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姐姐，賦云便覺心疼，可偏偏還無法出宮調查，也只能堵在心里暗自垂淚。

到了晚間，掌事太監果然帶著幾個宮女來各處問候，順便也委婉地說了眾采女暫且不得離開毓秀宮的事。

沒辦法，只能等了！

可是，時間竟過得這樣慢！

已過去兩日了，居然還不到體態復甄之日

毓秀宮中本有一個大花園，正是四月天里，園中草木鮮美，左右眾采女也無處可去，每日也只能在花園里閑逛了。

這天，賦云與同屋的袁小紈，還有高瑛，一起在湖畔散步。

高瑛因見園中草木花石、亭臺軒榭布置得極為講究，不禁贊道：“這毓秀宮本不是什么要緊的宮殿，卻也建造得如此用心，到底是皇宮啊，才能有這樣的大手筆。”

袁小紈隨手折下一枝花輕輕嗅著道：“更難得的是這京城的天氣，風和日麗，真真是好。”

穆賦云揚頭一看，卻見是個嫩陰天，不禁笑道：“袁姐姐，這個天怎么稱得上是風和日麗啊。”

高瑛便問：“袁妹妹本是翰州布政使大人家的千金，乃是從翰州而來，是不是翰州天氣太壞，所以竟覺得這樣的天，也算得上是好天了？”

“兩位沒有去過翰州怕是不知道，那里到了這個時節，不是鳥語花香，竟是飛沙走石。我家雖也算得上是深宅大院，卻也免不了深受其害。我本是在江南外祖家長大，翰州雖然才是我家，可我也不想再回去了！”

高瑛微笑道：“你如今已經入了宮，就算想回去卻也難了。”

袁小紈眼眸一垂，用手中的泥金面檀木柄的團扇遮著紅撲撲的俏臉，細聲細氣地道：“這可未必……”

高瑛道：“以妹妹的才貌與家世，將來必是王妃，只看妹妹屬意哪位王爺了。”

“高姐姐可別說笑……”袁小紈滿臉通紅，輕輕搖著團扇一壁走一壁說，“我一向在翰州，對京城的事情知道的不多，只是聽說先帝共有六子，當今陛下正是先帝嫡子，排行第三，即位之前就封作定王？”

高瑛聽她偏偏哪個王爺也不問，單單問陛下，心頭不禁起疑，只是淡淡地道聲“是”，卻又道：“妹妹不知，先帝六子個個出色，但還要數四王光王殿下最為俊美！”說完了才想到賦云與光王之間的尷尬，滿面歉意地望她一眼。

穆賦云也不在意，只是猛然間到昭王。

她在京城中，整天聽諸王的傳聞，聽得最多的其實是昭王梁思讓的。

因為，她爹爹總愛提他！

從前，她總聽他爹爹夸贊昭王如何如何英武過人，如何如何武藝卓絕。那武藝，竟還在他這個懷化大將軍之上！

聽得多了，她就總以為昭王殿下是個粗野莽漢，也是這回一下見，她才知道人家竟然還是個極俊朗的美男子！

可就算是美男子又如何，那么無禮！那么不分青紅皂白！

想到這里，她就不禁將嘴一嘟，氣哼哼地道：“男子生得十分俊美又有什么用！”

高瑛不知就里，只以為她氣了，連忙道：“的確沒用！男子還是該像昭王殿下那般，英武過人，一身武藝。”

“可是……”袁小紈連忙壓低的聲音道，“那位昭王殿下卻殺了靜王啊！他就算是為了陛下，可是謀殺親兄的罪名，就算他有天大的理由，也難堵天下悠悠眾口啊！”

高瑛想到此節，也覺驚心，垂頭嘆道：“說得也是。就算靜王曾派刺客刺殺陛下，陛下也不曾對他狠下心腸，視他留下的一女為親女。也不知那昭王，到底是如何狠得下心的……”

“這樣狠心的人，想想我都怕……”

賦云在旁聽著，不由得想到城外客棧的昭王，無禮莽撞，混人一個，可怕又可恨；

不過在城中大道上遇到的，卻又謙和起來，對她倒算得上一忍再忍……

大概是因為在他殺害靜王之前，穆大有總是夸贊他，賦云怎么也對他怕不起來，只是覺得可氣而已！

那個混人！現在一想到那天的事，穆賦云還覺得惡心生氣，不由得又沉下秀眉杏目，一臉不快！

“穆妹妹，你呢？”袁小紈見她始終不語，便輕聲問道。

“我啊……管他昭王怎樣，反正我定然是要留在宮中的！”

袁小紈眼中一亮，不禁道：“原來穆妹妹屬意于陛下……”

高瑛連忙望袁小紈一眼，分明從她的神情里看出幾分擔憂，心底也是一沉——

當今陛下雖非先帝長子，卻是正宮嫡出，身份尤其尊貴，卻從來謙和有禮，文質彬彬。

他還是定王時，便因才華出眾，風采不凡被稱為“大虞第一君子”。

她們這批采女雖是因《選諸王妃敕》入宮，卻個個懷著嫁給“第一君子”的心？

穆賦云卻沒想那么多，見袁小紈誤會了，便道：“我才……”

可見說到這里卻聽到有人在哭，抬頭一看，只見前面那個涼亭里坐著兩個女子，其中一個女子低著頭，細瘦的肩頭微微抖動。

“她仿佛在哭……”賦云便將話鋒一轉，站住了腳。

恰好一陣輕風吹來，涼亭正迎著風口且四壁通透，那女子嗚嗚咽咽的話便被一一送來：“我實在……實在……不想入宮，也不想嫁給……哪個王爺！會出大事的……”

雖然隔著一段距離，聽得不是十分真切，可賦云也能清楚感受到這女子嗚咽里的委屈、擔憂與害怕。

亭內另一女子便勸道：“姐姐，你方才不是說你并無意中人，以你的容貌，嫁到尋常百姓家豈不明珠暗投？你又還沒見過諸位王爺或者陛下，也許一見，你就愿意了呢？”

“不！我不能見的……我不要見……妹妹你不明白我的處境……真的十分兇險，我害怕！”這女子說到這里，聲音都抖了起來，嗚嗚咽咽，顯得那樣恐懼而纖弱，宛若一棵虞美人，那般濃艷綺麗的花朵，卻只有纖細嬌弱的花莖，還偏偏迎著狂風暴雨……

真是可憐！

三人交換一個目光，便不約而同地往亭內走。

一走進去，驚得亭中二人連忙斂容起身，緩緩施禮。

賦云細細一認，原來這兩位她都曾見過——嚴格來說，所有的采女她都見過，只是對眼見這兩位印象格外深些。

因為，她們兩個都貌美過人，還又分到一個屋內居住。

而若是讓她們這兩位美貌中的“狀元”、“高手”再對決，方才垂淚的那位又能輕易勝出！

論容貌，她絕對稱得上是這批采女中的翹楚；論年齡，她也以二十二歲的“高齡”領銜眾采女。

誰知，這么一位絕代美人，居然也是有煩惱的……

賦云細細地望著她，只見她已拭干了眼淚，唯見眸中水光盈盈，分外瀲滟。有神女的天人容貌，卻無神女的冰雪之態，親切美麗得像一顆珍珠，泛著淡彩的華光，柔柔地侵進你的眸中……

賦云還過禮后，便微微一笑道：“沒有打擾到兩位姐姐吧？”

她這根本就是明知故問，不過兩位采女還是連聲道“哪里、哪里”，只是“采女翹楚”的聲音格外低，幾乎聽不到。

與“采女翹楚”同屋的那位又道：“小女崔氏雪如，還未請教三位姐姐芳名？”

高瑛、袁小紈便都說了姓名。

輪到賦云時，她卻沒答言，只是望著“采女翹楚”道：“一入宮，我們的目光就都叫姐姐給吸走了，還不知道這位嫡仙姐姐的芳名呢？”

“嫡仙姐姐”偏偏頗多人世煩惱，此時說話仍然語帶哽咽，因不想泄露，便一直默聲不語。

可賦云偏又問到她，她欲要開口，卻又一臉為難。

賦云也覺得自己有些刁蠻無禮了，可也不知為何，看到她的鵝蛋臉、柳葉眉，還有那一身的娟娟秀氣，就覺得一陣輕暖的風拂到自己面，不由自主地就想松弛下來，懶懶的，任性的，胡鬧的……

只覺得她是那樣親切，那樣熟悉，叫人不由得就想丟下一切客套。

“我叫穆賦云。”見她遲遲不語，賦云便再接再厲又問一遍，“姐姐呢？”

“嫡仙姐姐”聽到這個名字眼里仿佛有亮光一閃，好似明鏡般澄澈的湖面有白鴻一飛而過，“賦云……”她低聲含著這個名字，“賦云……這名字好熟悉……”

近來，穆家大事頻出，賦云本人與光王的婚約結了又悔，現在又奉詔參選諸王妃，所以她早已“名滿”京城，誰能不認識她！

崔雪如就顯然是早就知道賦云身份，仿佛是怕“嫡仙姐姐”提起賦云與和月的關系，惹得賦云傷懷，便連忙笑道：“這位是汶上縣徐知縣家的千金，倒與我極有緣分，不僅分了同屋住，我們的小字中還都有一‘雪’字。”

“嫡仙姐姐”便補充道：“小女賤字團雪。”

賦云心道，為何不叫雪團！

這樣想著，望一望她白如雪又溫柔懵懂的臉龐，不禁在心里“噗嗤”一笑，面上卻關切地問：“團雪姐姐，我方才仿佛看到你在哭，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我……我哪有哭……”

“眼睛都是紅的，又何必掩飾？”

“我沒有掩飾。”團雪柔聲道。

高瑛想著與團雪尚不熟悉，不好管人家的私事，便笑對賦云道：“云兒，你看你！不過是今日刮了點風，徐采女迷了眼睛，揉了兩下，你就覺得人家哭了，要替人家抱不平么？你雖有一副俠肝義膽，也該用對地方啊！”

團雪便道：“多謝云妹妹關心，我確實不曾哭。”

賦云道：“其實我都聽到了，你說你不想入宮……不想嫁給陛下，也不想嫁給哪個王爺？”

高瑛連忙向四處望一望，斥道：“云兒休要胡說！”

袁小紈亦笑一笑道：“以這位徐姐姐的人才，必然會被哪位王爺或陛下看中，將來不是王妃，便是皇妃，前途不可限量！徐姐姐又怎么會不愿意呢！”

團雪卻只是一臉尷尬，唇邊勉強綻出一絲苦澀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