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盧梭
讓雅克·盧梭(Jean-Jaques Rousseau,1712-1778)是法國啟蒙運動的偉大思想家、哲學家、文學家。
盧梭出生于瑞士日內瓦的一個鐘表匠家庭,幼年喪母,父親遠走他鄉。盧梭秉承了父親讀書、流浪的癖好。1728年盧梭遇到華倫夫人。在華倫夫人的幫助下,盧梭去過里昂、洛桑、巴黎等地,結果一事無成。1730年,從巴黎回到尚貝里華倫夫人的家里,并由此度過了穩定的十年;1737年創作了喜劇《娜爾西斯》。1741年,盧梭去國離鄉,來到巴黎。
1749年夏天,盧梭的論文《論科學與藝術》獲獎,聲名鵲起。同年,盧梭膀胱炎發作,醫生診斷為只有6個月的壽命。盧梭長期以來壓抑的情感爆發了,他用筆寫出了他的情感和思想,并在行動上實踐其原則。最后,盧梭奇跡般地戰勝了病魔。
論文《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1753)闡發了盧梭自然主義的世界觀,它標志著盧梭的思想已經進入了成熟時期。《新愛洛漪絲》(1761)以其獨特的風格奠定了盧梭作為文學家的地位。此后,盧梭陸續發表了論著《社會契約論》(1762)、哲理小說《愛彌爾》(1762)、自傳《懺悔錄》(1781-1788)等作品,終于蜚聲世界。
1778年7月,盧梭與世長辭。
作品梗概
平民出身的知識分子圣·普欒受聘于貴族家庭,擔任小姐于麗的家庭教師。美麗純潔的于麗和圣·普欒相愛了。這是他們的初戀,也是平生惟一的戀愛。于麗在嚴厲刻板的道德訓誡下長大,愛情在她心中所引起的迷亂的想象力使她認為這是罪惡,極端可怕,令人窒息。在于麗看來,愛情與純潔無瑕的一致乃是人間天堂,它不需要任何恐懼和羞恥來擾亂她與圣·普欒的極樂。但于麗憂郁的心中不時出現難以形容的預感。她擔心:待到更美妙的紐帶把他們永遠結合在一起的時候,極度的幸福會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圣·普欒也陷入了困境。于麗的魅力使他炫目迷醉,但他卻理智地意識到:最強烈的激情依然保持著美德的神圣特征,聯結他們的是溫馨而純潔的愛情。他愈是被她的魅力吸引,情感就愈加升華,他就越加陷入痛苦的深淵。
在樹林里,于麗的一吻引起圣·普欒無限的狂亂、迷醉和幻覺,在他的心靈深處留下了永不磨滅的記憶。獨自出游的圣·普欒沉浸在水光山色中,幻想著與于麗共享幸福,渴望把他的整個靈魂匯聚在她身上。在迷醉中他不覺時光流逝。于麗則承受著分離的巨大傷痛。她尋遍舊地,卻不見他的身影。
無數的憂慮向圣·普欒襲來,于麗的出現使他陷入了殘酷的困境:愛情的崇高與財產的貧乏形成了難以接受的對比。他每每感到自身軟弱無力。
于麗的父親堅決反對女兒與門第低微的窮書生相愛,動手打了于麗。圣·普欒被迫離去,愛情的夢境卻未煙消云散。一次,母親發現了圣·普欒的來信,氣極而死。于麗迫于父親的壓力,嫁給了年近50的貴族德·伏爾瑪先生。
絕望的圣·普欒作了一次冒險的航行,然而輪船還是把他載回了他的愛情勝地。于麗向丈夫坦承了過去的戀愛,得到丈夫的諒解,他請圣·普欒做他們兒子的家庭教師。一對戀人在分別8年后重逢。他們朝夕相見,卻不得不克制自己的感情,聽從理性的支配,忍受著莫大的痛苦。
于麗為救失足落水的兒子而患重病。臨終前,她留下遺書,向圣·普欒表白愛情,說她會在天國里等他,他們將在永生中結合。她懷著美好的愿望升上了天國,這個愿望就是以她的生命為代價換取無罪地永遠愛他的權利。
作品賞析
愛洛漪絲是12世紀法國的一位少女,她與家庭教師阿伯拉彼此相愛,卻不能公開結合,最終釀成悲劇。盧梭借用這個故事來展現他那個時代基于人類自然感情基礎之上的愛情悲劇,以此昭示其非同以往的思想和信念,故而把小說命名為《新愛洛漪絲》。
盧梭在《懺悔錄》中寫到1756年春天的思考:“不可能達到真實的存在,使我陷入幻想之國,既然絲毫也看不到與我的迷亂相稱的事物,我便在理想世界中加以培育。我富有創造性的想象力不久就按照我的心愿,使這個理想世界充滿了人物。”《新愛洛漪絲》的創作就源于對這個夢想的補償。
作家充滿傷痛的記憶在小說中有著明顯的回響;同時,作家又賦予人物以不同于現實的文學生命。讀者自然會把盧梭和小說中充滿激情的圣·普欒聯系起來。盧梭沉溺于幻想,同周圍的人群往往有著親緣般的關系,這些特點被投射在圣·普欒這個膽怯的情人身上;但圣·普欒比盧梭更年輕、更英俊,也更容易與社會融為一體。于麗同樣是盧梭理想的體現,她純潔美麗,富于理智,情感豐富,品德高尚。而于麗的表姐格蘭爾則是于麗的影子,形象雖然稍遜于于麗,但其快樂和坦率對讀者仍然具有強烈的吸引力。伏爾瑪有著淵博的學識,清醒的頭腦。愛多阿爾則是啟蒙時代英國人的代表,經歷復雜,充滿智慧。伏爾瑪和愛多阿爾身上所體現的優秀品質,是盧梭所向往的,是他那過于敏感的氣質所不具備的。
《新愛洛漪絲》以圣·普欒和于麗的愛情悲劇結束,它所表現的激情也僅是曇花一現,但小說仍是一曲愛情的偉大頌歌。愛情的無法實現恰恰引人遐想。愛情面對現實是軟弱無力的,它就用想象來代替和美化現實;而壓抑在心靈最底層的愛情伺機尋找出口,隨時可能爆發。一次故地重游時,于麗和圣·普欒原以為不會再有的激情力圖掙脫枷鎖,圣·普欒幾乎陷入了可怕的誘惑之中。盧梭設計出三角戀愛來補償這對情侶愛情的失敗。圣·普欒生活在于麗和伏爾瑪之間,心靈終于漸漸安寧。在三人當中,每個人都從另外兩個人身上感受到愛情和深切的友情。在于麗和表姐格蘭爾之間,圣·普欒又處于第三者的位置。格蘭爾與于麗有著異乎尋常的友情,同時對圣·普欒懷有溫柔之意,于麗后來甚至希望她所珍愛的兩個人能結為連理。
克拉朗是于麗的樂土,是作家理想社會的縮影。在這里,情侶和周圍人之間不再需要任何面紗,人與人之間直接往來。作家想象,在“英國式的上午”,一種心靈無言而溫情的和諧形成了;在節日里,純潔無邪的理想實現了;在收獲葡萄期間,勞動成了表現優秀品質的機會,不再是被強迫的事。于麗作為這個伊甸園的中心,婚后并未拒絕平庸的塵世,而依然被享受生活的愿望所激勵。她的品德不僅給她帶來真正的幸福,而且也保證了她和別人的幸福。她是這個家庭組織最堅實的因素,每個人都愉快地服從這個由明智和善行形成的權威。在這個理想社會中,自然狀態和世俗狀態之間的矛盾被超越了,品德高尚的人們足以將自然的價值與文明的價值融在“自然次序”中。
盧梭崇尚自然、反對文明的自然主義思想,強烈地流露于全書的字里行間。貫穿全書的主線是這樣一種理想:人類要在自然情感和良好美德的基礎上相愛并結合,以共建美滿家庭,從而形成合情合理的社會結構。盧梭在《愛彌兒》中寫道:“凡是自然存在的東西都是好的。”他認為人生來就與自然規律有息息相通的密切關系,自然規律是人的出發點,自然美要高于一切美或藝術美。從他的自然美和天賦人權的觀點出發,他認為人的感情是自然賦予的,依照自然法則產生的優美感情是合乎自然道德的。在《新愛洛漪絲》中,從人道主義立場出發,作家進一步提出婚姻應建立在人類的自然感情基礎之上的理想,指出“真誠的愛情結合是一切結合中最純潔的”。于麗與圣·普欒之間的愛情真誠而純潔,沒有文明的銅臭或任何其他目的,完全符合自然道德,理應結成眷屬;然而正是文明社會的等級觀念和道德準則把他們分隔開來,成為不可逾越的障礙,并且最終釀成悲劇。魯迅指出:“悲劇是將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別人看”。于麗與圣·普欒的愛情悲劇正是這種有價值的東西的毀滅,因而能夠激起讀者強烈的共鳴。
然而,小說并不僅限于對情感自由的追求,它把“性愛的幻想轉向道德的目標”。盧梭認為人要有自愛之心,有自愛之心才能擴及到愛別人、愛人類,這是人類開啟幸福大門的鑰匙,也是人們行為的最高美德。小說中,伏爾瑪理解于麗的感情,并相信他們的美德,把圣·普欒召回到自己家里。這樣一來婚前于麗為愛情所降服,婚后責任又戰勝了愛情;在忠于丈夫、恪守婦道的同時,她又不堪心靈的重負,結果心憂成疾,染病而亡。盧梭在《懺悔錄》中就曾道出:“愛情和友誼,是我心頭的兩個最動人的原像。”據此,他創造了于麗和格蘭爾,“一個活潑,一個溫柔,一個聰明,一個軟弱,但是軟弱得如此動人,幾乎變成美德”。他給這兩個女人中的一個找到愛人,這個愛人是另一個女人非同一般的朋友,但他說:“他不允許爭風吃醋、吵鬧等事情發生,因為我不愿讓任何敗壞天性的東西來糟蹋這張可愛的圖畫。”
在藝術上,《新愛洛漪絲》表現出獨特的風格。它用第一人稱的書信體寫成,便于表現人物的真摯情感。如于麗迫于父命嫁給伏爾瑪時悲憤地發出內心的呼喊:“我的父親把我出賣了,他把自己的女兒當做商品和奴隸,野蠻的父親、喪失人性的父親啊!”在于麗同圣·普欒頻繁的書信往來中,他們相互傾訴心中的熾情。此外,在書信中,愛多阿爾、格蘭爾及圣·普欒廣泛地討論了倫理、情感、責任等各種社會問題。由此,每一個人物都自己走了出來,與讀者進行交談,平等對話,喚起讀者共鳴。
其次,盧梭把美麗的自然風光寫進了小說,這種敘述服從于情感描寫。如在第一卷第二封信中,圣·普欒只身出游,來到了風光明媚的華萊山林,豐富多彩的大自然使他流連忘返。然而,圣·普欒在信中寫道:“我所走過的路沒有一步不是我們一塊走的,我所看見的景色沒有一處不是我和你一塊兒欣賞的,我所走過的樹沒有一棵不為你遮過蔭,我所走過的草地沒有一處不供你憩過腳。”在如詩如畫的景色中,展現的是于麗的身影。圣·普欒眼中所見同心中所想達到了高度的和諧統一。他們的愛情已經到了情意纏綿、如癡如迷的程度。又如在第四卷第十七封信中,先詳細寫游湖的驚險,再寫圣·普欒感情的驚濤駭浪,將人世感情的風浪同湖中的自然風浪相對照,自然風險可以戰勝,而情感的悲愴幾乎難以抵制。把愛情放在大自然中表現,可謂景為情生,情為景發,情景交融,優美動人。
小說以感傷的筆調、平實的語言、細膩的心理敘述和真摯高尚的情感給當時的法國文壇帶來了一股清新自然的氣息。它的出版獲得了巨大成功,就連此前對盧梭的橫加指責(包括伏爾泰等百科全書派)都被熱情的巨浪一掃而光。
《新愛洛漪絲》影響深遠,其感傷主義的筆調為后人所模仿,如圣彼埃爾的《保羅與維吉尼》,并由此發展為感傷主義文學流派。對情感描寫的重視亦開啟了另一條小說道路:以歌德的《少年維特之煩惱》、斯達爾夫人的《柯麗娜》為過渡,通向了19世紀浪漫主義文學。
(朱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