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玄覺得，按著瑤姬這個思路，這個故事講下去，就會成為一個備受壓迫的社會底層少女，最終舉起了反抗的大旗，逆襲成為一代霸主的傳奇。這和她印象中鳳音的故事，差別有點大。她轉過頭看了看祁風，以示詢問。
祁風倒沒有反駁，只是說：“鳳音確實出身于魔界的一家舞姬院。若說她年少時曾經受人侮辱，也是有可能的。不過，當年舞姬院的那些知情人早就被她殺光了，所以具體發生過什么，也都無從查起了。”
青玄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鳳音這事干得漂亮。若換了她，受人凌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多半也會發瘋，與他們同歸于盡。
瑤姬停下了話語，仿佛深呼了一口氣，又繼續朝著第三張畫走去。畫中的女子站在一棵大棗樹下，一襲藍衫。她側著臉，仿佛在看著作畫的人，眼中的神色既堅定，又平和。她的臉上已沒有了少女的青澀，顧盼生姿，舉世無雙。
青玄咽了咽口水。世人都說，鳳音常年一身紅色長裙，如奔流的鮮血。原來，她也有這么清麗脫俗的時候。想了想，她又搖了搖頭。不對，這些畫都是瑤姬畫的，自然極盡美化鳳音的形象，即便她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也能被畫成一個不染塵世的雪山圣女。
瑤姬的影子婉娩道來：“我從來沒有想過，老天會將君上送到我的身邊。那一天，我正在后院里練功。忽然，一個人從墻頭上翻了下來。她遍體鱗傷，滿身是血，一落地便昏倒了。我把她拖回了房間，小心翼翼地為她清理了傷口，又上了藥。她一直昏迷不醒，睡夢中一聲聲地哭喊著娘，喊得人心都碎了。沒過兩天，魔界的通緝令就下來了，說她行兇殺人，罪惡滔天，理應正法，以警效尤。我和爹娘怎么也不信，這樣一個哭得像孩子一樣的人，會是什么手段殘忍的兇手，所以我們一直藏匿著她，沒有報官。后來，她醒了，把她的身世都告訴了我們，我們知道了，便更不能出賣她。我家祖上一直都開著兵器鋪，我爹娘的修為也相當不錯。所以，他們便讓君上與我同吃同住，一起修行。君上一開始雖然郁郁寡歡，夜夜夢魘，但時間是個好東西，能抹平人的傷口，淡化人的瘡疤。后來我們心心相印，不分彼此，那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回憶。”
她停住了，像是在緬懷曾經的生活，而后，又接著說：“我爹見君上的修行日進千里，打心眼里歡喜，覺得巫月族出了一個了不起的英雄。于是，幾年后，當大家都慢慢忘記了那場兇殺案之后，他抽了個良辰吉日，帶君上去見了巫月族的族長。”
她低下了頭，許久才哽咽道：“那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她說：“那族長許是膽小，又許是忌憚君上的魂力，會威脅他的地位，于是，便偷偷報了官。那天夜里，大量魔兵忽然圍住了我家的院子，要捉拿君上。一夜之間，我失去了爹娘，失去了家。我和君上，除了彼此，什么都沒有了。”
她慢慢走到了第四幅畫前，那是一片冰封的荒原。在那寂靜的白色世界中，站著一個一襲紅衣的女子，手執一面流光璀璨的經幡，容貌冷艷，眼神剛毅。
“我們晝伏夜出，躲藏了許多日，等風聲淡去后，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我們偷進了巫月族長的家里，將他凌虐至死。看著他的鮮血順著地上的縫隙流淌，他的身體絕望地掙扎著，直到最后一滴鮮血流盡，我的心里無比暢快。我們在他的書房里，見到了一本巫月族的修行秘術。君上自從得到了那本書，修為更加日新月異。不久后，她便真正成為了一個難逢敵手的絕世高手。為了讓她施展血魂術時更加得心應手，我們按照書里寫的那樣，打造了一面血魂幡。”
她淡淡地笑了一聲：“那件兵器，由我們的魂力和鮮血所鑄，為了它，我險些鮮血流盡而死。它是我們的第一件作品，一出世便帶著神魔同懼的戾氣，可以鎮天地之氣，馭神魔之魂，化寰宇眾生為齏粉。我們相攜相伴，走過了千山萬水。世間不平之事何其多。為君者，永遠高高在上，為奴者，永遠受人壓迫。君上與我承受的這些滔天的冤屈，其實時時刻刻都發生在世界的每個角落。可是，無論是神君們還是魔君們，何曾有一個人，真正在意過我們這些人的死活？”
她忽然停住了：“憑什么，我們就該被魚肉，被凌辱？我們和他們有什么區別？是出身？還是力量？”
青玄若有所思。她覺得這段話，祁風和重華聽著，心里大概會不舒服。但是，瑤姬的心情她懂。她當初混跡江湖，饑寒交迫的時候，也曾不止一次怨恨蒼天，怨恨命運。但與瑤姬不同的是，她與這個世界并沒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所以她時常滿腹牢騷，卻不曾想過要如何報復這個世界。
青玄隨著瑤姬的腳步，看向了第五幅畫。那是一個巨大的戰場，橫尸遍野，生靈涂炭。鳳音站在戰場的中央，滅世的煙火映照著她蒼白而消瘦的臉龐，像是一個孤獨而不屈的英雄。
瑤姬說：“我和君上不甘心，永生永世活在卑躬屈膝的怨念中。我們帶著匡扶天道的理想，加入了魔族的軍隊，想憑著一己之力，蕩滌魔界的污濁和晦氣。君上的魂力天下無敵，很快便嶄露頭角，成為了魔族最英勇的將軍。仰慕她的人從四面八方趕來，投入了她的麾下，死心塌地地為了我們共同的理想而奮斗。那時，我以為，一個清平世界，真的會在君上的手中誕生。”
她的口氣忽然變得陰狠和憤怒：“可是神界的那些偽君子們，不肯看著一個出身于泥沼之中的女人，一步一步成為魔界的領袖，與他們分庭抗禮。他們想維護他們高貴不凡的出身和睥睨天下的姿態，于是他們非要橫插一腳，派兵攻打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