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聽到這句話，覺得自己心里都顫了顫，她微微轉頭，瞥了祁風一眼，他的臉色一片鐵青，簡直不能用難看二字來形容了。她記得，書上說過，當初祁風領兵攻打鳳音，是因為他們不能容忍血魂術這般的邪術在世間縱橫，并不是因為他們容不下鳳音這個人。

關于鳳音這個人的故事，從兩方的口中說出來，竟是黑白顛倒，截然不同的?；蛟S這其中是有誤會，但歷史的墨水已干，已經發生了的事，便再不可轉圜了。

瑤姬說：“他們一群神明，不但在正面圍攻君上，還在背后用下三濫的手段偷襲。君上受了重傷，最后不得不帶我們撤退。”

青玄明白瑤姬的意思，神界的史書上說，鳳音當時是被祁風，重華和司堯在背后出其不意，用九天驚雷，熾焰烈火和千丈寒冰同時擊中，才受了重傷。她倒覺得這沒什么，戰場本就是爾虞我詐的。如果神界明知打不過，還要在正面硬拼，那不是傻么？

瑤姬慢慢走到最后一幅畫前，她站住了，抬頭看著畫，許久沒有說話。青女覺得，這幅畫的意境是這間冰室里最好的，傾注了繪畫之人全部的心血和情感。畫上是一片白雪皚皚的荒野和一條浩浩湯湯的大河。鳳音耀眼的紅衣和烏黑的長發在風中狂舞。她的雙手張開著，似乎在擁抱世界的風。她的臉上滿是悲憫蒼天的神情，似乎知道自己的死亡是對這個污濁世界最后的獻祭。她身上耀眼的閃電和焚燒的烈火，襯托著她安詳平和的臉，顯得格外血腥和殘忍。

鳳音的死，青玄從祁風之口聽到的，是一個鏟奸除惡，匡扶天道的故事。而在瑤姬的眼中，鳳音顯然是舍身取義，慷慨赴死的。

這兩方的視角有差異，青玄并不覺得奇怪。以前，她以為鳳音是為了救族人的性命，不得不用自己的性命交換。自從巖火之城一戰，看到了鳳音的實力，她才明白，鳳音當年即便被神界重傷，依舊有著傲視天下的實力。她若想救出自己的族人，自可以與神界一戰。但無論是祁風的說法還是瑤姬這張畫，都說明了，鳳音當時是自愿付出自己性命的。是什么原因讓她做出了這個決定？

青玄還沒來得及張口，向祁風問出心中的疑問。就聽瑤姬用一種極輕柔的聲音說：“神族為了逼君上現身，與魔族之人勾結，出其不意，忽然抓走了所有巫月族人，要在黑水之陰處死。那時，你在神界之人的手里，君上怕你受到任何傷害，這才去了昆侖之巔，親手送上了自己的人頭?！?

她輕嘆了一口氣：“君上是為你而死的。”

青玄的心似乎被一記重錘狠狠擊打了一下，剛才看戲的心境，頓時蕩然無存。這句話，這樣的口氣，她記得，她在哪里聽過？

一身冷汗瞬間從青女的毛孔中析出，她的臉霎時蒼白如紙，她覺得眼前一黑，身體便要站不穩。

祁風從身后一把托住了青玄。他說：“青兒，靜心，你不要被她蠱惑了？”

青玄失神地看向祁風，仿佛囈語似的喃喃道：“鳳音是為我而死的?！?

她忽然一把抓住了祁風的胳膊，顫抖而驚恐地說：“我是誰？”

瑤姬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推開了第六幅畫后的一道冰門，說：“這些，我在你小的時候，和你說了一遍又一遍。你還記得么，青玄？”

聽到瑤姬喊她的名字，青女心中的最后一道防線徹底崩潰了。她輕輕掙開了祁風的手，轉身跟著瑤姬的影子，朝那冰門走去。

祁風一步上前，拉住了青玄。他說：“青兒，跟我走。”

青玄回頭靜靜地看了祁風一眼，然后胳膊一抬，抖開了他的手。她說：“祁風，我沒瘋，你讓我進去看一眼吧，否則我這一生都不會心安?！?

祁風驟然聽到青玄直呼他的名字，在原地愣住了，等他反應過來，青玄已走進了冰門。他和重華也立刻跟了進去。

那是一間漆黑的冰室，一絲光線也沒有?，幖У挠白訐Q了一種釋懷的口氣，說：“青兒，我就陪你到這里了，往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顧自己。若你這一生，能夠實現君上平定天下的理想，我們便死而無憾了。若你能做個平平淡淡的普通人，那樣也好，我們便放心了。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著你。我告訴自己，你的魂魄如此強大，即便沒有人指引，終有一天會像那些上古大神一樣，頓悟成神。到時，你便會記起我，來找我。如今，我見到了你，便心滿意足，再無遺憾了。好好照顧自己，永別了，青兒?！?

“不要！”青玄不知自己為何會對眼前瑤姬的影子，產生了一種濃烈的不舍之情。她伸手便要去拉瑤姬?？墒牵幖У挠白訌乃氖种搁g穿過，閃著微弱的藍光，慢慢飛向了一面冰墻上。藍光進入冰墻后，冰墻越來越亮，越來越透明。

青玄看到冰墻的千丈寒冰中凍著一個身著藍衫的女子。她一動不動，筆直地站在一幅紙張已經發舊的古畫前。她的手微微伸著，愛惜地撫摸著古畫上一個紅衣女子的臉龐。

青玄一眼就認出了這個藍衫女子的容貌，塵封的記憶像潮水一般涌入了她的腦海中。

曾經，她還是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整日被一個一身藍衣的女子抱在懷里。那個女子有著一雙柔情似水的眼睛，嘴角總是帶著如春日般溫暖的微笑，她便是瑤姬?，幖Р皇撬哪赣H，因為她并沒有奶水喂她。但她為她養了一群羊，整日里喂她羊奶喝。有時瑤姬懶得擠奶了，或者她實在餓得大哭的時候，她會把她直接放在一直母羊的身邊，讓她地吮吸。也不知瑤姬使了什么法子，母羊總是很溫順，任她頑皮嬉鬧，貪得無厭地吸吮她的乳汁，也不發怒。

她們住在一個杳無人煙的山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除了青玄的吃喝，瑤姬從來沒有做過別的飯食，平時只吃些山間野果，喝些天地雨露，好像對自己并不上心。每天清晨，她總會在第一縷陽光灑進屋子的時候起床，在房間墻上一面巨大的古畫前久久佇立。那古畫上是一個紅衣翩翩，青絲曳地的女子。有時，她也會對著古畫喃喃自語，似乎畫中的人能聽得見她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