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頭和傷口的疼痛讓楚茗呼吸粗重，蕭寒見狀，皺了皺眉道：“忍著，我帶你去找大夫！”

急行的步伐又快又穩，很快穿行在人漸凋零的街道上。

亞麻色的天昏暗起來，兩天兩夜沒有吃東西的楚茗昏昏欲睡。

她太累了，鼻息之間仿佛還能聞到魂魄被灼傷的味道，她已經不是原來的楚茗了......

男人顛簸的步伐規律有序，她感受到他的體溫，暖暖的，還有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跟他的步伐一樣規律。

邊城的天是粗狂的，像是肆意的暴風雪，隨時搜刮著太陽留下的淡淡余溫。

楚茗迷迷糊糊間，微弱的視線看著男人敲了一家又一家的醫館。

她被放下，又被撈起。

從背脊到腿骨，她仿佛感受到被擊碎再拼湊的痛楚。

仿佛三魂七魄都飄出了軀體，她在看，又不似她在看。

許許多多的人圍著她，光亮得刺眼，仿佛還是高床暖枕上的夢魘，不一會又是黑燈瞎火的，只有一個暗影獨自守著。

她怕啊，仿佛聽到拖著爹爹和哥哥的馬蹄聲響起來，那馬蹄用力刨在地上，枯草落葉朝著兩邊分開，她看到痛苦致死的爹爹和哥哥用力地拉著繩子，直到雙手無力地隨著馬蹄拖行......

娘親歪過頭來看她，腥紅的血不停地涌出來，那些癲狂的聲音，撕扯著衣裙的的聲音，以及噠噠馬蹄聲交織著。

無盡的黑暗里，楚茗用盡全身的力氣掙扎，密集的恐懼和憤恨像漫過頭頂的湖水，已經淹沒了她。

“不......娘......不要......”

“爹爹，哥哥，為什么？為什么？”

“晉王......我不會放過你的......不會......永遠不會......”

楚茗握緊拳頭，那光禿禿的指甲將手掌都掐破了皮。

蕭寒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將她的手指頭一個一個地掰開，然而，晃眼間，她便又緊緊地攢著，仿佛那樣用力可以減輕她所承受的痛苦一樣。

擋風的簾子被撩開，蕭寒回頭，只見鬼醫正端著一碗濃濃的藥湯進來。

“這丫頭看著比她哥哥好，其實不然，她滿腹的悲腔怨憤都壓在五臟六腑，凄絕狠戾的痛恨更是隱藏于心?！?

“心火大旺而寒氣猖獗，肺腑皆傷，若是不好好調養個三五年，只怕活不到雙十。”

蕭寒給楚茗擦拭著額頭的細汗，他跟隨鬼醫多年，自然也知道楚茗的情況很不妙。

不然他也不會找不到能夠醫治的大夫后將鬼醫喚來。

能夠忍常人所不能忍，在逆境中依舊想要沖破磐石的少女，他想不到放棄她的理由。

“她哥哥能救活嗎？”

蕭寒問道，楚英德才兼備，正是他所需要的人才。

鬼醫聞言，搖了搖頭道：“不好說，且看能不能熬過這十天半月！”

蕭寒知道憑鬼醫的醫術，至少有一半的把握。

只可惜他去晚一步，根本沒有想到會有人對楚文韜一家痛下殺手？

若不是驛站的人察覺不對通風報信，只怕他連楚茗都救不了？

想到這里，蕭寒皺了皺眉道：“這件事不會是晉王的手筆，這個時候痛下殺手，只會讓他失盡人心！”

扶著楚茗茗喝下湯藥，鬼醫看著楚茗臉上的猙獰的傷口時，猜測道：“這丫頭曾經是晉王未過門的王妃，什么人會想要她死都不夠，還想毀她的容？”

“據說晉王側妃出自定安侯府，京城能夠養死士的世家官僚不多，我到是覺得這個晉王側妃大有嫌疑！”

蕭寒深幽的瞳孔閃過一絲冷意，如果連一個嫁出去的側妃都能調動死士，那么楚家的變故很有可能有安定侯府的推手。

同為晉王一脈，自折羽翼，晉王到底知不知道？

如今晉王被貶嶺南，最大的贏家是成王，難不成承平帝會愿意成王獨大？

“鬼叔回去照看楚英吧，你留下方子做掩護，這丫頭的身體我會慢慢調理的?！?

鬼醫點了點頭，最后多留了一張祛疤生肌的方子。

蕭寒看到時，思量一會，提筆在藥方上加了兩味藥材。

在這鄉野之外，若是連深可見骨的傷疤都能治好，那便太過招眼了。

不過慢慢的，一天一天淡去的話，在她羽翼豐滿時煥然一新也未嘗不可。

楚茗這一病徹底陷入昏迷，夜里發熱，白日發抖。心火旺而寒氣盛，周身筋骨皮肉皆傷，五臟六腑郁結成疾。

蕭寒精細照顧，好不容易等她退了燒，勉強喝下稀粥時，那都已經是四天后了。

窗隙被支開，外面有風吹樹影。

北方的天冷，房間里也就只有中午的時候才會開窗透氣。

楚茗裹在被子里，抬首的目光微微發怔。

蕭寒這幾日衣不解帶地照顧她，擦身如廁都是他在親力親為。

許是經歷那些肆意褻玩的凌辱，楚茗麻木的心臟連多余浮動都沒有。

夜里很冷，寒風肆意，她卷縮著睡在蕭寒的懷里，仿佛又回到曾經賴在娘親懷里的場景。

然而男人寬闊的懷抱，有力的臂膀，沉穩的呼吸都跟娘親的都不一樣。

不軟，不暖，沒有溫言細語，沒有嗔怒嬌寵。

甚至于連身上的香味都不一樣？

于是她恍然大悟，娘親死了！

爹爹死了，哥哥死了！

她的至親都死了，只剩下她一個，木然地躺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懷里。安靜得像是新生的毒蛇，隱匿在獵戶盤起的窩里暗暗磨牙。

無窮無盡的恨意日日夜夜蠶食她的身體，楚茗仿佛看到自己變成了一只厲鬼，正在那深淵底部慢慢地向上攀爬。

那壓抑的恨意如火如荼，永不能滅。

她知道，終有一天，那只惡鬼一定會爬出深淵，為禍天下。

“吱呀”一聲蕭寒推門走了進來。

楚茗木然的目光出現了一絲波動，不過轉瞬就再次恢復了死水一般的平靜。

“身體好些了？”蕭寒的聲音帶著一絲冷然。

原本以為她沒有幾個月是恢復不了的，但是現在看來，她這具身體的底子還不錯。

雖然面色還有些蒼白，但是狀態明顯比之前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