃晃焉,若有一澄澈之境,……莊周、瞿曇氏之所謂知,盡此矣。然而求之于身,身無當也;求之于天下,天下無當也。行焉而不得,處焉而不宜,則固然矣。于是曰:“吾將不行,奚不得?不處,奚不宜?”乃勢不容己,而抑必與物接,則又洸洋自恣,未有不蹶而狂者也。……有儒之□者起焉,有志于圣人之道,而憚至善之難止也……于是取《大學》之教,疾趨以附二氏之途,以其恍惚空明之見,名之曰:此明德也,此知也,此致良知而明明德也。體用一,知行合,善惡泯,介然有覺,頹然任之,而德明于天下矣。乃羅織朱子之過,而以窮理格物為其大罪。天下之畏難茍安以希冀不勞無所忌憚而坐致圣賢者,翕然起而從之……《大學補傳衍》

船山反對王學的根本理由大概如此,他所以想另創新哲學的理由亦在此。至于他的哲學全系統如何?我因為沒有研究清楚,不敢多說。有志研究的人,請把他所著《正蒙注》《思問錄·內篇》做中堅,再博看他別的著作,或者可以整理出來。

自將《船山遺書》刻成之后,一般社會所最歡迎的是他的《讀通鑒論》和《宋論》。這兩部自然不是船山第一等著作,但在史評一類書里頭,可以說是最有價值的。他有他的一貫精神,借史事來發表。他有他的特別眼光,立論往往迥異流俗。所以這兩部書可以說是有主義有組織的書。若拿出來和呂東萊的《東萊博議》、張天如的《歷代史論》等量齊觀,那便錯了。“攘夷排滿”是里頭主義之一種,所以給晚清青年的刺激極大。現在事過境遷,這類話倒覺無甚意義了。

船山本來不是考證學派,但他的經說,考核精詳者也不少。鄧湘皋說:“當代經師,后先生而興者無慮百十家,所言皆有根柢。然諸家所著,有據為新義,輒為先生所已言者,《四庫總目》于《春秋裨疏》曾及之。以余所見,尤非一事,蓋未見其書也。”湘皋這話很不錯,越發可見船山學問規模之博大了。

船山學術,二百多年沒有傳人。到咸同間,羅羅山(濛南)像稍為得著一點。后來我的畏友譚壯飛(嗣同)研究得很深。我讀船山書,都是壯飛教我。但船山的復活,只怕還在今日以后哩。

有一位大師,在本國幾乎沒有人知道,然而在外國發生莫大影響者,曰朱舜水。日本史家通行一句話,說“德川二百余年太平之治”。說到這句話,自然要聯想到朱舜水。

舜水,名之瑜,字魯嶼,浙江余姚人。生明萬歷二十八年,卒清康熙二十一年(一六〇〇—一六八二),年八十三。他是王陽明、黃梨洲的胞同鄉。他比梨洲長十一歲,比亭林長十四歲,他和亭林同一年死,僅遲三個月。最奇怪的,我們研究他的傳記,知道他也曾和梨洲同在舟山一年,然而他們倆像未曾相識。其余東南學者,也并沒有一位和他有來往。他的“深藏若虛”,可比船山還加幾倍了。

崇禎十七年明亡時候,他已經四十五歲了。他早年便絕意仕進,那時不過一位貢生,并無官職。福王建號南京,馬世英要羅致他,他不就,逃跑了。從南京失陷起,到永歷被害止,十五年間,他時而跑日本,跑安南,跑暹羅,時而返國內,日日奔走國事。他曾和張蒼水(煌言)在舟山共事,他曾入四明山助王完勛(翊)練寨兵,他曾和馮躋仲(京第)到日本乞師,他曾隨鄭延平(成功)入長江北伐。到最后百無可為,他因為抵死不肯剃發,只得亡命日本以終老。當時日本排斥外人,不許居住,有幾位民間志士敬重他為人,設法破例留他住在長崎。住了七年,日本宰相德川光國,請他到東京,待以賓師之禮。光國親受業為弟子。其余藩侯藩士,(日本當時純為封建制,像我國春秋時代)請業的很多。舜水以極光明俊偉的人格,極平實淹貫的學問,極肫摯和藹的感情,給日本全國人以莫大感化。德川二百年,日本整個變成儒教的國民,最大的動力實在舜水,后來德川光國著一部《大日本史》,專標“尊王一統”之義。五十年前,德川慶喜歸政,廢藩置縣,成明治維新之大業,光國這部書功勞最多,而光國之學全受自舜水。所以舜水不特是德川朝的恩人,也是日本維新致強最有力的導師。

舜水并沒有開門講學,也沒有著書。我們研究這個人,只靠他一部文集里頭的信札和問答。他以羈旅窮困之身,能博鄰國全國人的尊敬,全恃他人格的權威。他說:“不佞生平,無有言而不能行者,無有行而不如其言者。”(《文集》卷九“答安東守約書”)又說:“弟性直率,毫不猶人,不論大明、日本,唯獨行其是而已,不問其有非之者也。”(《文集》卷十二“答小宅朱順問”)又說:“自流離喪亂以來,二十六七年矣,其瀕于必死,大者十余。……是故青天白日,隱然若雷霆震驚于其上,至于風濤險□,傾蕩顛危,則坦然無疑,蓋自信者素耳。”(《文集》卷十八“德始堂記”)又說:“仆事事不如人,獨于‘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似可無愧于古圣先賢萬分之一。一身親歷之事,固與士子紙上空談者異也。”(《文集》卷八“答小宅生順書”)他是個德行純粹而意志最堅強的人,常常把整個人格毫無掩飾的表現出來與人共見。所以當時日本人對于他,“如七十子之服孔子”,殊非偶然。

他的學風,主張實踐,排斥談玄。他說:“先儒將現前道理,每每說向極微極妙處,固是精細工夫,然圣狂分于毫厘,未免使人懼。不佞舉極難重事,一概都說到明明白白平平常常,似乎膚淺庸陋,然‘人人皆可為堯舜’之意也。……末世已不知圣人之道,而偶有問學之機,又與之辨析精微而逆折之,使智者詆為芻狗,而不肖者望若登天。……此豈引掖之意乎?(《文集》卷九“答安東守約書”)又說:“顏淵問仁,孔子告以非禮勿視聽言動。夫視聽言動者,耳目口體之常事;禮與非禮者,中智之衡量;而‘勿’者下學之持守。豈夫子不能說玄說妙言高言遠哉!抑顏淵之才不能為玄為妙騖高鶩遠哉!……故知道之至極者,在此而不在彼也。(《文集》卷十八“勿齋記”)舜水之教人者,大略如此。

這種學風,自然是王學的反動。所以他論陽明,許以豪杰之士,但謂其多卻講學一事(《文集》卷六“答佐野回翁書”)。不惟王學為然,他對于宋以來所謂“道學家”,皆有所不滿。他說:“有良工能于棘端刻沐猴,此天下之巧匠也,然不佞得此,必詆之為砂礫。何也?工雖巧,無益于世用也。……宋儒辨析毫厘,終不曾做得一事,況又于其屋下架屋哉?”(《文集》卷九“與安東守約書”)他論學問,以有實用為標準。所謂實用者,一曰有益于自己身心,二曰有益于社會。他說:“為學之道,在于近里著己,有益天下國家,不在掉弄虛脾,捕風捉影。”……勿剽竊粉飾自號于人曰“我儒者也”。處之危疑而弗能決,投之艱大而弗能勝,豈儒者哉?(《文集》卷十“答興村庸禮書”)他所謂學問如此,然則不獨宋明道學,即清儒之考證學,也非他所許,可以推見了。

舜水嫻習藝事,有巧思。“嘗為德川光國作《學宮圖說》,圖成,模之以木,大居其三十分之一,棟梁枅椽,莫不悉備。而殿堂結構之法,梓人所不能通曉者,舜水親指授之,及度量分寸,湊離機巧,教喻縝密,經歲乃畢。光國欲作石橋,舜水授梓人制度,梓人自愧其能之不及。此外,器物衣冠,由舜水繪圖教制者甚多。”(據今井弘濟、安積覺合撰《舜水先生行實》)我們因這些事實,可以見舜水不獨為日本精神文明界之大恩人,即物質方面,所給他們的益處也不少了。

總而言之,舜水之學和亭林、習齋皆有點相近。博學于文工夫,不如亭林,而守約易簡或過之;摧陷廓清之功不如習齋,而氣象比習齋博大。舜水之學不行于中國,是中國的不幸,然而行于日本,也算人類之幸了。

夏峰、梨洲、亭林、船山、舜水這些大師,都是才氣極倜儻而意志極堅強的人。舜水尤為伉烈。他反抗滿洲的精神,至老不衰。他著有《陽九述略》一篇,內分“致虜之由”“虜禍”“滅虜之策”等條。末題“明孤臣朱之瑜泣血稽顙謹述”。此外,《文集》中關于這類話很多。這類話入到晚清青年眼中,像觸著電氣一般,震得直跳,對于近二十年的政治變動,影響實在不小。他死后葬在日本,現在東京第一高等學校,便是他生前的住宅,死后的墳園。這回大震災,僥幸沒有毀掉。聽說日本人將我們的避難學生就收容在該校。我想,這些可愛的青年們當著患難時候,瞻仰這位二百多年前蒙難堅貞的老先生的遺跡,應該受不少的感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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