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陽城外的周軍大帳中,裊裊香煙從香爐中升起,氣味清淡而悠遠,仿佛驅走了夏日的炎熱。大帳中的氣氛卻十分肅穆。英王周稷正在和手下一眾將領開會,商討攻打云陽城的戰術。大敗蕭憲時,周稷以為云陽軍主力已被摧毀,攻克云陽城應該不需要費太大的功夫。不曾想,云陽軍少帥蕭復在將士浴血保護下,殺出了周軍的重圍,一路狂奔,回到了云陽城。他依靠著云陽城高大堅固的城墻和將士們背水一戰的決心,竟然讓周軍一連三次的攻城之戰皆無功而返。
周軍前鋒大將孫耀說:“云陽城雖然已經被我們圍得鐵桶一般,但城中探子的密信中說,城中糧草充足,全民皆兵。這幫趙人不見棺材不落淚,還真是有些不好辦。”
周稷神色嚴肅地說:“我大周歷代先皇都想拿下云陽重鎮,打開通向列國的大門。如今趙國京中皇子爭權,京外又有農民造反,內憂外患,積重難返。云陽軍的主力已被我們消滅,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契機,我們絕不能錯過了。”
武威將軍王恭說:“殿下所言不錯,只是我們三次攻城皆無果,將士們都有些疲憊了。臣建議大軍休整幾日,在此期間,我們讓城里的探子探查趙軍城防部署的情況,再制定出相應的作戰方案,爭取下次攻城能一鼓作氣。”
周稷點了點頭:“王將軍說的是,不過在下次攻城之前,我們仍需不定時派出小股部隊騷擾,要讓趙軍疲于應對,不得喘息。”
王恭立刻應道:“殿下放心,臣會安排下去的。”
眾人正說著,帳門忽然被拉開了,周稷的貼身侍衛武平腳底生風地走了進來,對眾人行了禮,說:“殿下,臣剛剛收到急報,趙國太子趙德協同禁軍造反,已經登基稱帝了。他將皇帝封為太上皇,和齊王一起都安置在了西山行宮。”
聽到這句話,眾人都不約而同地愣住了。他們早就聽說,齊王趙桓有勇有謀,太子趙德軟弱無能。他們本以為,趙德失去了蕭憲和云陽軍的靠山,被廢是遲早的事。沒想到,他竟能一朝造反,讓趙國的江山換了人。自古造反的皇子不少,成功的倒是不多。沒人能想到,趙德竟然敢做這樣的事,還竟然做成了。
孫耀奇道:“你說誰當了皇帝?趙德那個窩窩囊囊的軟腳蝦?趙桓輸了?你莫不是聽錯了吧。”
武平說:“回孫將軍,壽安探子傳來的消息,確實是說趙德做了趙國的皇帝。”
孫耀掐著腰,一臉想不通的表情,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趙國的宮廷還真是一出大戲,先有齊王害死國舅,后有太子絕地反擊,精彩,精彩。”
周稷微微愣了片刻,隨即恍然大悟,沒好氣地冷笑了兩聲,說:“蕭皇后出身云陽將門,驍勇世家,她的孩子怎么可能真是任人欺辱的軟弱之輩?看來,這位太子殿下韜光養晦了這么多年,一鳴驚人,倒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他準備怎么應對云陽局勢,有消息么?”
武平說:“暫時還沒有確切消息。我們的探子說,趙德剛一即位,便急召大臣商議派軍增援云陽。眾臣為援軍主帥的人選爭議不下。還有消息說,他可能會御駕親征。”
“啊?”孫耀一臉驚異,“他還會打仗?”
王恭見孫耀的腦子一根筋,便解釋道:“咱們大周由英王殿下領兵,士氣如虹。趙軍新敗,連主帥都命喪戰場,援兵若是沒有一個身份高貴的人做主帥,怎么提振軍隊的士氣?趙國那些排得上號的皇子們,齊王已經被關在西山了,裕王同齊王要好,趙德不會放心把兵權交給他。除了親征,還有哪個皇子能為他掌兵?”
周稷仔細地聽著王恭的分析,卻不贊同親征這個結論。他說:“趙德新帝上位,局勢動蕩,多少人虎視眈眈想渾水摸魚。這個時候他貿然親征,無非是給了那些心懷不軌的人一個造反的機會。他即便有心親征,權衡之后多半也會放棄。”
“那誰能領兵?”王恭問,“陳循嗎?趙國名將,除了蕭憲便是他了。”
周稷點了點頭:“我猜,不是陳循,便是陳華。陳循老成持重,更適合為帥。但趙德既然能如此順利地控制壽安城,想必陳華是他的不二心腹。他派陳華領兵也是有可能的。”
孫耀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咂摸道:“風水輪流轉,蕭憲死了,倒是讓陳循撿了個大便宜。云陽的軍權啊,那可是趙國第一重鎮。”
王恭沒有理睬孫耀那有些跑題的感慨,語氣輕松地說:“陳循擅長穩扎穩打拼實力,戰術上不給敵人留一絲破綻。這種方法在有險可守,或面對戰力不強的敵人來說,極其有效。所以對付陳循,我們只要在云陽城外截住他,防止城內外里應外合,他便不能對我們造成多大的威脅了。至于陳華,他一向在禁軍效力,從未與外敵在野外征戰過。我倒是不擔心他。”
周稷微微笑了笑,提醒道:“王將軍切莫輕敵了。趙國近年來雖然國力衰弱,朝中倒還剩下幾個能拿得出手的將領。”他想了想,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看著面前的地圖若有所思。
王恭問:“殿下還有什么疑慮么?”
周稷覺得自己許是想得太多了,便說:“沒什么要緊的,我只是在想,陳循的屏東軍是壽安的屏障,而陳華更是手握護衛壽安的重任,趙德要用他們,終究不是上策。”
比起這些常年征戰的軍中將領,武平更熟悉權力的爭斗,也更能體會周稷的心思。他說:“趙國皇室如今是廢了,有本事的皇子趙德不敢用,剩下的一群庸才,他也不能用。其他人領兵,若是資歷不夠高,恐怕也不能服眾吧。雖然調動陳氏父子不是上策,可他畢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大帳里的將領們都會心地笑了。趙國富庶,蜜罐子里泡大的趙人,舉手投足總愛講究風雅。不過所謂風雅,實在是見仁見智的。趙人的那些風流姿態,在周人的眼里只能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陰柔。百姓尚且如此,皇室養尊處優,日子過得就更精致了。所以武平用巧婦兩個字來形容趙德,確實說到了一眾武將們的心里。
周人瞧不上趙人,趙人自然也是瞧不上周人的。大周幅員萬里的粗獷山川,在趙人的眼里也只能用一個詞形容,那就是窮山惡水。窮山惡水里生出來的,也自然全都是刁民。
趙德坐在龍椅上,覺得一仗剛平,一仗又起。他根本來不及感受君臨天下的酣暢淋漓,便要面對山河破碎的巨大壓力。他明白,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候,臣子們各有各的打算,不被周人收買了投敵就不錯了,跟他根本不是一條心。他能相信的人,并沒有幾個。
炎熱的夏日里一絲風也沒有,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抑。趙德覺得頭疼欲裂,便吩咐梁一讓車駕去了正陽宮。
一進正陽宮,趙德就感受到了一種不一樣的氣氛。比起外面的爾虞我詐,只有這里才能讓他緊繃的心神得到片刻安寧。他對蕭太后行了禮,便還像往常一樣,隨意找了張空椅子坐下了。
趙青和趙茗互看了一眼,嗔笑道:“皇兄如今可是九五至尊,這么隨意地坐在廳中,讓我和茗姐姐往哪兒坐才好啊?”
趙德原本心中煩悶,心不在焉,聽到趙青的話,才反應過來,強展了笑顏,說:“青兒不要取笑我了,我們兄妹還鬧這些虛禮做什么?”
太后讓宮人給趙德上了茶,溫和地問:“為了云陽援軍的主帥人選,你同大臣們商議了許久,如今可有什么主意了么?”
趙德放下了茶杯,搓了搓手,強打精神地說:“如今國內大將凋零,可堪為帥的人更少。我準備讓屏東將軍陳循領兵,增援云陽,母后覺得如何?”
太后沒有回答,只是反問道:“陳循去了,是要全面接掌云陽軍嗎?”
趙德點了點頭:“陳循德高望重,地位自然應該在蕭復之上。”
太后又問:“那誰來接替陳循的位置呢?劉正的農民軍亦是壽安的心腹大患啊。”
趙德說:“我準備讓陳華去接替陳循,秦左接掌禁軍。”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我知道,大戰在即,這么頻繁地更換將領,確實是兵家忌諱。但是我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若我讓陳華領兵去云陽,他資歷太淺,沒有辦法接掌云陽軍,重新樹立軍威。若我讓他給蕭復當副將,周軍由英王周稷親帥,蕭復在威望上輸他實在太多了。”
太后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一路走到了大殿門口,遙望著云陽的方向,說:“我蕭氏世代鎮守云陽城,從未讓敵人踏入一寸國土。陳循確實有將帥之材,但論同周軍作戰的經驗,他真的比蕭復強嗎?若你派陳循去,只是想借他的威望來重振軍心,何不索性派一個皇室去坐鎮呢?”
趙德嘆了一口氣,滿臉晦氣地搖了搖頭。太后的提議也是他最初的想法,只是他再三斟酌后,覺得這個想法行不通。他解釋道:“我想過親征,但我擔心離開后,會控制不住壽安的局面。其他皇子們整日斗雞走狗,實在不堪大用,派去云陽,也不過是給軍中將領們添堵罷了,對局勢一點幫助也沒有。”
太后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皇子不行,不是還有公主么?”