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沒有張口，卻伸出手，捧住了周稷手里的碗，說：“我怎么敢勞煩殿下做這些事。多謝殿下，我自己來吧。”

周稷沒有松開碗，卻把勺子遞給了她，笑著說：“我確實不怎么會伺候人，要不勺子你自己拿著，我給你端著碗，這碗確實有點沉。”他看著手里金燦燦的碗，皺了皺眉，說，“李儀也是，怎么找了這么個浮夸的碗來。”一句話說完，他的眼光看到了趙青身上的絲衣，又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閉上了嘴，臉上似有尷尬慚愧之色。

趙青看了看周稷手里金燦燦的碗，又看了看眼前金碧輝煌的屋子，覺得兩者十分相配。東宮是一國儲君的居所，規矩同皇宮里一樣多，什么樣的人住什么樣的屋子，用什么樣的器具，都是有嚴格規定的。想必李儀只是按著規矩，用了能配得上這間屋子的器具罷了。說來說去，這些規矩還不是都周稷定的。他埋怨李儀用一個極其浮夸的金碗來盛藥膳，實在有些沒道理。

趙青舀了一勺藥膳，送到嘴里，嚼了嚼，咽了下去，問道：“殿下家族的藏書里，有關于青玄的只字片語嗎？”

周稷搖了搖頭，說：“藏書閣里的古書眾多，許多都已多年沒有人翻動過。這兩天我已經讓武平帶人去查閱了，暫時還沒有傳來消息。公主可否再同我說說青玄？”

趙青說：“我只知道青玄活在上古時代。她出身貧苦，因緣際會認識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魔。他們一眼認出她是巫月族人，便如臨大敵，仿佛她能讓天崩地陷一般。殿下想尋的巫月故地，我猜，青玄應該知道那是什么地方。不過，坦白地說，我至今也不知道她有什么讓人恐懼的大本事，也不記得她曾做過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我這么說，真的不是在為她開脫。自從云陽初雪那一夜，她不曾再入到我的夢里。巫月族是什么來頭，我目前一點兒頭緒也沒有。”

周稷說：“都是前塵舊事了，慢慢來吧，我們也不急在這一時，公主還是先養好身子更重要。”他停了停又說，“即便再大的仇恨，輪回投胎這么多世，也早該淡忘了。我原本以為，知道這段往事的人寥寥無幾。即便我大周先祖世代守護著鳳凰石，傳到我這一輩，對先祖的記憶也已模糊。沒想到，如今玄鳥剛現世，便有人追殺我們。看來，這世界遠比我們預想的更風起云涌。”

趙青抖了抖手里的勺子，說：“這也是我想不通的。當年青玄應該是天雷加身，在祁風君手中灰飛煙滅了的。她死了，她所犯下的罪行便該了了。若不是那些刺客瘋了，便是她真的犯下了什么泯滅人性，百死莫贖的大罪，讓人世世追殺。可是，這世間有什么罪行，需要人用生生世世的性命來償還呢？”

周稷說：“人死燈滅，世上哪有什么罪行，要賠上人永生永世的。如果真有這樣的罪行，那多半是行刑的人判罰不公。”

趙青見周稷說得這么篤定，打趣道：“殿下就不怕，青玄真是個喪心病狂的惡人？”

周稷說：“喪心病狂又如何？既然周氏世世代代傳承著她的遺物，說明她至少是一個值得周氏永遠懷念的人。至于他人當她是善是惡，與我又有何干？況且，你是你，她是她，她做下的事情，總不該算在你的頭上，讓你拿命去還吧。”

趙青低笑了一聲，說：“殿下的意思是，周氏先祖說不定是青玄幫兇。而你又要為了護著我，與天下為敵了？”

周稷的臉紅了紅，笑道：“不過幾個藏頭露尾的刺客而已，我還不放在心上。”

趙青雖然不知道青玄到底干過什么，但她清楚地記得，她使出血魂術時，從魂魄深處涌起的力量。與其說那是她的力量，不如說那是青玄承自遠古的力量，沒有什么血肉之軀能抗衡這樣的力量。周稷親眼看到了這一切，非但沒有把她當成怪物異類，連句多余的話都沒有追問她。單就這一份信任和心胸，已是天下少見了。趙青很感激周稷對她的維護和信任，卻因此害怕會連累了他。

吃完藥膳后，趙青覺得手腳很快便暖了起來。周稷扶著她站起身來，披上了一件比金縷絲衣做工更為繁復華麗的外衣，一同去了地牢。她自小在皇宮長大，知道這樣規制的衣服，只有地位極高的人才有資格穿。她本想問問周稷，她穿這樣的衣服，是不是超出規制了。結果他們話趕話地說了許多旁的事，很快便走到了東宮的地牢門口。

趙青走到云兒和黎木相鄰的牢房前，透過鐵欄看著牢房里滿身血污的兩人，溫和地說：“云兒，我來看你了。”

聽到趙青的聲音，云兒轉過頭，冷漠地看著她。

趙青問：“你還好嗎？傷得重嗎？”

云兒冷笑了一聲，對于趙青的問候十分不屑。

趙青見狀，又問：“是誰派你來的？為什么要刺殺殿下和我？”

云兒冷冷地說：“巫月魔女，人人得而誅之。”

趙青被嗆得愣住了半天，才忍住了怒氣，苦口婆心地說：“你不認得我了嗎？我是你的公主啊。你還記得你是誰嗎？你是被什么人逼迫了嗎？”

云兒鄙視地看了趙青一眼，嘲笑地說：“你？公主？再高貴的皮囊，也掩蓋不了你骯臟的魂魄。”

趙青雖然小時候不得父皇的寵愛，在宮廷之中沒有什么地位，但他畢竟是公主的身份，還沒有哪個不怕死的，敢說出這樣的話來侮辱她，更何況這樣刻薄的話，出自云兒之口。她氣得不打一處來：“你！誰教你說這些渾話的！”

見云兒不回答，趙青忽然腦子一轉，似乎明白了什么，又口氣緩和道：“你是在說我，還是在說青玄？她做了什么，讓你這么恨她？”

聽到“青玄”兩個字，云兒的眼中射出一道赤裸裸的恨意：“你和她不是一樣的嗎？像你這樣的人，就該五雷轟頂，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