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河邊走，我會躍上河堤的寬寬水泥護欄。三寶在我的肩頭，我就想，我是一個扛著貓兒在世界上走動的女人呢。三寶躲一下，桃花從它的小腦袋上拍打過去。我們一路這樣走，它就可以一路嗅著花兒清涼的香氣。這條河哪里能夠叫河呢？但是，我回頭望去，一樣有粼粼的波光，一樣有大江東流的希冀。這愿望推動著河流，世間最后的可以叫作河的水，它們沒有忘記祖先的力量。

在這河邊生活的人們，有極其善良的。小古玩店老先生的大公雞，從前是一身瘌痢的小流浪雞仔。從蛋殼里跑出來，在市場里被淘氣的孩子買回，養(yǎng)兩日，不耐煩起來，便驅(qū)趕出家門。老先生撿拾回來，喂藥抹藥，一日日地長成了雞冠子紅紅的大雞。河流邊的小屋們安在一天，它們便可以過一日陽光底下隨意走動的日子；養(yǎng)護它們的老人們健康一日，它們便沒有驚恐和惶然，心有所附麗地在黑夜里安睡。

茍且偷生，在這里卻是溫良大氣的。生逢此世，該喪失的俱已喪失，該到來的永不再來，它們亦是心中有慰藉的。當大雞遠遠在河邊聽見老先生忙里偷閑喚它回來睡覺，它抬腳便回來的從容和尊嚴，是這世間最打動人心的一幕了。

我和三寶往菜市場去。前幾日我們買貓罐頭時在那里遇見一只波斯貓兒。它的一只眼睛是淡藍色的，一只眼睛是淺黃色的，從河邊鉆出來，直直地鉆進一家快遞物流店。我抱著三寶急步趕過去，在屋門口望。它果然地又出來了。這波斯貓兒白色的毛已經(jīng)是灰色，它抬頭望我肩頭的三寶，仔細打量，一點兒也不怯生。我問快遞公司的人，這貓兒是你們的嗎？他答，從前這里的人養(yǎng)的，搬走以后就把貓兒扔在這里了。我又問，那么它和你們住在一起嗎？不住在一起。那人笑起來：不是我們的貓。撇得極干凈，所以一定要用這樣的聰明笑容來回應。但是他到底說出令人寬慰的話：菜場有人喂它。我回頭看見一只碗里有水，另一只碗里是貓糧。三寶跳下來，它微服私訪，湊到兩只碗邊嗅嗅。那貓兒很大度，不會擔心三寶吃它的東西而吠吠不平，繼續(xù)大方地打量我們。那么你愿意跟我回家嗎？我蹲下來和它說話。它似乎是表示同意的。那么我們就走吧。我喚它。它小跑起來，跟上我。可是那人卻突然不舍了，也喚它，回來，回來，不要跟著去。它便又折回去了。

這幾日偶爾便會想這貓兒。我多想給它洗澡，領它和三寶一起在院子花園里，或者小河邊玩兒。我知它是自由慣了的貓兒，但是我也愿意它能夠過安寧溫暖的家居生活。這樣想著，今兒個便又和三寶來看它。它的兩只碗里照例有清水有貓糧，只是不知道它去哪里玩了。一只小狗晃悠悠過來，吃碗里的貓糧。我和三寶站了一會兒也就離開了。三顧茅廬，我想到這個成語。那么下一次，我們是能夠見到的。

遠遠地，聽見叫作“雞”的大公雞在河邊高聲大叫。去年冬日里，它便是常常在午后這么高聲大嗓地喊。領著它的老奶奶老爺爺何其光榮。它一叫，他們便微笑得更美，身影更安靜。浮生，流水，光陰，唯有他們倆能感知。“雞”咕咕咕地大叫，我對三寶說，走，我們?nèi)タ创蠊u。三寶在我的肩頭，腦袋背朝著我，我看不見它的表情，不知是在假寐，還是在張望。它進到車輛轟轟而過的世界里，就會裝聾作啞保全自己。但是它定是喜歡和我出來走走的。我溫暖的肩膀它何嘗不愛呢？世事安穩(wěn)啊。若它也會寫博客，定會在夜里寫下這樣的情懷來。

大雞所在之地是河邊建造的伸入水邊有勾欄的平臺。老奶奶說，啊，貓兒來了，可比冬天大出一倍來。嗨，您還記得它那時的樣子啊。我對三寶說，瞧，大家都知道你呢。老爺爺拄著杖就那么原地站著，瞇縫著眼兒看大雞。

你知那大雞在干嗎，正在做模特。它站在一棵桃樹上，花兒怒放，一片粉紅，它站在樹杈上，可不就是三五十年前年畫上才能看見的威武神姿嘛？一個極專業(yè)的攝影師，左拍右拍，上拍下拍，咔嚓咔嚓總有幾百下乃至一千下。它愿意拍照呢，老奶奶說，若不是拍照，它不會一個姿勢擺這么久的時間。每天都有人來給它拍照。我再看它，果然地，一抬足，一伸脖，一瞭望，一頓足，每一下都是配合著攝影師照相機咔嚓的節(jié)點。它一點兒也不覺得累，我們觀望的人已經(jīng)脖子微酸了。我便和三寶倚著欄桿看流水。

在這平臺上看兩岸的桃花，豁然開朗，真有大江東去的氣勢。突然我想，河水會原諒我們……你見這粼粼的波光，可不正是河水的微笑。它看見河邊生活的人們，總有那持守住善良的。他們安靜，安靜，微笑，微笑，在光陰里站住，就是無上的活法了。

我和三寶站在水邊，攝影師已把鏡頭對著了我們，在咔嚓咔嚓聲中，我們亦很配合地去感知清風拂面，流水壯哉。只愿三五十年前的美好光陰有人能夠多保留它們些年，這世界就會一直地美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