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家了。”“是。”我看了看她身邊的一個女孩子,“過來玩兒啊?”“找同學。”然后指指旁邊的女孩子:“李染,你們學校外語系的,我高中同學。”李染向我伸出手來:“你好。一個學校的,還是聽吳雨說才知道你的存在。”我笑笑,伸出空著的那只手:“你好,何默,中文系的。”我這才仔細打量這個女孩子,扎著清爽的馬尾辮,淺蘭色牛仔褲,燈芯絨黑茄克,圓臉,圓鼻頭,很可愛的女孩子,顯出青春、天真與大方。
包帶勒的肩膀有些緊。“你先把東西拿回去吧。待會兒在學校門口我等你。”許是記起了約定,或者本來是為約定來得,你對我說。我點點頭,轉身。回頭的時候,你和李染正邊走邊說。
一進宿舍門,老三一臉的壞笑迎上來:“老二,今天有人來找你,是個女的。”我沒理他,把包放在床上,累死了,包里除了書,一大包的蘋果,我媽說拿著,宿舍里分分。于是解開包,一個床上扔一個。老三說:“老二,再給一個,你看你回來他們都不在,就我一人迎接大駕。”我躺在床上懶洋洋的又扔給他一個。他一把接過,放枕頭下了,怕搶。走過來,在我床前站定:“老二,真有個女的找你,上次在英語角,我瞧見和你在一起那位。”我翻了翻身不想理他。他一屁股坐我床上:“老二,我說真的……”“早知道了。”“啊,怎么知道的?碰上了?”我又不做聲了。老三回自己鋪上坐下,拿過旁邊老大鋪上的蘋果,狠狠的一口咬下去:“好哇老二,重色輕友。”我說我累了,需要休息,你悄悄兒的吃吧。
不知不覺睡著了。不知什么時候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抓過一看,是吳雨,對了,約我在門口兒。一骨碌起來,老三早出去了,抹了把臉,對鏡子梳了梳頭,拉門,出去。
學校門口進進出出許多男女,大約年輕的多,是學生。快到門口,我一路走,一路盯著門口看。
到了門口,你居然不在。站在門口等倒不覺得什么,旁邊等人的男女還有許多,翹首等待的,低頭沉思的,走來走去的。想起老四給站在女生宿舍下邊等人的男士們起的雅稱——企鵝,很形象。我也找了一個顯眼的地方,直直的站著,希望你一過來就看到我。
你來了。帆布鞋,蘭色牛仔褲,奶白色茄克上衣,直爽的頭發在腦后松松的扎一個馬尾,用素黑的絲帶。“走走?”我說。“好啊。”于是我們走進校園。
學校里的景致還是很不錯的。有水,有樹。水是一個湖,湖上一座石拱橋,水面上睡蓮將要開殘,冷綠的葉子寂寂的浮著。樹,到處都是,側柏,松,玉蘭,合歡,白樺,還有月季和牡丹,也有法桐的樹林,樹林里有石凳,石桌,有人坐在上面讀書,有情侶坐在上面私語。我們走過去,坐在一個空的石桌旁,正對著。秋日午后的陽光很晶亮,透過樹葉細碎的灑在石桌上,你的頭發上,我的身上,很愜意很幸福的感覺。
“這兩天做什么呢?”我問。“上課,畫畫兒。”“畫什么呢?”“作業,還有就是瞎畫。”“瞎畫都畫的什么?”我很有興趣的問到。見我這么有興趣你認真起來,“畫心情。”“畫心情?心情怎么畫?”“昨天畫了路上的一個小孩,很快樂,很漂亮的一個孩子。”“那你畫的是什么心情呢?”你不語,沉思,眼睛撲閃迷離。
“我最近在研究美學。”我于是說。“哦?”你回過神來。“我發現人的美有兩種。”“兩種?”見你有了興趣,我說:“線的美和塊面的美。”你瞧著我沉靜柔和,微微笑著,等我說下去。“人的臉型有兩種,一種是五官突出,棱角分明,這是線的美,從線條上看很漂亮,還有一種五官不是很突出,但是整個臉型很協調給人的感覺很柔和,很舒服,這是塊面的美。”對于美麗,漂亮的女孩子總是很自負。你依然笑著,但是眼睛里卻似乎有某種小小的渴望。
“你是塊面的美多一些,也有線條的美。你的臉比較柔和。”“以前我怎么沒注意呢?”
坐了一會兒,我們又溜達了一會兒。天晚了,我送你回去,在公交站點,我們在一棵合歡樹下站著。華燈初上,夜晶亮了起來。沒有吃飯,我去買了兩個金黃的雞蛋餅,你擎在手里。公交車緩緩的停下,你告訴我,在你褲兜里有一元的鋼蹦,讓我替你掏出來,你得手不方便。我伸進去,褲兜很深,果然有一枚。遞過去,你上了車。車里燈很亮,我看著車子緩緩啟動,你說回去吧,有時間再玩兒。車子走了,燈光下你的側影很落寞。
風輕輕的吹過合歡樹,秋夜的風有些冷了,一個人站著,我又覺出孤獨了。是兩份孤獨。
在這個城市里孤獨其實無處不在。除了熱戀的情人那被激情蒙蔽了的眼睛,有誰看不到城市的孤獨呢?鋼筋水泥的大廈上和大廈下的角落里生活的是兩個不同的族群。你有過夜里坐在公交車里的體驗嗎?亮著燈的車廂里,一些人,彼此眼睛亮晶晶的,不認識,但卻共同抵擋著車窗外的寒冷與黑暗。是的,我們都是孤獨的,生活在自己不同的世界里。即便都是人,我們的差別社會的區劃讓我們難以接近走進孤獨。我們因為孤獨而無望的擁擠,可擁擠加深我們的仇恨與孤獨。
日子過下去,深秋,初冬,一天天冷了。下過冬天的第一場雪,天反而又晴朗有些熱了起來。我和你斷斷續續聚著,分著,有話,沒話。
但是沒有談戀愛。一月份的時候,學校里要放假了,我卻準備考研。考試的頭一天晚上,宿舍的哥們們都回家了,只剩下我。吃過晚飯,躺在床上聽收音機。隨意聽,其實是很無聊了。不知哪個臺,講著《唐僧情史》。聽著收音機里唐僧和一個女妖生生死死,難分難舍,是很好的一個故事。
故事完了,仍然很無聊。想起你,就在這個城市里。于是給你打個電話。
電話接通了。我說:“你好。做什么呢?”“沒什么看看書。現在接你的電話。”我說:“剛剛聽收音機,聽到一個好故事。”“什么故事?”“唐僧情史。”“沒聽過。”“給你講講?”“好啊。”
這才想起其實自己一直很擅長講故事,在小學經常有同學讓我講故事,而在初中,一下課我會經常轉過身對身后的女孩說:給你講個故事吧?是什么時候不再講故事了呢?沒有故事,還是已不再相信故事?
我于是給你講剛聽的《唐僧情史》——女妖愛著唐僧,唐僧也未必心中無愛,而佛祖與悟空卻不斷的在耳邊提醒,她是妖啊,是妖。唐僧狠心衛道,女妖卻嬌嬈美麗,不曾瞪大妖眼,逞法抓情郎,而是以死抗爭,血灑塵埃。當女妖紫色的妖血隨著拔出的劍鋒從胸膛里溫熱的噴濺灑落,當女妖轉頭最后一眼深情絕望的凝望唐僧,唐僧的心也碎裂滴血。
故事講了半個多鐘頭。聽得見我和你均勻的呼吸聲在電話間彼此起伏。講完了,我們都沒有唏噓。只是沉默。我說:“完了。”我說:“有別的事嗎?要不出來上會兒網?”“好。”“你過來?”“好。”“我在門口等你,來了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