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瑤姬在畫前點燃了三炷香,抱著青玄,給畫中的女子磕了三個頭。她在青玄的耳邊輕輕地說:“孩子,你要記住,君上便是在今日,為你而死的。若有一天,你能還她一個清平盛世,她便死而無憾了。”說這話的時候,她的淚水一滴一滴,滴在了青玄的臉上,仿佛她的心中隱藏著某種巨大的悲痛。
日子一天天過去,忽然有一天,平靜的生活被打亂了。一群人來到了她們住的地方。瑤姬和那群人廝殺之后,鮮血把羊兒都染成了紅色。她一臉肅殺,面無表情地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卷起古畫,抱起青玄,徑直朝著山下奔去。
她們東躲西藏,過著白天隱身,夜間趕路的日子。有一天,她們來到一個群山從中的寧靜的小村莊。瑤姬咬了咬牙,把青玄放在了村口的一棵大槐樹下。她戀戀不舍地親吻著青玄的臉蛋,淚水沾滿了她的衣襟。她輕輕說:“我要去引開那些敵人,你就在這里好好長大。如果我活著,一定會回來看你。如果我死了,你不要為我哭泣。我這一生,為君上而生,為君上而死,了無遺憾了。”說完,她便三步一回頭地走了。
青玄看著瑤姬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線上,哭得驚天動地。夕陽的余暉灑在她臉上的時候,一對夫妻的腳步聲響起了。
一個男子說:“看啊,這里有個小娃娃。”
一個女子抱起青玄,掀開了她的襁褓:“看啊,是個漂亮的女娃娃。你看她的青肚兜上秀的那兩只鳥多漂亮啊。你看,這里還有她的名字呢。青玄,多好聽的名字啊。”
男子“呵呵”笑了兩聲:“這娃娃怕是被人丟棄了的,咱們把她接回家養著吧。”
女子“哦哦”地哄著嬰兒:“走咯,青兒,咱們回家咯。”
記憶像洪水一樣涌進了青玄的腦海,她閉上眼,想起了小時候穿過的那件青色肚兜,那上面繡了兩只活靈活現的鳥兒,一只泣血鳳凰,一只朱曦玄鳥。
眼淚像奔騰的潮水,從青玄的眼眶中奪目而出。她微微偏頭,順著瑤姬的手,看向了那幅古畫。那是一幅鳳音的肖像,和祁風手里的那幅幾乎一模一樣,只不過年代古老很多。那幅畫的右下角,寫著同樣的一行字,“鳳凰振翅,玄鳥長鳴,十年生死,不忘君心。”青玄想起來了,那行字是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瑤姬在那個山間小屋中,用顫抖的手,題在畫上的。她腿一軟,跪在了地上,低下頭,泣不成聲。
青玄在鳳音的畫像前,不知跪了多久,一直到她雙腿發麻,膝蓋被凍得生疼,才回過神來。曾經,她以為自己的人生,是一眼就能看到盡頭的。此時此刻,她才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人生無常。她此行追尋的妖女,竟然于她有生養之恩。她一直以為的敵人,竟然就是她自己。她要如何面對冰凌中的瑤姬?她又該如何面對身后肅立無聲的祁風?
她嘆了口氣,聲音在冰室中毫無溫度地響起:“我便是你們要找的,鳳音的孩子。來吧,殺了我吧。”此時此刻,她的心里沒有恨,只是覺得無比悲哀。老天何其殘忍,一步一步地揭開她過去的傷疤,讓她手足無措地面對一個全然陌生的自己和一段不曾想過的血海深仇。
祁風兩步走到青女的面前,輕輕跪在她的面前,摟著她的胳膊。他說:“青兒,你只是被瑤姬蠱惑了,事情未必是你想象的那樣。”
青玄抬起頭,雙眼無神地看著祁風。眼前站著的這個男人,是她全心全意放在心上的。可是為什么,他偏偏是她的殺母仇人?她緩緩地搖了搖頭,疲憊地說:“她沒有蠱惑我,那些襁褓中的記憶,我都想起來了。我就是那個被她遺棄在落霞村的孩子。”
祁風問道:“你怎么確定,你的那些記憶都是真的?”
青玄的眼中重新亮起了一絲光亮,但很快又黯淡了下去。她說:“鳳凰振翅,玄鳥長鳴。朱曦玄鳥就是我啊。即便瑤姬偽造了我的記憶,即便一切都是她的花言巧語,我的魂魄總不是假的。我同她們一定有著很深刻的牽絆。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祁風還未來得及說話,大地忽然劇烈地震顫了起來,整個冰室,似乎在向下墜落。
重華沖過來,一把拉起了祁風和青玄:“山要崩了,我們先出去。”說完,他以手舉火,推上了冰室的穹頂。那穹頂支撐不住熾焰烈火的炙烤,立刻被擊穿了一個大洞。他們三個縱身一躍,從洞中逃出生天。隨著一陣巨大的轟隆聲,雪山的冰川坍塌了,將往事和故人徹底埋在了萬丈冰刃之下。
青玄看著坍塌的冰川,心中百轉千回。她猶豫了片刻,雙膝跪地,向著被冰雪掩埋的地方,拜了三拜。她說:“瑤姬君,青兒在此拜別,愿你與鳳音君天長地久,朝夕相對,永不分離。”
祁風在一旁輕輕扶起了青玄,說:“青兒,與我回昆侖吧。我定會將這些是是非非查個水落石出,給你一個交待,好嗎?”
青玄的心情很沉重,不知該怎么回應祁風的話。她看了一眼重華,他的眼神也很糾結,顯然這些天發生的種種變故,他的心里是有想法的。正常人親歷了這一切,應該都會有同樣的猜測。青玄是巫月族人,魂魄強大無雙,世間絕無僅有,在巖火之城的一戰中,又自發化形成了朱曦玄鳥,正應和了瑤姬畫中的題字。她的腦海中存留著襁褓時候對于瑤姬的記憶,而瑤姬封印在雪山之中的影子亦準確無誤的喊出了她的名字。這一切,還不足以說明她同鳳音和瑤姬的親密關系嗎?
青玄知道,祁風將這最有可能的推理丟在一邊,是因為他關心則亂,不愿正視他們即將分崩離析,一去不返的時光。她是他經歷了這么多年孤獨歲月后,唯一走進他生命的女子。而他又何嘗不是她卑微生命里最大的光明和溫暖?可是再多的美好往事,都不能掩蓋忽然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殺母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